麥師傅的臉更紅了,慌裏慌張地解釋:「不是,沒有,任師傅同我……」
「你先別說話!」肖玫老大不樂意,護犢子的架勢十足,「師姐你太不厚道,人爺們兒多忠厚老實吶,咱這拙口鈍腮的哪是你對手!」
任胭咂麼這話里的意思:「肖玫,你同誰咱咱的?」
小姑娘終究面子薄,鬧個大紅臉,支支吾吾地發狠:「任胭,你再欺負我,我,我告訴爸爸去!」
任胭樂:「您今年貴庚,還玩這手?我三歲上頭,就不愛告黑狀了!」
倆姑娘拌嘴,麥奉輝覺得自個兒杵這兒礙事,藉口路遠要家去,客客氣氣地離開,外頭還問候了一句七爺。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後廚里就剩倆姑娘,可以背着人說悄悄話了。
任胭點點肖玫腦門:「看你一下午跟這兒,拉磨似的瞎轉悠,真瞧上啦!」
肖玫背着手扭扭捏捏:「你不覺得麥奉輝好看嗎?」
「好看啊。」
肖玫樂得眉開眼笑:「人平時文質彬彬的,一說話就臉紅,可做菜的時候壓根兒不含糊,氣吞山河,多討人喜歡吶!」
任胭若有所思:「啊,原來你好這口!」
「師姐,你好煩!」她翻個白眼,調頭就跑。
任胭鎖了門,跟後頭笑話她:「別走啊,先送你回家,得跟師傅說聲,這麼大的事兒呢!」
她跑得更快了。
給人送家裏,肖玫連央求帶威脅,好歹沒讓任胭把這話告訴肖同。
倆姑娘有秘密,辜廷聞看着了也只當沒瞧着,路上說着些閒話,同進了府學胡同的院子。
鄰居的女先生們今兒下班早,拉了趙媽媽一塊摸骨牌;廊下的燈散着和煦的暖黃色,身量最高的女先生打窗戶里探出半個身子:「辜先生送任小姐回來啊,吃了嗎?」
任胭點頭,布兜里掏出幾包玫瑰年糕:「下半晌新做的。」
女先生樂樂呵呵地接在手裏,又上屋裏的柜子裏拿了倆紙包:「這會去上海帶了些糖果,先生小姐都愛吃,沒多些,權當個零嘴!」
一包是白脫球糖,象牙白的糖紙上印着紅黃藍的圓球球,水晶晶的很討喜,似乎甜甜膩膩的味兒就要溜出來。
另一包是什錦水果糖,橘黃糖紙底兒印着花花綠綠的鳥雀,拱着菠蘿石榴桔子的圖片,撕開糖紙,滿屋子都是果子們的清香。
「甜麼?」
脫大衣的人,卻俯身來搶她嘴裏的糖果;任胭飛快地捲起舌頭不叫他佔便宜,可最後還是叫他討了巧。
旖旎順着唇舌散開,辜廷聞早已直起了身,給句中肯的評價:「太甜!」
方才分明舔到的是她的舌頭尖兒,說好的不解風情,古板無趣呢,什麼德性!
她蜷起腿躲進沙發里。
討了便宜的人正經在她對面坐下,雙手支在膝頭上望着她笑,看來是要緊的話要講,任胭坐直了身體。
「辜家的飲宴在年根兒最繁雜,請的多是長輩,今年父母不在家中,我難免顧此失彼。」
他說的可憐,是要她幫忙呢。
任胭偏不接茬:「七爺辛苦。」
辜廷聞也不着急,慢條斯理地問:「胭胭你同我有了名分,是否能幫我分擔些?」
怎麼就叫有了名分?
她的目光躲閃,抿着嘴低頭害羞。
他解釋:「上回在天津,徐伯父曾問起你,我同他講你是我的未婚妻,如今賓客將至,主人不齊全,不大妥當。」
任胭同他在一處後也養成了每日看報的習慣,京聲報館多是時事,他口中的那位徐伯父,除了天頂上那位,大概也沒有別人。
既然是這樣身份的人至辜家做客,陪同的人自然也不能等閒視之。
她嚴肅起來:「這不是小事,回頭萬一出了岔子,你……」
他笑:「正因如此才來請你,能信的人極少,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她能在自個兒一畝三分地活泛得風生水起,那也僅僅是在案上,這回卻是大宴,里外都需照應到,丁點兒岔子都出不得。
正因為有顧慮,她遲遲不敢答應。
辜廷聞不再開口,是在等待她的回覆。
「我並沒有做過什麼大宴,家裏那會年宴或是父親與大太太的壽,都是大太太同哥哥們張羅,聽了幾耳朵的事情不能上枱面,可那幾耳朵里也很是繁雜。」
他笑着點點頭,聽她繼續說。
「來了鴻雉堂跟師父師伯門做成家的壽宴,只是做雜活,要說挑大樑的也僅僅是成先生的婚宴,可還是沒有周全,出了個大岔子。」
要說連繡和杜立仁九成的不是,她也得擔着一成,沒留神那個吃裏扒外的夥計,叫人鑽了空子,說起來很是跌臉。
任胭捧着臉嘟囔:「我雖想試一試,可難免擔心,也不想因不必要的疏忽牽連了你。」
「胭胭——」
他隔着茶几將她的手握進掌心裏:「這一路,我都會陪着你。」
陪着她在廚師的路上走這一段,送她一雙翅膀,往後鵬程萬里。
他的手很暖,驅散她的不安。
任胭笑起來:「好,我試試?」
「好,你試。」他堅定她的想法。
答應得快,等到夜深人靜,任胭回想起來不免覺得自己大膽。
可往後是要開門立戶做掌柜的,進館子的客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不能因着身份就畏首畏尾,恐懼並不能成事。
她給自個兒鼓勁兒,抽空添一把柴,心裏那股火可不能滅嘍,要是跟做菜似的半道抽薪,那滋味得敗到姥姥家去!
說這話的工夫,她蹲在灶邊看着小火煮紫鮑;先前用涼水沖洗了乾貨,鋁鍋里大火煮開,擱在小火上再燉一個鐘頭。
這是鴻雉堂的方法,做雜工那會就屬發制乾貨最嫻熟。
麥師傅做佛跳牆用的是南洋的金錢鮑,個頭勻稱,殼的顏色好看,煮出的肉質光滑脆嫩。
鴻雉堂常用的是膠東一帶的紫鮑,個頭大且殼亮堂,香味濃郁,肉質豐腴,還有極好的糖心。
發制的方法也大不相同,麥師傅覺得很有意思,就一塊兒蹲着看。
「麥師傅做學徒時做這些嗎?」
麥奉輝點頭:「常做,師父怎麼做我就跟着學;學不好,他更不願意同我說話,直到學成為止。」
那挺好,不像杜立仁帶徒弟,總認為棍棒底下出孝子,拳腳相加。
麥奉輝說:「師父脾氣很好,再生氣也就不講話,不過我的另一位師叔脾氣差一點,和杜師伯很像。」
背後說人閒話,他也很不好意思,左右小心翼翼地瞧了兩眼才放心。
任胭捧着小蒲扇樂。
到了時間把鮑魚搬出來晾涼,小刷子刷乾淨毛再去了腸,沖洗淨擱在箅子上蒸,鍋里是添了鹼面的滾水,燒着溫溫的小火煮兩個晝夜。
白天任胭守火,夜裏麥奉輝看着,兩天下來將紫鮑發得透了,鉗出來晾涼改坡刀。
切好的紫鮑塊要入新吊的雞湯?透,添料子足湯汁的味道。淋一層玻璃團芡澆上雞油,等着裙邊一塊擺盤。
新取的裙邊也切了長段,擱上箅子用雞湯蒸透五成的味道,再添料子固味,接茬用小火煨?,等到軟透才離火。
另一面,剔了硬筋、洗剝乾淨的乾貝也得使雞湯蒸得爛軟,添進入了味的裙邊,再淋雞油勾芡提亮色。
至此,一道鮑魚裙邊才算完。
誰也沒做過這道菜,全憑着經驗對付,走菜的時候,任胭和麥奉輝一個賽一個忐忑。
好在都是有手藝的師傅,出了菜品都道極好。
掛水牌時候落了麥奉輝的名兒,可客人見他誇讚,他卻毫不吝嗇,直道其中任師傅的心血佔了大半,不敢居功。
任胭不上堂口去,埋着頭琢磨能否改進這道菜品。
後來煨煮乾貝的時特意把紫鮑也擱了進去,滾一遭乾貝雞湯和蔥姜;出來的鮮香滋味果真比先前又提了一層,配上煨煮過裙邊也不顯得突兀,真正的合二為一。
收拾完這道菜,任胭又琢磨起上回麥奉輝說的另一道,挑揀二三或是四五樣,配着鮑魚做道什錦或者燴菜。
可鮑魚極鮮美,混了雞湯鴨茸尚可,再添羊肘蹄尖一類,滋味倒沒有原先好,更不提比肩鮑魚裙邊或是佛跳牆。
鴻雉堂里的肉菜每天流水一樣,沒工夫容他們一回一回試菜。任胭下了工學完功課,總是惦記着這事兒。
惦記來去惦記出魔障,真琢磨出古怪的一道。
那天她上辜家預備飲宴,瞧着備了的紫鮑不願意挪步,管事兒不敢違拗她,願意使喚多少就使喚多少罷,了不得回頭再添補。
案邊的師傅們正在炸盒子,那模樣跟鮑魚差不離;任胭一時腦熱,給發洗好的鮑魚也滾了層澄粉丟滾油里了。
出了鍋漂漂亮亮,外焦里嫩,不仔細瞧真跟點心一模樣。白案師傅看着有趣,還上外頭摘了朵綠梅給妝點上了。
要不是梅花裹了麵粉下鍋,撈出來蔫巴巴的,任胭都想把花也給炸了,畢竟炸過的鮑魚光溜溜的擺在盤子裏也不大好看。
辜廷聞下了班回家,瞅着她背着手站在灶台邊瞎溜達,愁雲慘霧的,就命人剝一盒子鴿蛋來。
「有什麼說法?」任胭的眼睛晶晶亮。
他搖頭:「並沒有,只是想起和你同吃的那塊糖。」
那天晚上,什錦水果糖他沒撈着,白脫球糖倒是被他咬去了一半。
任胭清了清嗓子:「你都琢磨什麼呢?」
「還記着那張糖紙嗎,上頭的綵球?」他笑,給她推廚房裏,「去把鴿蛋炸了,擺鮑魚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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