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紛紛歸路,殘月曉風何處。消息半浮沉,今夜相思幾許。
秋雨,秋雨,一半西風吹去。
落葉,西風,斜雨,秋日多寂寥,有雨的秋日,更加蕭瑟惆悵。
建康城城外西郊,一座破廟裏,三匹駿馬搖頭晃腦,甩着身上的塵灰與雨水。粗大鼻孔張開,不停喘着粗氣。
明顯是急趕了許久長路。
而三個人,站在廟門口,眼望着廟外細密秋雨,表情都是嚴肅而凝重。
若是望穿秋雨與枯林,可看到在不遠處,有群山伏臥,那裏正是太上宗所在,清風群山。
「歇息一會兒,待幕色將晚,我們再朝清風山進發,這般細雨朦朧,到時很難有人發現我們。」三人中那個年齡略大但精神矍爍的老人率先開口,打破被雨幕掩封着的安靜和沉默。
他左手邊的少年望着清風群山方向,眼神決絕而堅定「我絕對能闖過幻境。他都能闖過,我就一定也能闖過。」
在兩人身後右側方,一個白衣少女面無表情「真的不用再考慮考慮麼?」
少年生氣而不忿的看着她「你是覺得我一定闖不過幻境麼?你真覺得我比不上那個傢伙?你真覺得那個傢伙,有那麼厲害?」
「人的命運,不僅要看個人實力,還要看人生的際遇……」
「只有際遇沒有實力什麼用都沒有!他不過就是靠着坑蒙拐騙,走不長遠的,早晚都要露餡,到那時,他便人人唾棄,像一隻落水……」少年說到這裏,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他已經許久沒有因為那個人失態過了。因為他一直在控制自己。
控制自己忘記那個人的存在,也控制自己忘記心中對身旁白衣少女的情懷。
可是當白衣少女透露出自己不如那個人的意思時,他立刻便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心中的不甘和憤怒,然後道「我會闖過幻境,我會證明,那個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一個人再厲害,也不可能每一處都比別人厲害。
一個人再弱,也不可能一處比別人強的地方都沒有。
但有些人偏偏不信邪。
白衣少女不再說話,恢復沉默,一如離京時,一如半路返京時。
老人看着身旁壓抑情緒的少年,看着細雨中那朦朧青山,心中充滿無奈和擔憂。
本來這次離京,就非常匆忙,一路之上,高度緊張的提防,生怕出什麼意外。雖說不上是倉惶逃躥,但也着實狼狽。
好不容易距離京城遠了,處境變得安全,卻又因為少年忽然的執拗,而不得不冒着危險再度返京。
他很無奈,但是沒有辦法。
有些心坎不過,留在心裏,只會滋生出無數陰影,帶着那樣的陰影,一切都只會越來越糟糕。
只是,他真的非常擔憂。
若是闖過幻境,那還好,若是闖不過……那該怎麼辦?
自己當然有辦法喚醒他,帶他脫離幻境。但是之後呢?這樣的結果所滋生出的陰影,會比之前的陰影更小麼?
他是
會真正懂得一些道理,還是陷入牛角尖,無法自拔,讓精神變得更糟糕呢?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少年明白這嘆氣的意思,他道「爺爺,你放心,無論闖不闖得過幻境,我都會放下這一切的。」
京城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讓老人不得不無奈的承認,或許,那個廢物,在某些方面,真的比自己的天才孫子強。
可是,承認歸承認,心中卻終是不甘心。
那畢竟……是一個廢物啊。
自己的孫子,是天才中的天才,是大宋閃耀的新星,怎麼可能會比不上他……無論哪個方面,都應該把那個廢物甩出一大截甩得遠遠看不到甩得望塵莫及才是。怎麼可能會……比不上他呢?
心中有執念的,何止一人啊。
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動搖,有些喪失掉某種信心和優越。
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喪失這些,唯有清讓自己……不能喪失這些。
「你一定會闖過幻境的。我相信你。」於是他道,「你是顧清讓,你是我顧昭德的孫子,你是顧家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天才,你是三大學宮公認最耀眼的新星。所以你一定能闖過幻境。然後,在不遠的一天,你會帶着最耀眼的光,重新回到這裏。而別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將不再重要。」
少年驚訝抬頭,最近一段時間,每當他因為那個人而情緒失控時,老人對他都是各種訓斥說教,雖然他嘴上老說自己比那個廢物強,不應該因為那個廢物而生出各種情緒。但越來越多事情的發生,讓他覺得老人的話有些一廂情願了。甚至覺得老人自己都是在嘴硬着欺騙他自己,強撐着某些東西不願倒下。雖然少年心裏也一直認為自己每一處都比對方強……但每每情緒的失控,已經證明他對自己已經有些心裏沒底。
在肯定自己與否定自己中搖擺惶惑,承受着無盡的壓力與懷疑,情緒的失控,那些憤怒,那些不甘,那些不願相信,那些執拗至死的不承認,都是在盡力保護着自己被打擊摧殘的心。
那種時候,老人口中的那些話,什麼「你比他強」「他只是一個廢物」,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他需要的,是發自內心的肯定,相信,支持,鼓勵。
就如此時,老人滿含溫情的雙眼,和那句帶着鼓勵帶着支持的「你一定會闖過幻境的。我相信你。」「你是顧清讓,你是顧家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天才,你是三大學宮公認最耀眼的新星。」
他緊握雙拳,感覺渾身充滿力量。
我是顧清讓,我是三大學宮六大學院包括整個大宋江湖,都公認的最耀眼的新星。
可配與自己比肩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而這幾人中,並沒有他。
……
……
秋雨綿綿。
建康城籠罩在斜風淒雨中。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確實愈發有些寒涼,特別是此時在雨中,更是感受到那種切實的涼意。
柳子衿和韓昭雪撐傘走在雨中,卻沒感覺到涼,反而覺得有些溫馨和溫暖。
本來
回到春風坊後,是準備出去買菜的。
但老林一人把事情包了,讓兩人該幹嘛幹嘛去。
韓昭雪說想出來在雨中漫步,柳子衿想想這件事情比直接跑到床上耍流氓似乎更有情調,於是便答應了。
路上沒什麼人,顯得寥落而淒涼,這時候並肩而行,卻似乎更有感覺。
兩人逛着些平常不值得一逛的街,說着些無關情愛與痛癢的話,無比放鬆的任意沿街而走。雨傘很大,將兩人的臉遮住,就算真遇到人,也不怕擔心被認出來。
走着走着,兩人的手牽到了一起,相互感受着彼此的溫暖。
韓昭雪輕輕偎着柳子衿,覺得此時此刻,簡直有生最好。
「要是時間停在這一刻就好了。」她輕聲說道。
柳子衿很堅決的搖頭「不行。」
「為什麼?」韓昭雪問。
柳子衿很正經的道「因為晚上會有更美好的事情發生。」
……
……
秋雨不停,暮色漸濃。
柳子衿和韓昭雪回了春風坊,廟裏三人此時卻已經來到清風群山腳下。
守山的人都在屋裏避雨,三人又挑了距離守山人較遠的地方,因此沒人發現,六天前曾經匆匆離京的人,如今又匆匆回來了。
並且趁着幕色與秋雨,施展輕身功法,秘密爬上了淨化峰。
在數天前柳子衿和兩位榜外之人曾經站立的地方,再一次站了三個人。
那些青藤仍舊密密掩蓋着山體,等着人去掀開。
顧清讓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顧昭德也很緊張,但是他掩飾的很好,用鼓勵的眼神看着顧清讓「青藤之後,就是幻境大陣,去吧,我和棲梧在這等你出來。」
「不要太早喚醒我。」顧清讓道。
顧昭德道「你不需要喚醒。」
顧清讓道「幻境中,有無比美好的事情發生,對吧?」
「對。」
顧清讓看向鳳棲梧,道「到時候,你會以怎樣的面目出現在我眼前呢?」
鳳棲梧沉默,如山,如青藤,如秋雨。
「或許,不會出現。」顧清讓道。
鳳棲梧表情沒一絲波動。
會不會在幻境中出現,是不是對方心中的執念,她一點都不在乎。
顧清讓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輸的那個。但這一次,我要贏。」
他昂首闊步,走到密密青藤前,隨後,伸手抓起青藤。
若我能闖過幻境,是否便證明,我已能將你徹底放下?
念及此,忽然想起一件事。
顧清之闖過了幻境。
也就是說世間一切,在他心中都早已放下。
原來棲梧……在他心中,居然如此不值一提麼?
既如此,自己又有什麼不能放下的?
他能做到的,自己都能做到。
他能放下的,自己也都能放下!
他雙眼露出冷酷光芒,掀起青藤,踏步而入。
(本章完)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9s 3.796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