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讓踏入青藤,身影消失不見。
顧昭德的心立刻提了起來,無比緊張。
他年輕時闖過幻境大陣,深知幻境大陣的可怕。
裏面的美好,恰到好處撓着每一處癢,讓人不能自拔,愉悅享受。
幾十年過去,每每想起,都還讓他情難自禁。
他們那一批的京院學生,優秀的那些,大部分都闖過幻境大陣,當時的他性格就比較冷酷,仿佛什麼都不在意,是被人認為最有可能闖過幻境的一個。可是他也只闖到第二層,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難以想像,顧清之那樣明顯有各種和執念的人,為什麼能闖過幻境大陣。
要知道,就連被稱為亞聖的姬子禹和被稱為禪子的慧智方丈,都沒能闖過幻境大陣。這兩人,一個是公認的君子,一個是公認的高僧,如此高的思想境界,都有執念被幻境大陣捕捉,顧清之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好色,凶戾,狂躁,小小年紀嘗盡人間心酸,跌入無邊深淵,內心充滿渴望,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執念,怎麼可能沒有,怎麼可能沒有幻想?
他想不明白。
除非,顧清之所表現出的一切都是裝的。
若是如此,這個人也太可怕了吧?
正想着這些,忽見青藤晃動,顧清讓一臉怪異表情的走了出來。
顧昭德愣愣的看着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甚至因為震驚,沒有注意到顧清讓表情的不對勁。
他整個人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清讓……闖過幻境大陣了?清讓,闖過幻境大陣了!
難以置信,又欣喜若狂。
「一步踏入,一步踏出!清讓,你做到了!」
什麼狗屁天生佛子,也不過如此。
清讓一點不比他弱。
那廢物一闖過幻境大陣,所有人便都深信他就是真的天生佛子。若照此來說,清讓豈不也是天生佛子了?
果然,我顧昭德的孫子,就是厲害。
鳳棲梧倒沒有那麼着急震驚,心中首先冒出的是狐疑。
她懷疑是出了其他的狀況,而不是顧清讓闖過了幻境大陣。
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顧清讓早已逐漸喪失信心。反倒是對柳子衿有一種莫名的……倒也不能說是信心。只能說是這傢伙已經奇怪到無論做成什麼事情,都不讓人驚訝。
簡單說來,就是無論他做成什麼,都不會叫人懷疑,無論他做不成什麼,也不會叫人奇怪。
就是這麼奇怪的一種心情。
因此,柳子衿闖過幻境大陣,她略略驚愕,便也相信了,而顧清讓闖過幻境大陣……她卻有些懷疑起來。
「沒有幻境。」顧清讓道。
「什麼?沒有什麼?」顧昭德還沒從欣喜若狂中抽離出來,因此一時之間沒太懂顧清讓是什麼意思。
顧清讓將青藤扒開,道「裏面沒有幻境大陣,只有一個洞口。」
顧昭德看着山體上的洞口,看着洞口深處露出的大殿,表情怪異起來。
「怎麼可能?這裏,應該是一片藍色霧氣才對……怎麼直接露出一個洞口?」
「幻境大陣,不見了?」顧清讓問。
「幻境大陣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不見
?不可能啊。」顧昭德不信邪的走過去,然後試探着跨入洞口。
然而,幻境大陣,確乎是……不見了。
顧清讓道「那傢伙不是前幾天才闖過幻境大陣麼?怎麼才過了幾天,大陣就不見了?到底怎麼回事兒?」
顧昭德在洞中左右查看,卻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以前這裏是看不到洞口的,只有一團藍色的霧氣。」
鳳棲梧終於有了點表情,她道「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顧昭德道「這個地方我記憶深刻,絕對不會找錯。而且……洞口盡頭,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鎮魔殿。進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這個地方了。」
顧清讓道「這就進去吧。」
顧昭德道「你們留在這裏,我自己進去。」
「萬一裏面有危險……」
「不然我讓你們留在這裏做什麼?」顧昭德收起慈祥,恢復威嚴。
顧清讓張口欲言,但最後還是說了一句「爺爺,小心。」
「我有分寸。」顧昭德說着,謹慎着一步一步,朝洞口深處走去。
顧清讓站在洞口,看向鳳棲梧,道「那傢伙……可能又是在招搖撞騙。」
鳳棲梧道「當時可是有兩位榜外之人在旁邊的。」
「那不也是劉家的人?他們幫顧清之一起騙人,不是很符合道理麼?」顧清讓道。
「那也就是說,劉氏先祖,也支持長樂公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這麼麻煩,他們若直接明言支持長樂,其他王爺又哪還敢作亂?何必再跟顧清之合夥,非要坐實一個真的天生佛子這麼多餘?」鳳棲梧道。
「或許有別的目的。」顧清讓道,「總之,現在幻境確實不見了。顧清之就是在撒謊。」
「幻境不見了,他在撒謊,他根本就沒有成功闖過幻境。然後呢?」鳳棲梧問。
顧清讓激動道「他是個騙子!他騙了天下所有人!你就不感到生氣麼?」
「他怎樣跟我沒關係,天下所有人怎樣也跟我沒關係,我為什麼要生氣?」鳳棲梧問。
顧清讓簡直不能理解「你難道就不感到失望麼?」
「我為什麼要感到失望。我對他從來沒有過期望。」鳳棲梧道。
顧清讓道「你有。」
「我沒有。」
「你有,只是你不願意承認!」
「你高興就好。」
顧清讓胸膛劇烈氣伏,暴躁的喘息壓抑如地底深穴呼出的妖風。
……
……
「重言怎麼樣了?」柳子衿一邊刮魚鱗,一邊問韓昭雪。
韓昭雪正在擇菜,挽着袖子,露着潔白小臂,水滴濺到皮膚上,相互映襯,晶瑩或潔白,純淨或凝脂,清澈的似琉璃,潔白的如玉石。雙手中青色的菜葉,似乎都變成了翡翠。
「還好……比最開始好一點。曼殊姐前兩天特意送了藥過來,效果很好……對了,要不要讓老林去請曼殊姐過來,她現在肯定也很想見你。」
柳子衿道「今天就咱們倆,誰都不叫。」
「那多不好。」韓昭雪羞喜道。
柳子衿道「床太小,躺不下三個人。」
「呸,齷齪!」韓昭雪嗔罵。
柳子衿嘿嘿笑了兩聲,然後道「真不考
慮搬進宮去住?」
「別老是讓我糾結,難受的要死。」韓昭雪道。
於是柳子衿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道「院內試應該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始了,到時候重言能恢復好麼?」
「希望能恢復好吧……都是因為我。」
「別整天瞎自責。他是你弟弟,這都是他該承受的。」
「我應該保護好他的。」
「他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韓家誰都沒做過壞事,為什麼要遭遇這些?」韓昭雪有些悲傷。
柳子衿道「說的自私一點。沒有這樣的命運,我沒法遇見你。」
「真想讓我父母見見你……」韓昭雪發自內心的感到遺憾。
「估計你爹會把我腿打斷。」柳子衿開玩笑道。
韓昭雪認真的贊同「而且不僅打斷一條,三條都打斷。」
「先生,你越來越壞了。」
「壞人就應該被打斷三條腿。」
「我是佛子。」
「那見了我爹也得乖乖的。」
「老丈人了不起啊?」
「那你別認他當老丈人。」
「那你不得傷心死?」
「呸,誰稀罕!」
「今晚這條魚紅燒吧。」
「好。」
兩人說着些閒話,把要做的菜都收拾好,然後柳子衿燒火,韓昭雪掌勺,煙囪冒出縷縷青煙,伴着細雨被風吹散。
……
……
幕色已濃,細雨更密。
淨化峰,鎮魔殿。
「那些鬼怪應該都已經逃光了。幻境大陣估計也早就隨着歲月被磨蝕掉了。」顧昭德看着鎮魔殿中斑駁石壁,頗為有些感慨的道。
顧清讓道「道宗確實徹底沒落了。幾十年前,爺爺你們還在闖陣。幾十年後,知道這個洞口具體所在的,都已經很少了。」
「顧清之居然能想到通過這個坐實自己佛子的身份,倒還真是夠聰明的。」顧昭德語含諷刺的道。
顧清讓道「可惜還是被我們發現了。」頗為得意。
「當時走的匆忙,居然沒想着來證實一下……要不然還不至於那麼狼狽。這小傢伙,倒確實有些能耐啊。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顧昭德道。
顧清讓道「我們一定要拆穿他。不能讓這個小人這麼得意。要讓天下人知道,他不過是一個……」看了一眼鳳棲梧,把那些有侮辱性的詞彙咽回肚子,然後道,「我們接下來具體要怎麼做?」
「接下來的事情,我來做就行了,你就不用管了。等下下了山,你和棲梧就先趕路回去,天亮之前,離京城越遠越好。等我辦完事情,立刻就去追你們。」
「會有危險麼?」
「京城都不用進,能有什麼危險?」
「那就好。」
三人下了淨化峰,騎上馬,朝北而去。
顧清讓騎馬青衫濕,面露笑容,意氣風發。
鳳棲梧面無表情,漫不經心,回頭望了一眼建康城。
顧昭德在路過一個村子時停下,下馬走向一處冒着炊煙的農戶。
清風群山早已在暮色與細雨中朦朧不見。
漸黑的天際間,卻忽然划過一道紫色流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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