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在一瞬間之後,整個醫院清靜了。
就在幾分鐘以前,整個醫院裏還吵吵嚷嚷的,各種不滿的聲音沸反盈天,幾分鐘之後,伴隨着醫院門口的一片狼藉,那些喧囂已經在盛夏清晨的小雨中像漣漪一般的漸遠漸無。
那種感覺很戲劇,甚至,有些虛幻。
李寂城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現在,醫院的門沒有鎖,保安也不在崗位了,外面的警察還在,但如果他這麼走出去,他們會不會攔住他還很難說。
整棟樓空了下來,每一間病房的門都還開着,還開着的電視機似乎在等着住在裏面的人回來,所有的跡象表明,這些病房裏的人並沒有真的準備要走。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的不真實。
李寂城把各種壓縮食物和必要的物資努力塞進了他用午餐肉換來的登山包,登山包裝不下的,另外用超市裏的打包帶包裝好。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走,是因為他走了,就不準備再回來。
樓道里有腳步聲,李寂城走到病房門口,看到那個白種人的醫院院長還有醫院的管理人員一路巡視過來,商量着怎麼處理善後的事情。想起那個小護士倒地的時候這個院長冷靜而又有些無情的退後了幾步,李寂城就不想跟他有什麼交集。直到他們經過這間病房時,似乎有些詫異裏面還有人,但院長只是讓隨行的管理人員做了記錄,也並沒有和李寂城說些什麼。
院長這幾個人走了以後,過了一會,樓道里有響起了腳步聲,直接走向李寂城和趙溪住的這間病房,是那個鄭見愚鄭醫生。和他一起的還有那個身材高挑的小護士張婧。看身形,似乎之前把那個發病的護士帶到住院樓里的就是他們倆。
他們現在沒有穿隔離服,倒是連着穿了幾天的沒換洗的白大褂和護士服有些髒了,兩個人看起來也很疲憊,進了病房什麼也沒說就先在李寂城的病床上坐了下來。
李寂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熱水。
「謝謝。」喝了一杯熱水之後,鄭見愚恢復了一些生氣,半開玩笑的說:「在這裏,應該我是主人,你是客人才對。」
小護士張婧不說話,直接把鞋脫了往床上倒了下去,像是馬上就睡着了,甚至還打起了小呼嚕。
想想也是,李寂城心裏不管怎麼煩,這幾天也是該睡的睡該吃的吃,而鄭醫生他們,這幾天來就沒真正歇過。醫生也是人,他們也會累、會困。
李寂城問:「鄭醫生,現在這種情況,我們還有必要留在這裏嗎?」
鄭見愚說:「我來,就是想跟你說,我準備再取一次你們的血樣作為備份樣本。根據目前我們掌握的信息,如果感染了,48小時內肯定會發作,反過來說,過了48小時,已經可以確定你們是沒有感染了。醫院已經接到疾控中心的消息,留觀超過48小時沒有感染的病毒接觸者,可以解除隔離觀察。」
李寂城想笑,「也就是說,即使沒有之前那麼轟轟烈烈的沖門事件,大部分的留觀者本來就可以走了?」
「是啊,很多時候,生活就是那麼叫人啼笑皆非。」
「你是醫生,不要學人家談人生領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個以前並不認識的鄭醫生,李寂城竟沒有了他一貫的交談障礙。那個小護士在他的床上睡得很熟,鄭見愚不時看她一眼,目光很柔和。
「兩個問題。」李寂城看着鄭醫生給張婧護士蓋上被子,問:「第一個,之前那位護士,現在怎麼樣了?」
「你說岳菊嗎?她兩天前在給一個患者扎針的時候扎到了自己的手,但是當時太忙亂了,她沒有顧得過來給自己消毒……當然消毒也不見就有用,再加上這兩天一直沒有休息,身體特別疲憊也特別虛弱,我們沒有能把她救回來。」
再怎麼是見慣了生死的醫生,涉及到自己身邊熟悉的人,鄭見愚的語調里十分的黯然。他伸手把眼鏡摘下來,拿了一張紙巾擦拭着鏡片,眼睛閉着,大概是努力不讓眼淚出來。
停頓了一會兒,鄭見愚自己主動問:「第二個問題,是想知道感染者的死亡率嗎?」
「不。」李寂城說:「不是不想知道,但是作為外行,即便知道數據,似乎也只能徒增恐慌。我想知道的是,我們目前沒有被傳染,是不是一直都可以不被傳染?」
鄭見愚苦澀的笑了笑,說:「每個留觀者都提取了血樣進行比對,沒有證據能夠支撐你這樣的假設。但是作為近距離接觸感染者但沒有被傳染的這一部分人,你們,也包括我們這些醫護人員,多少有些抗體。不過這種抗體並不穩定,所以現在沒有被傳染,是不能保證之後也不會被傳染的。再加上一些特殊情況。比如抵抗力偏弱的時候,或者有體液接觸,被傳染的概率就會無限增大。」
又停頓了一下,大概是他自己想要說,李寂城就看到他吸着氣,努力讓自己平靜,卻很不平靜的說:「目前,目前我們收治的感染者,死亡率非常高,非常高,我們做了很多努力,收效卻很不理想。也許,唯一值得肯定的是,現在廣源區的隔離做得非常到位,最大限度的避免了病毒向廣源區以外傳播。」
李寂城皺起了眉頭,問:「真的是整個廣源區都被隔離了嗎?老實說,我看到網上各種聲援說『廣源挺住』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種強烈的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廣源區是在承擔全市,甚至全國的感染源……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那種被同情,被憐憫的感覺讓我有種無名火,我就想問,憑什麼?」
鄭見愚苦笑着說:「不憑什麼,冷靜的看,雖然廣源區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但正因為隔離措施及時而且完備,可以說整個繁盛市的情況都要好很多。我們有業內的統計數據,鄰省的幾個城市,情況就要複雜得多。」
「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麼?」
「這個病毒在前兩年一直沒有致死的案例,現在有了。最壞的結果?沒有參照,無法估算。離開醫院以後,儘量待在家裏不要外出,每天做好消毒工作,保持通風,鍛煉身體。大概就是這些了。治療的方案,從世衛組織到我國衛生部到省疾控中心各級醫療機構都在全力以赴的工作,再怎麼不樂觀,這也不是中世紀,理論上不會出現大面積的災難。」
「聽你這麼說來要放心了一些。最後還有一件事,就是趙溪的媽媽,我們要怎麼辦?」
李寂城和鄭見愚在說話的時候,趙溪一直就在旁邊的,大人之間的說話,她插不上嘴來,她也害怕,但是因為媽媽去世的打擊,她的悲傷大於恐懼。所以她聽着李寂城和鄭見愚的對話,腦子裏去進不去東西。直到這時李寂城提到了她的媽媽,她才想突然醒來,說不出什麼話,有些傻愣愣的看向了鄭見愚。
鄭見愚說:「現在,殯儀館那邊是聯繫不上了,在短短的幾天裏,整個廣源區的殯儀館和火葬場已經超負荷運轉。你們可以試着聯繫一下,但情況很不樂觀,而且費用直線上升。我們醫院的冷藏庫設施設備都比較好,是警隊法醫科的簽約單位,平時也為法醫承擔屍體保存的工作,所以,我建議趙晴女士的遺體暫時存放在我們的冷藏庫里,過一陣子再聯繫火化。」
說別的大概都沒那麼直觀,但是火葬場的火化費用直線提高,這對趙溪這個連生活來源都沒辦法保障了的未成年少女,這就是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了。
偏偏這個時候她似乎都已經沒有眼淚,只能弱弱的問:「鄭醫生,存放在這裏的費用呢?」
鄭見愚看着她,嘆了口氣說:「我給你申請減免吧,反正,先過一陣子再說。」
趙溪懂事的點了點頭,問:「那我能去看看媽媽嗎?不管怎麼樣,我不能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鄭見愚點了點頭,說:「你要有心理準備。」
趙溪想起早上看到的那個護士姐姐倒在雨水中的樣子,心裏一陣一陣的痛,但是她默默的點了點頭,不管媽媽變成什麼樣,她總是要送一送她的。
李寂城拍了拍趙溪的肩頭,什麼安慰都是空洞的,雖然自己還沒下定決心要撫養這個孩子,不過出去以後,暫時照顧着她再說吧,回頭還是得跟她的家人聯繫。看樣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該怎麼聯繫,但外公家裏這邊,總有聯繫的辦法。
李寂城這邊東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鄭見愚安排趙溪到冷藏庫里和她媽媽的遺體告別,他把這兩天收集的那些別人不要的戰備口糧還有軍需物品能搬的都搬到了車上。趙溪默默的跟着他幫忙做事,一直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才看見鄭見愚醫生又忙完了工作,過來準備帶他們去冷藏庫。
這幾天的經歷,讓15歲的少女趙溪心智成熟了許多,她做了各種心理準備,但是,當她在見到媽媽的時候,她還是無力的愣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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