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入天荒 第19章 乖

    近鄉情更怯。

    路途，越來越熟悉，秦知一的心，卻越來越活絡了過來。

    白露山更近了，越來越近了。

    秦知一卻停了下來。

    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那些身影，這麼多年，早已填滿了他的記憶，視如己出的夫人，想收自己做義子的莊主，對自己要求嚴苛卻也恩情深重的師父，

    還有，那個說要對自己負責，說長大了，要娶自己的諾諾。

    還有那總是溫柔待人的絮兒，還有唐劍老人，黑衣男子...

    他想，也許，之前的那些，都只是一場夢吧，只要自己回來了，他們就都還在，

    可能等自己走近一點，

    莊主就會從山莊御劍飛來，心急的責罵自己，皺着眉問，「秦知一你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叔叔到處找你，」

    可能自己走近一點，諾諾就會飛奔過來，像是一隻蝴蝶般，

    「秦知一啊秦知一，是不是找小媳婦去了，不要本女俠了？」

    ...

    秦知一遙遙的站了許久，遠望着白露山的方向，白露山就在那裏呢，隱入在那雲霧之中，一共就三個山頭，不大，卻很有錢呢。

    「去吧，」秦知一跟自己一遍遍說着，

    「去吧，」秦知一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然後終於漫步往前走去，

    走上一道山崖，再下一道長長的坡，就會到了白露山的雲橋。

    可是...

    在走上那道山崖之後，悲傷還是漫山遍野的襲來。

    那環繞的雲霧，沒有了。

    那山峰都倒塌了。

    那麼，那些人，就真的再也不在了。

    秦知一撲通跪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那攔腰折斷的祖山，看着那被移平的元茶山和貢山。

    那斷裂的痕跡，就像斬斷的頭顱，就像從血肉中扭出來的斷骨，傷痕那麼刺眼。

    那漫山遍野的。

    到了春天，就會發出綠油油的茶芽，漫山遍野的，採摘了茶葉，就可以煉茶，莊主和夫人，有時候，也會興致所致，在那裏煉茶，

    那時候，茶葉就如綠色的游龍般，在山野間飛舞。

    到了冬天，那滿山遍野，就都會結出白色的露珠，像一層銀裝。在下雪的時候，還會結出無數的冰凌。

    諾諾總不乖的喜歡去摘那冰凌吃。

    ...

    如今，這一切都不在了。都沒有了。只有一片殘忍的廢墟。

    無聲的淚，滴落，似乎為這天地，這千年十年的光陰，祭奠。

    秦知一呆愣的跪在那裏，不言不語。

    仿若融入了這片時光。

    他曾想着，等長大，好好的來報答這恩情，卻再也來不及了。

    ...

    天漸漸黑了下來，時光永是流逝。

    那位看了很久很久的少女，終於走了出來。

    她穿着素色的長裙，面容清冷。

    她靜靜的走着，像是那山野間，遺忘的百合，純潔無瑕，孤芳自賞，小小年紀，不知為何會有那麼一種看淡生死的漠然。

    此時，她的眉眼間，卻有着稍許的溫暖。她走到了少年的身旁，順着少年的視線，看向遠方。

    看向那白露山。

    「我要報仇。」少年嘶啞，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

    似乎，這一刻，有個人在身邊，他就能告訴別人，雖然自己做不到，可是他是想報仇的，

    「嗯，」少女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少女輕輕的說，似是安慰。

    少年身子搖晃了一下，艱難的抬頭看向身旁那陌生的少女，不知為何，又悲傷起來。

    「我自己都不相信呢，她卻相信我。」

    少女也不再說話，看着他髒亂的臉龐，看着那乾裂的嘴唇，

    看着那紅腫的眼睛，

    她慢慢的掏出一方白色繡着紫金花紋的絲帕，為少年擦了擦眼睛。少年伸手抓住了那方絲帕，少女手就慢慢鬆開了。

    少女無聲的在少年身旁坐了許久，留下了一些吃食和水，又默默的走了。

    ...

    第二天，天下起了小雨，這初夏的季節，總是雨水連綿。

    下午，少女又過來了，看到秦知一還跪坐在那裏，發着呆，她留下的吃食，也都沒有動，她嘆了口氣。

    少女拿出一把雨傘，靜靜的站在少年身旁，為他撐着傘。

    只是，他身上，都早已濕透了。

    少女站了許久，等那雨停了，才慢慢離去，「你這是求死嗎？」少女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

    第三天，少女來得早了許多。

    秦知一已經歪倒在了地上。氣息虛弱。

    少女，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又拿出一些吃食和水，那吃的，只是一份米粥，在這少女跟着的幾天，她都沒有見他吃過東西。

    其實，在她見到他以前，他也幾天沒有吃過。

    有時候，悲傷絕望，能讓人真的忘卻所有。

    少女打開那份米粥，小心的用勺子裝好，吹了幾口，等涼了些，就送到秦知一嘴旁。秦知一發愣着趴在地上不理。

    少女皺了皺眉，「張嘴。」語氣冷淡。

    秦知一目光灰暗，置之不理。

    「少女生氣了，想死是嗎？你這個廢物，不是說要報仇嗎？你報了嗎？我還真相信了。沒想到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軟蛋。」

    「報仇不就殺幾個人嗎？給我起來，吃東西。」

    少女生氣了。一把把手中的勺子甩在地上，然後揪着秦知一的衣領，把他拉了起來，秦知一腦袋歪着，氣息無比虛弱。

    「我...」嘴巴張了半天，幾不可聞的只說了一個我字出來。

    「我什麼我，誰教你這樣啊，要死要活的。」

    「你這樣，梁鴻柳茹他們就能活過來嗎，你就能報仇嗎。如果真的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他們不知道會有多失望，你知道嗎？」

    少女似乎真的很生氣，說話的情緒很激動，手抓着秦知一的衣領，秦知一身體無力的隨之晃動，視線迷濛，差點就要昏死過去。

    似乎是生完氣了。少女說完，終於停了下來。

    「對不起，我脾氣不怎麼好。」少女訕訕的說了一句，似乎跟秦知一說的，又是跟自己說的，然後一把摟過秦知一的肩膀，一手撿起地上的勺子，擦了擦，裝了一勺子白粥。

    「張嘴。」少女聲音溫柔的道。秦知一沒有反應，

    「張嘴聽到沒有，非要我生氣，」少女猛的一把撬開秦知一的嘴巴，一勺白粥往秦知一嘴中灌了進去。

    「乖。」然後聲音幾不可聞的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