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籍的眼睛比天上的蒼鷹還好,在西面數里地外,於常人而已只看得到一個黑點,而蘇籍卻看到的是一個人。
蘇籍看到的這個人是從一位小姐的閨房裏出來,他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那就是梳着一根小辮子。
這時節連女人都不興梳辮子,何況男子。
這就是一個男子。
江湖中這樣打扮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小辮子。
小辮子也是一個人。
他未必是天下最厲害的殺手,卻一定是最會要價的殺手,請他殺人的人一定是大財主。
還得是非比一般的大財主。
無論成敗,錢他一定要拿。
他只保證出手,絕不保證一定能將人殺死。
五年前,蘇籍已經見過他,在那場有人刺殺趙子行的一個大雨天。
隔着數里地,要追上這個小辮子,即使蘇籍也很難辦到,但他要試一試,好在蘇籍運氣不錯。
小辮子許是剛快活過,又去尋了一壇酒。
當蘇籍離他百丈時,他一壇酒剛喝到一半。
然後就扔了出去。
五十丈外,蘇籍一拳擊碎酒罈子。
世間能在百丈外發現蘇籍的人肯定是有的,但以小辮子的武功,不應該屬於這類人。
可他確實做到了。
蘇籍大概理解了這個人為何能活這麼久。
有這樣的本事,確實能活許久。
只是這次的距離不是幾里開外。樓閣,亭台,湖水,柳枝,橋欄,都在蘇籍腳下一閃而過。
有水擋路,他就水上漂,有高牆,他就直接穿過高牆。
小辮子根本不敢出城,只能和蘇籍在城裏捉迷藏。
他對這片地方熟悉無比,連秀野橋下有多少溶洞都一清二楚。
他決定不走了。
小辮子就在秀野橋上。
如果非走不可,他可以走水路。
無論如何,水路都要比陸地安全,實在不行,他還可以進下水道。
聽說無病公子很愛乾淨,總不至於同他一起進下水道。
小辮子把很多事都考慮好,然後又多出一個念頭來,明月山莊很有錢,說不準人家是跟他來談生意的。
雖然他最近不缺錢,可誰會嫌錢多?
蘇籍在水上,他平靜地站在水上,雖不是凌萬頃之茫然,但多少有些乘風化羽的架勢。
小辮子不驚訝蘇籍的絕世輕功,只是頭疼,這下水路沒法走了,蘇籍站的位置太昊,他往哪邊走都不安全。
他眉毛一動,哈哈大笑道:「公子要不上來敘話。」
蘇籍微笑道:「我怕我上去後,君便下來了。」
小辮子心裏氣得快要吐血,嘴上卻賠笑道:「哪能,旁人要見你一面可難的很,我是運氣好遇見你,怎麼也得瞧你個十天半月,以後也好同人吹噓。」
他像個地痞無賴,多於像個殺手。
但蘇籍倒是更看得起他。
有人認為殺手都是冷酷無情的。
其實未必。
頂尖的殺手,多是懂生活的。如果不能將自己生活化,世俗化,豈不是太顯眼了,那樣對殺人這件事是不利的。
蘇籍道:「那我請君去明月山莊做客十天半月如何,君要要什麼,明月山莊就有什麼。」
這話旁人來說自是吹牛,但他說,就是有這個底氣。
如果在明月山莊都找不到一樣東西,那麼皇宮大內也未必有。
小辮子道:「那我就隨公子去。」
蘇籍反倒是一愣,見他又不像是要逃走,還真摸不准這人意思了。他道:「可不能反悔。」
小辮子笑吟吟道:「怎麼敢在你面前說謊。」
蘇籍嘆口氣道:「我本以為今夜不能睡個好覺,看來是我想錯了。」
他竟回了三合樓,找了一間房睡下。
小辮子也呆了。
這下子,他到底走不走?
蘇籍一夜安睡,小辮子徹夜不眠。
第二天蘇籍見到他時,小辮子眼睛都紅了。
蘇籍道:「你一夜沒睡,眼睛就能紅成這樣?」
小辮子道:「我想了一夜要不要走。」
然後呢?
「還在想。」
蘇籍忍不住笑出聲。
小辮子瞪大眼道:「我想了一夜,還是想不出你這樣做的理由。」
「因為沒有理由。」蘇籍攤攤手。
小辮子道:「真的是這樣?」
蘇籍道:「那不然呢?」
當小辮子答應去明月山莊後,蘇籍機心便沒了。他很懶。
小辮子道:「你難道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抓到我?」
他這種人連死都不怕,但很怕被人抓到。
因為他自認為自己瀟灑自由。
如果小辮子不能瀟灑自由了,活着都沒有意思了。
蘇籍道:「這裏是江南。」
這句話教小辮子服氣了。
「我要十萬兩銀子。」
「可以。」
「白給十萬兩,但我不幫你殺人。」
「也可以。」
小辮子瞪大眼睛,說道:「現在我更不知道你找我幹什麼了?」
蘇籍微笑道:「我只要你光明正大去明月山莊享受個十天半月。」
小辮子眼珠子一轉,豁然道:「公子好算盤。」
蘇籍笑笑,說道:「辮子君很聰明。」
小辮子道:「那我這就去。」
小辮子明白了什麼呢,其實蘇籍請他去山莊,不過是為了敲山震虎。
現在他要好好和陰曹地府的人斗一斗,自然不希望節外生枝。
把小辮子請進明月山莊,那些要打明月山莊主意的傢伙自然得掂量掂量。蘇籍請了最會漫天要價的殺手,到底要殺誰,定有人會想多的。
想得多,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
…
睡了一夜好覺,蘇籍胃口大好,叫了一籠生煎,一斤醬汁肉,還叫了一碗荷花粥。吃完早點,市井也熱鬧起來。
走街串巷的叫賣聲,充滿人間煙火氣。
蘇籍行走其中。
江南人無不聽過無病公子,但始終少有人見過他。
蘇籍漫無目的地行走,神思越來越空靈。
鬧市聲如蟬鳴,只襯得他內心幽靜。
天地元氣無意識在他身邊匯集,漸漸他身子好似發光一樣。這樣的光,普通人是瞧不見的。
轟!
仿佛琉璃破碎,蘇籍從清幽的寧靜之境解脫出來,重歸鬧市紅塵。
一匹驚馬,正要撞向一個小孩。
蘇籍腳尖一點,踢中一枚石子,石子正中馬的某處關節。
驚馬縱身一躍,跨過小孩,栽倒在地上。
沒有多說什麼,蘇籍轉身離去。
如這樣的事,他不知做了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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