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沾滿蘇籍的衣襟,他在鏡湖前靜立一宿。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只是這說來容易,做到卻很難,很難。
數年來花七和他苦心經營,既是潛藏,也是為後面的事做準備。可這段時間確實很平靜,蘇籍喜歡這樣的日子,只是而今又要風波一段時間。
花七對此是感到興奮,蘇籍卻心如止水。
一隻白雕從天上落下,爪子上綁着信箋。
「這次的對手是黑三,擅長使蠱。」
信箋是花七寫的,白雕是花七養的,字是血紅色。
花七說事,以顏色劃分等級,字跡越紅,說明危險等級越高。
明月山莊成立以來,遇上過幾件大事,都是紅色,但沒有任何一次,有此次這樣深紅。
短短一句話,更無別的介紹,這卻是花七能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陰曹地府的人果然個個都神秘莫測。
向使當年,若那位黒七小心謹慎一點,定不會輕易給蘇籍收拾掉。作為前車之鑑,蘇籍自知道該小心謹慎。
他決定先去山神廟。
蘇籍帶着飛景劍,原本的劍鞘已經被他丟棄,而飛景劍在五年來不斷修行,竟進入韜光養晦的階段,如今外表看起來十分陳舊,黯淡無神。
實則這口劍遠比五年前可怕得多,它已經能自行殺人!
蘇籍也將紫綬仙衣交給花七保管,飛景劍在蘇籍身邊更是舒服。
此刻劍身包着柔軟舊衣剝下的綢緞,更顯得此劍平平無奇,鋒芒不顯。
蘇籍邁着平靜樸實的步子,去向那座荒山。
這座山叫做白雲山,天下叫白雲山的簡直不知凡幾,這不過是其中平凡的一座,就連山神也不過是一位當地的善人,死後被百姓奉成神,但近來早已香火凋零。
蘇籍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和沈興國爬過這座山,到過山神廟,那時候廟裏還有香火,他和沈興國找來戲服,扮作山神和捉鬼的神將來恐嚇別人。
可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當年的痕跡,一點都沒留下,山神的神像已面目模糊。
神廟並不大,蘇籍很快逛完。
確實沒有絲毫線索。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異常,那就是這裏沒有蛛網。
破舊的古廟沒有蛛網,本身確實是很奇怪的事。蘇籍縱身一躍,上了橫樑。他手指摸到面前的塵垢里。
愛乾淨的他,此刻不嫌髒。
雖然帶着面具,他還是閉目。
心神沉浸入無邊的黑暗當中,忽地閃現一絲亮光。
一隻巴掌大的蜘蛛,竟將廟裏大大小小的蜘蛛都吃了,最後結出一張網。
蘇籍眼睛精光爆閃,只因面具遮擋,故而沒有人可以看見。
那張大網包裹住一個黑色的人影,然後黑色的人影變得毫無氣息。
畫面就此截止。
蘇籍輕嘆,他離神而明之的境界還有一段距離,否則就可以徹底弄清黑影的去向。這是修煉先天氣功帶來的異能。
隨着修行不斷進步,他越來越不像個人。
這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花七調查過,陰曹地府的神物是一隻蜘蛛,而結合我過去的經歷,確實是這樣,只是適才看到那隻蜘蛛,便真的是陰曹地府的那個神物嗎?」
蘇籍認為不是,這只是一種感覺。
他如今修行漸高,越來越意識到當初地牢裏見到的那隻蜘蛛,十分可怕。其任何一個動作,都充滿自然的玄奧。
只是那時的他,根本懂不了。
有歌聲傳來,如怨如慕,仿佛鬼吟。
現在正是一天最熱的午時,可那歌聲似一下子將人拉進深更半夜裏。
蘇籍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卻也凜然。
他還沒找到人,便自己送上門嗎?
若真是這樣,更得小心戒備。
蘇籍還聽到腳步聲,四方八方都有,雜亂無章。
他卻看不到人影。
這不是幻覺。
歌聲愈發戚戚然。
陽光明明很烈,但周圍的溫度好似冬天雪化的時候。經歷過的人都清楚,雪化時比下雪時還冷。
蘇籍腳輕輕一踩地面,然後就上了山神廟的屋頂。他往四周一望,忍不住一驚。這也就是他,只是一驚,若換做正常人,此刻定然一驚暈厥過去。
山神廟周圍的泥土竟有許多死人破土而出。
慘白的臉,隨處可見的屍斑,衣不蔽體,甚至有的臉上都長出白毛,指甲很長……
這些屍體多是行動僵硬,故而他們的腳步很雜亂,有的甚至只能直直地跳着。現在這些死人密密麻麻地將蘇籍圍在山神廟。
除非蘇籍飛出去。
他不怕這些屍體,但覺得噁心。
可是蘇籍要找到驅使這些屍體的趕屍人。
趕屍術不是仙術,而是利用對人體的深刻認知,通過真氣的傳遞,來操縱死者。當然這些屍體都經過趕屍人的特異炮製。
原理大體是這樣,至於其中細節,只有此道中人才深深明了。
「歌聲是真氣傳遞的關鍵。」
在第一個死者即將撲到蘇籍面門時,蘇籍豁然洞悉這一點。
他猛地一聲大喝。
純粹以真氣傳遞聲音,破壞愈發淒迷的歌聲韻律。
但那歌聲卻在蘇籍的大吼中,愈發清晰明亮,帶着惡臭氣味的指甲里蘇籍面門不足半寸。
蘇籍輕輕抬起腿,一踢,這個死人便被他踢遠。
蘇籍並未顯得高興,而是眉頭一皺。
那個死人落在地上,又緩慢爬起來。他犯了一個錯,屍體和活人不一樣,只要關節沒有盡數被破壞,他們還能站起來。
他思量間,又一掌隔空拍中一個近身的屍體。
這次他換了暗勁,將其骨骼盡數粉碎。
蘇籍沒有絲毫得色,他不能將功力都浪費在這些死人身上,這正中對方下懷。
只是他難道不能走?
蘇籍心中電閃,做出先脫離死人包圍的決定。
可是他人在半空,忽然間心裏閃過一絲不對勁,對方應該有後手。
這一剎那的遲疑,讓蘇籍撿回半條命。
生死之爭,本容不得太多思考,可蘇籍近年來別有進境,神思清明,反而能做到這一點。
死人中有一個人竟有劍。
不,這不是死人,本就是個活人。
「太岳倒為輕。」
這是五大劍派之一太華派的殺招,出劍的人,至少已經在這一招上有三十年以上的火候。
能練這一招劍法的人,至少也得有四十年的內力積蓄。
這招劍法可謂完美的詮釋何謂舉重若輕。
劍是重劍,鋒芒逼人。
遍數太華派,能將劍法使到這一步的人絕對屈指可數。
蘇籍脫口道:「青靈子。」
他此話一出,立時覺察到對方渾然天成的劍招出現一絲不應有的遲鈍。
換做旁人,定難以抓住這一絲機會,但他是蘇籍。
本來蘇籍身子在倒飛,歇盡全力避開這一劍,忽然間一個停頓,竟硬生生違背自然規律一樣,身子朝劍鋒迎過去。
這是極為兇險的一個變化,偏偏蘇籍心頭波瀾不驚。
當他喝破對方身份的時候,便扭轉了戰局。
沒有人可以形容蘇籍這一下的變化。
他只是彈出一指,如同琴者撥動琴弦一樣。
響起的不是美妙的琴音,而是劍吟。
龍吟虎嘯都不足以形容這一聲劍吟,是那麼的渾厚,又好似烈火一樣。
扮作死者的劍客重劍脫手,整個人遠處拋飛。
蘇籍感受到對方的勁力和自己接觸時,一沾即收。
「哼。」
歌聲停歇,留下一地一動不動的死人。
蘇籍好似到了亂葬崗一樣。
劍客的劍插在地上,猶自嗡嗡作響。
蘇籍重新回到屋頂,眺望四方,卻找不到對方的蹤跡。
青靈子在他被喝破身份後,並未使足勁,否則蘇籍定會難受一下。他雖然抓住對方破綻,可青靈子畢竟是太華派有數的高手,甚至很可能已經被列入仙籍。
仙藉中人不會主動透露自己是否已經列入仙籍。
這傢伙二十年前便已經封劍,自稱不問世事,現在居然混在死人中來刺殺我。蘇籍暗思,難道黑三對其下了蠱,或者那歌聲主人並非黑三。
趕屍人會蠱術並不為奇,兩者都是詭異神秘的旁門左道。
正因為是旁門左道,故而蘇籍和花七越難猜出對方的真實身份。
陰曹地府的成員也是人,除卻代號外,在現實里亦有身份,在一年前花七就差點抓到一個陰曹地府的人,只可惜最終讓其逃掉。
自那以後,明月山莊經過一番大清洗。
縱使他和花七手段厲害,也不知不覺被陰曹地府滲透了人進來。
這一年來,陰曹地府的活動愈發隱秘,幾乎了無影蹤。
如果不是古玉的事,只怕蘇籍和花七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抓住對方的尾巴。而正是深知陰曹地府的可怕,所以蘇籍才要親自下山來會會這老對手。
「人才還是太少了。」
但凡蘇籍身邊還有宇文信或者李憑在,都不會感到如此捉襟見肘。
只是這也反應出陰曹地府深不可測的實力。
因為陰曹地府最大的敵人是大晉,故而要分出很多心力來應對朝廷的打擊。
蘇籍甚至猜想,仙籍的人恐怕暗中和陰曹地府鬥爭得很激烈。
他們斗得越狠,蘇籍才越有機會發展自身。
京城的事已經讓他明白,要想堂堂正正做回蘇子思,僅是找到真相是不夠的。蘇籍又拿出一個竹筒,發出煙花。
這是在通知明月山莊的人。
滿地的屍體很有研究價值,相信花七會喜歡。
蘇籍沒有等到山莊的人來,只是在山神廟裏留下暗記,吩咐自己的手下當如何做事。
他掌握的信息還不夠。
夜晚,仍是三合樓。
「日間那些屍體,確實很有價值。」
花七走到正注目河水翻滾的蘇籍身後道。
蘇籍道:「我在想另外的事,當我們針對他們時,他們是否也已經看上我們的產業。」
花七拍手道:「咱們想到一處去了。」
陰曹地府潛伏這麼久,只為一塊古玉就暴露自己,自是不值當,何況咱們明月山莊現在實在過於招人眼饞。
蘇籍道:「看來你不但是想要我和陰曹地府一斗,更有意敲山震虎。」
花七道:「不錯,近來周王孫頻繁去大禪寺禮佛,實則是看上了咱們的茶葉。」
北面的草原和西方諸國都對茶葉需求甚大,而通過大禪寺,周家已經打通了這條商路,只是他們缺少貨源。
幾乎江南所有的茶葉產地都跟明月山莊有莫大關連,只要蘇籍一聲令下,可以教所有的茶商十天半月收購不到一斤茶葉。
故而周王孫在打通商路的同時,不得不以高價收購茶葉。
雖然他仍然利潤不菲,只是商人的本性是貪婪的,他覺得還不夠,更不想一直在這方面受到明月山莊制約。
同樣,大禪寺也需要將影響力跨過大江。
在清微內憂外患的時候,大禪寺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迅速壯大,在民間的影響力與日俱增。
尤其是在北方,近年來天災不斷,更是給大禪寺提供了渾厚的散播佛法的基礎。朝廷似也認為佛法更有利於朝廷的統治,對此聽之任之。
只是北方終歸遠不及南方富裕,而且人口也是南方比北方多。
當大禪寺消化掉北方後,自然將目光着落在大江以南。而且一旦大禪寺在南方紮根,將徹底動搖清微教天下第一大教的地位。
取清微而代之,這是大禪寺多少輩人的夢想,他們決計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因此明月山莊這口肥肉,他們必定要啃下。
拿下明月山莊,既可以教大禪寺影響力真正滲透進南方,又可以避免和清微教的直接衝突。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明月山莊崛起的時間太快,教人輕視。
蘇籍輕嘆道:「將來你真的會收手嗎?」
花七道:「你放心,這絕對只是一場遊戲。」
他又道:「咱們骨子裏都是一樣的。」
蘇籍道:「沈嘉楠的事?」
花七道:「你雖然又感情用事了,但我還是支持你的決定。」
蘇籍道:「謝謝。」
「誰叫你是我爹呢。」
蘇籍忍不住想翻白眼。
花七趁着蘇籍還未準備動手時,迅速的離去。
只有眼力極好的人,才能看到月夜下有一條淡淡的影子。
蘇籍耳朵微微一動,看向西面,自言自語道:「今夜看來是睡不成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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