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話卻還沒有說完,指着虞夏繼續道,「但我有個請求,希望這小丫頭也能來讀書。」
楊翠蓮愣住了,好半天才張了張嘴,訥訥道,「先……先生,女娃也能讀書嗎?」
宋先生耐心解釋,「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我們大彰早就允許女子進學了,就是在朝中,也有女子為官的。」見楊翠蓮臉上猶豫之色未減,宋先生又加了一句,「當然,這丫頭來上學的話,是免束脩的。」
宋先生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翠蓮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了,只是她還在消化「女子讀書」這件事,雖然宋先生說皇帝鼓勵女子讀書,可是在果樹村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對於她這類沒什麼見識的鄉下人來說,還是很匪夷所思的,一時竟拿不定主意。
「娘,」虞夏開口了,「我想讀書。」語氣不似以前的內向可憐,而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任誰都能看出她的決心。
「二丫頭,可是你這身體……」
「娘,你們不是給我買藥了嗎,能頂好一陣子呢,我沒事的。我在家,也是拖累了大家,總要人在家陪着我照顧我,想幹什麼都幹不成。」虞夏打斷了楊翠蓮的話,說到最後,她神色有些黯然。
楊翠蓮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宋先生,那我家兩個娃勞您教導了。」
宋先生目的達成很是高興,臉上的笑容愈發可親,「你們家丫頭資質不錯,可以直接跳過啟蒙班,讓她進乙班讀書。虞夫人,您就等着將來兒女出息過好日子吧!」
一行人拿着宋先生寫給他們的條子,高高興興去藏書樓領了課本,還附帶給了一打麻紙跟狼毫筆,還有一塊碎墨,雖然不是多好的東西,但是對於從沒摸過筆墨紙硯的人來說,這足夠讓人覺得新奇而又興奮了。
楊翠蓮心裏想的則是,這十兩銀子的束脩,還給這麼多東西,倒是挺公道。
而她不知道的是,別人要領這些東西是得另外交五兩銀子的,宋先生看出來他們家庭貧寒,是拿不出這麼多錢的,反正已經免了虞夏的學費,索性好人做到底,一人白贈一套筆墨,免得這學生巴巴地收了,結果因為交不起書料錢而退學,那他先前那些口舌都白費了。
「喂,那個北夷雜種!」虞夏正埋頭練字,耳邊又吵嚷開了。
自從她進乙班上學以來,這樣的情況每天都在發生。
虞夏充耳不聞,繼續跟紙筆較勁,雖然她腦子裏有些東西,把宋先生糊弄住了,可畢竟她從來沒握過筆寫過字,不知道怎麼懸腕使力,而乙班都是過了啟蒙期有些底子的孩子,忽然間插了一個剛學會寫字的學生,那些授課先生在看到虞夏上交的功課時的表情十分精彩,聽說了這事的宋先生還特意找她過去給她開小灶,教了一個時辰的寫字訣竅,叮囑她回去勤加練習。
一個紙團「啪」的一下打到了虞夏筆桿子上,虞夏筆頭一偏,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黑線,寫了一半的字又廢了。
虞夏有些生氣了,放下筆看向紙團來的方向。一個白胖的錦衣少年見她轉頭看自己,那不高興的眼神讓他覺得好笑,「我說小黑鬼,你那狗爬字再怎麼練都沒有用,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等着嫁人吧。哦不對,你這麼黑,估計也嫁不出去,只能在家讓爹娘養着當老姑娘啦。」
他身旁的半大少年聽了他的話都哈哈大笑,邊笑還邊拍着手唱,「小黑鬼,黑乎乎,大半夜,去喝水,別人看,一片黑,還以為,遇到鬼……」
錦衣少年聽到身邊的人附和他愈發得意,徑直走到虞夏跟前,把她桌上的習字紙抽出來,「你們快看呀,這字像不像蚯蚓,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種人是怎麼來的乙班,簡直給我們乙班丟臉!」
虞夏深吸一口氣,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理他們不要理他們,將這群頑童當作空氣,重新鋪上了一張紙,準備繼續練字。
錦衣少年見她竟然不搭理自己,心下惱火,又伸手要抽她的紙,卻只聽「砰」的一聲,隨即錦衣少年立刻跳了起來抱着腳殺豬似的大叫起來,「痛痛痛,痛死我了。這是誰幹的!」
虞夏偷偷瞄了一眼,原來是一方硯台砸了過來,正中錦衣少年的腳趾,錦衣少年腳上穿的是綿軟的緞鞋,哪受得了這硯台這一砸,不用想,他腳趾肯定是紅了。
一隻白皙的手撿起了那方破了一角的硯台,一個朗潤的聲音在虞夏耳邊響起,「不好意思,手滑。」
「你這個北夷雜種,竟然敢拿硯台砸我,來人吶,給我打他!打一下我給一兩銀子!」錦衣少年氣急敗壞,他一定要讓這雜種付出代價。
他口中的那個「北夷雜種」卻把臉轉了過去,「顧先生來了。」
錦衣少年一聽他這話脖子下意識一縮,那些個摩拳擦掌的男童也立刻作鳥獸散,老老實實回到了座位上,虞夏一抬頭,顧先生果然來了。
顧先生是個高個瘦癯的男子,不苟言笑,為人十分嚴格,他的課堂上誰要是打鬧都會立刻被他趕出去罰站,不論外面是颳風還是下雨,從不留情。偏偏虞氏本家的家長們十分敬重顧先生,哪怕是身為族長嫡孫的虞琅回去告狀也無濟於事。虞琅,就是剛剛帶頭惹事被「北夷雜種」拿硯台砸了腳的錦衣少年。
虞氏族學一共就三個班,按學生的水平分班,虞賢上的丙班就是剛啟蒙的孩童,從三字經千字文之類的入門知識開始學,最好的是甲班,年齡十五六到二十的都有,都是學業拔尖有望參加縣試的學生,而乙班,就是比啟蒙班好一些,卻差甲班一大截的學生的聚集地,年紀多為七八歲到十四五歲。
虞琅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他隔房的堂兄虞珮跟他同齡卻早早的被分進了甲班,其他年歲跟他差不多的天分稍遜一些的同宗兄弟也陸陸續續都轉進了甲班,只有他在乙班待了七八年毫無長進,倒是當了好些年的乙班一霸。先生們知道他成天惹是生非,但礙於族長面子沒辦法大力懲戒,所以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先生們的放任造成的後果直接就是,虞琅成天肆無忌憚地欺負別人。當然身為族長嫡孫虞琅也不傻,像虞氏本家的,還有其他大戶家的,或者是身材魁梧的同窗他從來不會去惹,所以現在受欺負的除了虞夏,就只有虞琅口中的「北夷雜種」了。
虞夏悄悄朝右邊看了眼,十三歲的少年發色有些淡,陽光下照着泛起棕色的光暈,膚色有些蒼白,能看出些細微的血管,眼窩有些深,顯得一雙狹長琥珀色的眼睛極為深邃,鼻樑很高鼻尖也很英挺,薄薄地嘴唇總是輕輕地抿着,卻總透着妖嬈的紅,面無表情的臉顯得寡情而妖冶,與中原人的長相大相徑庭。這個少年坐在虞夏旁邊,名字叫賀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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