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族學在進士第西側,中間砌了院牆隔開,是個獨立的院子。當然進士第虞氏本家族人上學不必走側門,從新砌的隔牆留的門過來就行,側門是給旁支以及外姓子弟進出的。院子的正房用作先生教授課業的學堂,上面掛着一塊匾額,上書「集芳齋」三個大字,字形剛正,入木三分,一股浩然正氣撲面而來。兩邊的廂房是先生們休息辦公的場所,正房後面有個閣樓,用作藏書樓。對於從沒見過學堂的楊翠蓮及三個孩子來說,他們眼中見到的一切都令他們驚奇讚嘆。
門房老頭口中的宋先生是金壇縣頗有賢名的宋懷仁先生,同時也是東虞現任族長虞孝全的妹婿,所以族學的一應事宜都由他掌管。
楊翠蓮帶着孩子扣門進了屋,屋裏坐着個四十多歲頭戴方巾的中年男子,模樣周正,見到他們進來溫和地朝他們點了點頭,這位便是宋先生了。
「宋先生,我想送我家孩子來上學。」楊翠蓮把虞賢拉到身前,有些拘謹,手放在身側蹭着衣服,坐立不安的模樣,又似是想起什麼來似的低頭就要解腰間的錢袋子,虞氏族學的束脩一年要十兩銀子,十兩銀子對農戶家庭來說是個天價,所以在虞氏族學上學的孩子還是只有一小部分,大多數孩子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可能十來歲連筆墨都沒見過。昨晚聽小姑子說了以後回去夫婦倆猶豫了很久咬了咬牙還是決定送虞賢過來,賣靈芝的五十兩省着點用起碼能頂幾年的費用,其他的錢他們兩口子再想法子攢就是了,想到這裏,楊翠蓮不禁覺得這靈芝來得太及時了,不然送虞賢上學的事她想都不敢想。
宋先生臉上依然帶着和煦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這位夫人,束脩的事先不急。」宋先生讓虞賢上前,隔着案桌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虞賢略微緊張的情緒,「你叫什麼名字?」
虞賢咽了咽口水,扭頭看了眼虞夏,他自小最崇拜自己的二姐,有事第一個就找她,虞夏朝宋先生露出一抹歉然的笑容,上前幾步拉住了虞賢的手。
有姐姐牽着虞賢自信了許多,「回先生的話,小子名叫虞賢。」
宋先生繼續問,「虞賢?倒是好名字。是哪個虞哪個賢呢?」
虞賢大聲回答,「是虞舜的虞,聖賢的賢。」
宋先生:「那你可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呃……虞賢滯了滯,虞大有也算認得幾個字,有教過孩子們名字的寫法,可是虞賢並沒有習字的環境,宋先生這麼一問,把他給難住了。
虞夏握了握弟弟的手,「回先生的話,虞是虍部吳聲的虞,賢是從貝臤聲的賢。」
宋先生沒有為虞夏代答的失禮行為生氣,反而笑眯眯地看着虞夏繼續問,「小丫頭你是他的姐姐嗎,你叫什麼?」
虞夏眼睛眨也不眨,「回先生的話,我是小賢的姐姐,我叫虞夏,吾心自與客心連的夏。」
宋先生笑容不減,饒有興致地問,「你既然能用謎題解你的名字,那我就以你弟弟的名字再提個問題,小丫頭,你給我說說何謂聖賢?」
這個問題別說是虞夏這樣八歲的鄉下丫頭,對於寒窗十年的學子來說,這也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宋先生只是覺得虞夏有股靈巧勁兒,有意考教一番,卻也知道這個問題的難度,並不在意她是否答得上來。
「天之道,利而無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不爭功、不爭名、不爭利,不入紛爭,不為索取,修心向善,即是聖賢。為鄉親們申請減免賦稅的知縣大人是聖賢,我們村出資修水渠的賈員外是聖賢,一心一意教授學生傳播學識的先生們也是聖賢。」
虞夏的回答讓宋先生眼前一亮,用《道德經》最後一句話回答他的問題,十分新穎,且也讓人信服。何謂聖賢?這個問題說難也不難。大多數人心裏都有個標準答案:有大德大智慧的人是聖賢,堯舜禹是聖賢,孔聖人是聖賢,佛祖三清是聖賢,世俗些的當今聖上是聖賢。正是因為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想要跳出這個窠臼用給出讓人印象深刻且有認同感的回答那就難了。人們公認的答案當然不會有錯,可是幾千年才出一個堯舜禹孔聖人,佛祖三清更是神明高高在上,「聖賢」離普通人太遠了。虞夏的回答卻讓人意識到世間處處是聖賢,不論才能,不論地位,與人為善不求回報的人都可以稱作聖賢,這讓一心抱着「不論貴賤,不論貧富,人人皆可讀書」理想的宋先生驚喜之極。
「小丫頭,你讀過書?」虞夏對於宋先生來說是個意外之喜,對她頗有幾分興趣。
虞夏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她家確實有一本書,還是當初虞大有分家的時候帶過來的,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從楊翠蓮床下的箱子底下翻出來的,是一本啟蒙的三字經,書頁早已發黃,有些殘破,她早早便翻完了,家裏除了她壓根沒人看,現在被她收在床頭壓枕頭底下。
宋先生不疑有他,主要是因為虞賢年紀還小,鄉下的孩子這個年紀基本都沒啟蒙過,沒讀過書的一抓一大把,虞賢好歹還知道自己名字的來歷,已經是不錯的了。倒是八歲的虞夏,瘦瘦小小一小姑娘,懂得挺多,雖然跟上過學的孩子沒法比,但勝在有顆靈慧之心。
要是虞夏知道宋先生心裏的想法得哭笑不得,她哪有什麼靈慧之心啊,明明是因為她腦子裏先天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剛剛宋先生問她這個問題,她腦子裏自動地就跳出道德經了,所以她才給出那樣的答案,當然最後一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明目張胆地給宋先生戴高帽子。
「這位夫人,」宋先生轉向緊張了半天不出聲的楊翠蓮,態度又溫和了幾分,「小賢這孩子挺乖巧上進的,我安排他進丙班啟蒙,束脩還是十兩。」
楊翠蓮鬆了口氣,因為昨天虞秀荷跟她說過虞氏族學也不是給錢就能上的,也要挑學生的,一般都挑選資質好或者能沉得下心學東西的學生,不然收些頑劣之徒影響本族子弟的課業,那就得不償失了,楊翠蓮一直擔心宋先生看不上虞賢,剛剛宋先生考虞賢問題的時候她比誰都緊張,現在聽宋先生這麼說,她高高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了。趕緊掏了錢袋,裏面是早就數好的十兩銀子,放到了宋先生身前的桌案上,生怕他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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