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要結束了,喬璐準備回上海,喬楠也一早定好了去南方的車票。想到三個孩子就剩自己在家了,喬琳像是霜打的茄子,秋風吹過的落葉,感覺自己每天都生活在《二泉映月》那悲傷的bg里。
八月中旬過後,餛飩館那個小書桌上多了一本新書,書名叫做《回首》,作者正是喬木。
喬琳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書,不用問,這肯定是姑姑的新書一出來,老爸就買了回來。雖然他壓根就不看,但買喬木大作的習慣卻保持了好多年。
他們兄妹之間明明互相掛念,卻裝作不在乎。喬琳嚼着油條,實在想不出大人之間為何要這樣。
這天她跟趙琳琳約好去書店買輔導書,書店最顯眼的位置放着姑姑的新書,有不少人在買。人群中有一個短髮女生正在入神地翻看着,專注的側臉很是好看,修長而健美的身姿也很引人注目。
這時,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女生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咦,這不就是那個離了三次婚的作家嗎?」
「是啊,很多評論家還說她寫的東西有深度,這種私生活混亂的女人,能寫出什麼有深度的作品來?」
「你們聽說過她這次離婚的原因了嗎?我在報紙上看到過,她的第三任丈夫是個德國作曲家,年紀得有五十多了。他倆約好丁克到老,結果去年那老男人背着她,偷偷跟別的女人生孩子了。喬大作家十分震怒,立刻就跟他離婚了。」
「嘖嘖,女人混到這份上也真是慘,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麼都沒留下,只有一點可憐的稿費。」
女生們說着說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喬琳咬牙切齒地就要衝上去,卻被趙琳琳給拉住了,生怕她惹出什麼事來。正在此時,那個短髮女生冷漠地掃了幾個大學生一眼,說道:「書店是喜歡讀書的人來的地方,你們要聊八卦,請出門右拐,慢走不送。」
「切,你算老幾?敢對我們說三道四?」
短髮女生放下書,凜然盯着她們,那幾個女生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短髮女生才說道:「第一,在書店裏要保持安靜,這是最起碼的素質。而你們幾個大聲喧譁,已經破壞了這裏的氛圍;第二,身為讀書之人,不看作家寫的書,反倒對她的私生活議論紛紛,真是讓人笑掉大牙;第三,喬木老師有權力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許婚姻、孩子都不是她人生的必選項,你們憑什麼對她的選擇評頭論足?」
徐娜說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讓她們完全無法反駁。「你這個小屁孩…」一個染了黃毛的女生臉上肌肉抖得厲害,高高揚起了巴掌,卻不敢落下來。
短髮女生輕笑着昂起頭:「怎麼了?理虧了就要動手?我拿過省跆拳道少兒組冠軍,想試試我的厲害,就放馬過來吧!」
短髮女生雖然很瘦,但是看起來就很有力量,尤其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比很多男生還要精神。那幾個女生在原地比劃了好幾下,留下一句「不跟瘋子計較」,便憤憤離去。
短髮女生卻不幹了,一把拽住了黃毛的衣領,黃毛怒目而視,她卻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是瘋子,跟我道歉。」
黃毛也來了狠勁兒,只是瞪着她,卻不肯說話。
短髮女生抄着手,微笑道:「那,我們是找這裏的管理員評評理?還是你想試試我的跆拳道?」
三個女生快哭出來了,猶豫再三,嘟囔了一句「對不起」,便飛快地逃走了。
短髮女生也沒有不依不饒,她拍了拍手,說道:「可惜了,看書的心情全給毀了。」
喬琳走上前來,佩服地說:「謝謝你啊,徐娜。」
女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我叫徐娜?」
趙琳琳湊上來說道:「咱們學校誰不知道你啊?只不過…我們都不敢跟你做朋友而已。」
徐娜赧然一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原來我的知名度這麼高?不過…你們為什麼謝我啊?」
「啊,這個喬木作家,是喬琳的姑媽。」趙琳琳搶先說道,這下喬琳想低調都低調不了了。
「哦,原來是這樣!」徐娜恍然大悟。
「你幫我教訓了那群人,所以我很感謝你!」喬琳真心實意地說道:「要不,你來我家,我請你吃飯吧!」
徐娜推辭了兩句,但經不住喬琳熱情邀請,便跟着她去了吉祥餛飩館。這一路上,三個同齡小女孩很快熟悉起來。徐娜對喬家三兄妹早有耳聞,沒想到喬琳正是喬家最小的女兒。
她們到了店裏,喬琳簡單地跟喬建軍說明了一下情況,喬建軍回了一句「是該謝謝人家」,便下了三碗餛飩。不一會兒,孫瑞陽拉着魏成林來吃午飯,他和徐娜都是二中奧數隊的,彼此很熟悉,只是沒想到,喬琳竟然跟她成了好朋友。
「你這社交能力,以後能當外交官。」孫瑞陽打趣道。
「我倒是想啊,可我媽不是一直說嘛,我這水平只能考個普通二本,怎麼可能當上外交官?」喬琳苦惱地說。
「如果你能像喜歡卡卡那樣喜歡數學,那考個外交學院還不小事一樁?」孫瑞陽繼續打趣道。
徐娜眼睛一亮:「你喜歡卡卡?」
喬琳點點頭:「嗯,可惜他還不算很有名。」
「巧了,我爸很喜歡a米蘭,跟着他看球的時候,我對馬爾蒂尼很有好感。」
喬琳像找到知音一般激動起來:「哇!沒想到你也懂足球,咱倆可以做知己了。」
徐娜很謙虛地說:「談不上懂啦,只不過感興趣而已。聽我爸說,馬爾蒂尼不僅球踢得好,而且十分忠誠,我最喜歡忠誠的男人了。」
兩個女孩嘰嘰喳喳聊了一會兒,徐娜突然提議道:「我記得你作文寫得不錯,在宣傳欄里看到過你的文章。既然你喜歡卡卡,你為什麼不想當記者呢?」
喬琳一下子呆住了——當記者?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在對未來的規劃里,她只想考上大學,找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可能這輩子都離不開港城。她當然羨慕《天下足球》或者《足球報》的那些記者,不僅可以滿世界地跑,還可以近距離接觸到那些球星。
可這些風光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不論在喬家還是李家,她都是天資最平庸的那一個。一次次打擊之後,她不敢再做夢,只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徐娜將胳膊支在桌子上,很認真地說:「你喜歡卡卡,那就定一個目標——總有一天,你要去亞平寧半島採訪他,跟他面對面,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聊天。不管怎樣,人生一定要有理想。在我們年輕的時候,至少要有一次為理想奮不顧身。」
看着卡卡的眼睛跟他聊天!
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騰起來,喬琳神不知鬼不覺地答應了下來:「好!那我的目標,就是當記者,採訪到卡卡!」
在這一刻,喬琳的周身仿佛也有萬丈光芒,徐娜欣慰地笑了起來。幾個小孩聊得熱火朝天,可誰都沒有喬琳高興——她不僅結交了一個新朋友,還找到了人生理想!舅舅說得很對,每一個朋友都有不同的意義。
徐娜還有跆拳道的訓練,早早離開了餛飩館。夏日的午後通常沒什麼客人,剩下的四個孩子就在店裏寫起了作業,喬建軍在裏屋稍微休息一會兒。
喬琳可心疼爸爸了,不准朋友們高聲說話,以免吵到爸爸休息。如果有人翻書的聲音大了一點兒,喬琳就會不開心。所以,餛飩館難得十分安靜,沒有一點兒聲音。
正在這片寂靜中,喬楠哼哧哼哧走了進來,吆喝了一嗓子:「喬琳,去魏家借個梯子過來,我給咱家裝電視。」
兒子一聲大喊,喬建軍一下子醒了,氣得喬琳直跺腳。喬楠卻一臉無辜:「我怎麼知道老爸在睡覺?」
既然老爸都被吵醒了,喬琳也不打算再跟哥哥生氣了,魏成林和孫瑞陽更是樂顛顛地去找梯子了。喬琳想出去看個究竟,趙琳琳卻扭扭捏捏地不敢出去。她到現在都不敢跟喬楠說話,一說話就變得磕磕巴巴的。
喬琳不管她了,跑到外面一看,才看到哥哥拖了一個鍋蓋狀的東西回來。她蹲下來仔細觀察,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呀?」
喬楠累得滿頭大汗,掀起衣服來擦了擦臉,說道:「明知故問,這不是大鍋蓋麼?」
喬琳忍不住跟哥哥鬥嘴:「什麼大鍋蓋,能用來炒菜麼?」
喬楠這才疲憊地解釋道:「這是衛星接收器,行了吧?咱家有線電視不是經常沒信號麼,有了這個大鍋蓋,就能接收到很多很多台,連外國的台都能接收到。」
「哇,這麼棒!」喬琳一下子佩服起哥哥來,又有點兒擔憂:「萬一你接不好,把咱家有線給搞壞了,那可怎麼辦?」
喬楠湊到喬琳跟前,自信滿滿地說:「看好了,這是你哥!未來通信領域的領軍人物!怎麼可能失手?」
喬琳聽得直吐舌頭:「別吹牛了,能安好再說。」
孫瑞陽、魏成林把梯子抬了過來,喬楠背着大鍋蓋就爬上了屋頂。喬建軍洗了把臉,看着那個大鍋蓋,問道:「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英語外教要走了,在收拾家具,我看到了這個大鍋蓋,就跟他要了過來。」喬楠乾脆地說道。
「這玩意兒我們都沒怎麼見過,你能裝好麼?」喬建軍憂心忡忡地問道。
「我剛才在外教家看到怎麼安裝的了,先試試唄!」
喬琳對這些沒什麼興趣,不過那段時間,喬家的有線電視的確不穩定,有時候一上午都沒信號。如果哥哥能安裝好了,那就不愁看電視了。
可是喬琳並不想報太大希望,如果真有那麼好安裝,那就不用花錢請專門的技術工人了。哥哥憑什麼那麼自信?
於是,喬琳繼續跟趙琳琳寫作業,三個男孩在外面忙忙碌碌。最辛苦的是喬楠,上躥下跳地忙活,把線連好了以後,他又躥上屋頂,一點點兒地調整信號。
魏成林在地面上跟他接應,按照他的吩咐換着頻道,可不管怎麼努力,電視屏幕都是一片雪花。
隔壁理髮店的董大爺都看不下去了,高聲喊道:「喬楠,別折騰了,這天兒容易中暑!」
「噢!」喬楠嘴上答應着,手裏還在不停地忙碌。
「嘿!這個倔孩子!」董大爺無奈地搖搖頭,又去掃碎頭髮去了。
喬楠從三點忙活到了六點多,餛飩館裏漸漸來了客人,他還在調節杆上做着記號,極有耐心地調試着。兩個小男孩的表情都麻木了,懶懶地坐在了台階上,只有喬楠還忙得熱火朝天。
「誒,別讓你哥弄了,找個師傅來裝一下吧!」客人也看不下去了,跟喬琳說道。
喬琳鼓着腮幫子,無奈地說:「大叔,你這句話,我們下午重複了快一百遍了,可喬楠根本聽不進去啊!」
幾個客人苦笑着搖頭:「老喬,你這兒子真夠倔的。」
喬建軍聽多了這樣的評價,只能跟着苦笑。他擔憂地看了外面一眼,剛才太陽那麼毒,兒子能吃得消麼?
趙琳琳本來還想等着見證奇蹟出現,看來要白等一場了,她無奈地收拾起了書包,冒雪花的電視屏幕突然出現了清晰的信號。
喬琳的苦瓜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哇!我哥好厲害!有信號啦!」
喬楠滿是汗水的臉龐也露出了笑容,他三兩步爬下梯子,衝進屋裏操縱起了遙控器,看着100頻道以後還有信號,喬建軍也變得得意起來。
「嘖嘖,老喬家的兒子確實有兩下子,這次大學報了什麼專業來着?」客人們也紛紛誇起了喬楠。
「信息與通信工程。」喬建軍自豪地介紹道:「還是指揮類的呢!」
客人們可不知道「指揮類」與「非指揮類」的差別,但是聽起來就好厲害的樣子,便跟着鼓起了掌。
喬楠面向客人,背對着電視,一邊按着加號,一邊做起了介紹:「你們看,現在都是國外的頻道了!」
一群大老爺們外加兩個小男孩都被深深吸引了,一雙雙眼睛閃爍着好奇而又難耐的光芒。唯有喬琳和趙琳琳捂住了眼睛,恨自己只有兩隻手,不能捂住耳朵,擋住那些不堪入耳的聲音。
喬建軍正好端着一盤涼菜出來,見到此情此景,不由分說地踹了喬楠一腳:「你這個熊玩意兒!」
喬楠莫名其妙,轉過頭去一看,才發現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男女之間不可描述的畫面,背景中有零星的漢字。
原來,大鍋蓋竟然搜到了國外一個成人台的信號,這讓喬楠始料未及。好在畫面很模糊,孩子們並沒有看清楚。
喬楠頓時窘到想要撞牆,急忙關上了電視。一個大叔打趣道:「喬楠,你怎麼把這些頻道給解鎖了?教教我們唄!」
喬建軍又踹了喬楠一腳:「你這是安了個什麼破玩意,教人不學好!給我撤了!」
喬楠滿心委屈,不想因為這一個台,就讓一下午的辛勤勞動付諸東流。他立刻跟爸爸打了包票:「我馬上就把這個頻道鎖起來,不會再讓它出現了!」
喬建軍怒火中燒,堅持道:「快給我撤了,把有線裝起來!」
喬父同樣倔強,父子倆對視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喬楠咽下了所有委屈和不甘,二話沒說,又蹭蹭爬上了梯子。
飯館陷入了絕對安靜,一個大叔咳嗽了幾聲,說道:「老喬,孩子也是一片好心,你這樣做,會傷了他的心的。」
「電視好好的,他非要瞎搞,誰讓他那麼愛動彈?」喬建軍余怒未消,又壓低嗓音說道:「不過剛才那個台,也不是他故意調出來的,都是那個大鍋蓋的事兒。你們多擔待點,別再跟別人說了啊,我給你們加一個菜。」
「行啦,都多少年街坊了,這點事兒有什麼好說的,你也不用忙活了。」幾個大叔把飯錢掏出來放在桌子上,各自散了。
喬建軍臉上愁雲密佈——這件事雖然很小,可是喬楠畢竟是要當兵的人,萬一他還沒入伍,名聲就受到影響,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裏,他又衝着孫瑞陽和魏成林吼了一句:「你倆也不准出去說!」
兩個小男孩突然被點名,嚇得忙不迭地點頭。
喬楠像座雕像一樣坐在屋頂上,李蘭芝、喬璐、喬琳輪番上陣都喊不下來。喬建軍不知該怎樣跟兒子開口,只是悶悶地坐在裏屋,看着那張狹窄的床出神。
過了八點鐘,喬建軍黑着臉走了出去,衝着屋頂喊了一聲:「餛飩用鍋蓋蓋住了。」
「哦。」喬楠知道,這就算父親講和了,他內心掙扎了一會兒,還是乖乖地走下了梯子。
那天晚上,喬建軍很早就睡着了,隱約聽見兒子在外面搗鼓電視,他裝作沒聽到。第二天,他照例四點就起床,看到兒子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一個破舊的吊扇在他們頭頂嗡嗡轉着。
喬建軍已經走出去了,又折了回來,把一床小毯子蓋在了兒子肚子上。喬楠悶哼了兩聲,還在沉沉睡着。
喬建軍走到外面,看到桌子上留了一張紙條,筆跡剛勁有力:「我把電視弄好了,只留下了該有的頻道。」
喬建軍笑了一聲,也沒有打開電視確認,他相信兒子的話。即便這樣,父子倆的關係還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本來就寡言少語的兩個人,這下更沒話說了。
而且喬楠不出意外地中暑了,雖然沒有嚴重到去醫院掛吊瓶,但也難受了兩天。喬璐給他換額頭上的涼毛巾,輕聲斥責道:「你自己說說,幹嘛要遭這份罪?還惹得爸爸生了一場氣?」
喬楠躺在床上,笑得格外滿足:「這下不用擔心電視沒信號了,我走了之後,他們也能好好地看電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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