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皓月當空,明月千里。
灩灩水波江畔,一道人獨立烏蓬小船船頭,身披墨綠道袍,詩酒臨江,對月獨酌。
但看此人,雙目炯炯有神,紫髯長須,口中佳詞偶句,妙語連珠,不是私塾儒生,亦非深山老道,宛若九天仙人,出塵脫俗,道骨仙風。
正所謂「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山野之間。」
縱情山水,綿延情長;採菊東籬,陶冶情操。
古往今來多少修真之士,或隱居荒野深山,或常駐大江溪畔。移舟泊煙,梅妻鶴子,取日月精華,吸春露秋霜,不食人間煙火,五穀雜陳。本以為遠離世俗塵囂就一定能有助於問道求仙,但卻忘了人乃世間靈長生物,道乃六界不二法門。
古語有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世間萬物,萬變不離其宗。修真求道亦是如此,只要心中有佛,世間皆有佛,心中有道,萬物皆是道。如若心中放不下紅塵萬物,又怎能徹底脫胎換骨,升仙渡劫?
現觀此人,萬千往來中心系芸芸眾生,熙熙攘攘下不忘俗塵繁物,手執千縷拂塵,背負追魂寶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葡萄美酒,月下暢飲,盈盈水波,暗香拂袖。
此人語出不凡,天庭飽滿,真乃不愧為當世得道高人也!
此時又正值中秋佳節,江畔儘是出來賞月之人,男男女女,或青衫峨冠,或雲衫水繡,儒生雅士吟詩作畫,閨閣佳人翹首企盼,黃髮垂髫怡然自樂,三教九流樂在其中。
「好一派江南熱鬧繁華!哈哈哈。」移舟靠岸,這道人從烏蓬小船中一躍而出,蜻蜓點水,倏忽間已到了岸上。
江南自古繁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羌管弄晴,菱歌泛夜。現又正值中秋佳節,這江畔兩岸自然是笙歌宴舞,張燈結綵。
那道人穿街過巷,步履行雲流水,面色從容不迫,細看他徑直方向走去,卻是一飄香酒樓,這酒樓佔地頗廣,氣勢恢宏,恍若仙家樓閣,置於這市井之巷,有如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山重水複之後,一洞天福地赫然入目,讓人無不瞠目結舌。
但看此樓呈八角飛狀,分兩層,第一層大門敞開,裏面客滿盈門,眾生百態,伸脖吶喊的,提桑吆喝的,兩行清淚的,黯然傷神的,引吭高歌的......世間林林種種面容,嬌痴嗔怨,喜怒哀樂,無不盡有。
內堂正中兩側,各有一扶手樓梯,呈飛鵬展翅狀,朱紅漆木,直上二樓,二樓比一樓裝飾明顯不同,雕梁飛甍,青瓦紅牆,柚木門窗,比翼雙展,裏面有廂房暖閣,屏風臥榻,侍女提壺斟酒,司儀彈琴奏樂。
眾享人間芳華,江南第一酒家:水秀飛天閣。
只見這酒樓鍍金牌匾,水秀飛天閣幾個字由古篆字體書寫,瘦如削竹,嶙峋傲骨,但看這牌匾已非普通酒家可比,再往大門兩側看去,卻令人頗為詫異,大門兩側不是一副對仗工整的對聯,但卻在門楹右側赫然寫着一個單句長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這單句長聯蘊含了深刻的道家哲學,看似簡單,實則寓意無窮,短短二十個字,卻包含了這蒼茫宇宙中最玄妙的哲理學說。只是這單句長聯固然再好,卻是無眼之龍,美中不足,那赫然空缺的左側卻似故意空缺出來,直待吟詩作對,造詣深厚之人前來續寫。
那道人此刻被這飄香四溢的酒樓吸引而來,此人滿腹經綸,自是那學富五車,胸藏萬卷之人,現在看到赫然入目的上聯長句,心中頓時文思泉湧,脫口而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宇宙乾坤,六道循環。
這隨口而出的下聯,卻真是絕對!不僅對仗工整,且寓意相符,上下聯相得益彰,讓人眼前為之一亮,不禁拍手叫絕!
道人撫須微笑,顯然是對自己這脫口而出的下聯也頗為滿意,正待進入這飄香酒樓飽餐一頓,再來上一壺陳年佳釀,那便是這人生最暢快之事了。
說時遲,那時快。
道人前腳一出,後腳一邁。
人入酒樓人自醉,菜未入口腹已空。
三杯兩盞淡酒,兩菜一湯更佳。
主意已定,道人便隨意揀了一處稍稍靠角落的位置坐了,這道人心想,偏安一隅,也倒是落個清淨。
自己原本想遠赴中原北上,前往那嵩山少林參加一年一度的孟蘭節,卻不料因途中比武之事給耽擱了數月,致使北上之事就此作廢。現如今又流連於這江南美景之中無法自拔,看來自己仍然是俗塵未出,凡心未免啊。
「客官,您需要點什麼?」
道人正是入神之時,興許是在想那日虎跳峽前驚心動魄一戰,不想此刻卻被店裏熱情的小二給打斷了思緒,也不見他如何惱怒,自是淡然說道:「擇幾樣好菜和一壺美酒上來!」
說完便隨手將身後之劍解開,輕按於桌前。
那劍看似普通,實則非凡。
來往過客中難免會有一些江湖俠客,刀叉劍戟之類的寶貝,店小二卻也見過不少,只是他為人機靈,眼珠子尖,待道人將背後之劍放下,便已知這劍非同凡物,能擁有此劍者也定非常人,此人也定是那不好惹的主兒。
一念及此,嘴上便像抹了蜜似的,神情卻愈來愈殷勤。
「客官稍後,酒菜馬上就好!」
臨走之時,眼珠子還不忘往那寶貝玩意兒上瞄了一眼。
道人自是看在眼裏,但對於一個出入俗塵的普通店小二自己又如何放在眼裏。心想就算再藉此人兩個膽,難道他還敢搶了去?
「店家好酒好菜儘管上!大爺不差錢!!!」
正在這時。
人未見聲先聞,腳未入鼻已出。
來往過客正在納悶,誰人如此粗俗,人還未進門,聲音便要鎮壓全場。
場中自有不滿者,但大多是投去憤憤眼神,也不敢多管閒事。因為等大伙兒回過神來才看清,這店裏已突然多了一名怪客。
說來也怪,這客人不知是吃了什麼,身長九尺,虎背熊腰,拳如石,腳如車,龐大的軀體硬是擠開了擋着門前的幾個進門的食客。
「你......」被壯漢擠開的食客頗為不滿,正待發作,但待轉身一探究竟,頓時也只好啞巴吃黃連了。
「你什麼你!再看,待老子將你眼珠子挖出來下酒喝!」壯漢怒髮衝冠,目眥盡裂,出口便是問候對方祖宗,」操你奶奶的!還不快給老子滾蛋!等着我擰下的腦袋嗎?」
掌風一出,身前之人便飛出了三尺之外。
只聞得吱呀一聲,不遠處的桌椅桌角盡斷。
料想那可憐兮兮的食客應該是骨裂筋斷,直躺在地上哭爹喊娘。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如此膽大妄為,自然引來一陣不小的騷動,圍觀的食客不禁小聲議論起來,看樣子多是在指責這突然闖入的壯漢,只是食客們都是敢怒不敢言,都希望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呀!」
正當眾人議論開來,卻見那囂張跋扈的壯漢卻突然大叫起來,粗如熊掌的手還往突兀的後腦勺摸了去,樣子卻還有幾分滑稽。
「是誰!是誰在偷襲老......哎呀!!!」
又是一聲怪叫。
只見壯漢咿呀叫疼,手中居然多出了一絲血跡。
「血!」壯漢怒火中燒,卻一時找不到偷襲自己的人,他睜大圓眼,向圍觀人群看去,卻無半點跡象可尋,正待發作,卻是哎呀,腳上又中一粒花生米,頓時失去重心,直接來了個狗啃屎。
「哈哈哈!」不知是誰先發出一聲大笑,接着鬨笑滿堂。
壯漢雷霆震怒,他雙拳擊地而起,竟是將身下地板生生砸出了一個不小的凹陷。
「是誰?有種給老子站出來單挑!在背後偷襲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壯漢站在人群中央開始罵將開來,眾人收聲,皆不敢大聲呼氣,大概是怕這位脾氣暴躁的爺兒冤枉到自己頭上來。
「二弟,我平日是怎樣教你的,不要欺軟怕硬,今日你的行徑卻是吃點苦頭也好!」屋外突然傳來一聲頗具磁性的中年男子聲音,也不知聲源處距離此地多遠,只是聲音忽遠忽近,如海上波濤,跌宕起伏,令人捉摸不定。
壯漢聽到此言,暫息暴怒,嘴裏卻仍不停抱怨着:「大哥有人欺負我,你不幫忙就算了,還數落我!」
「哈哈哈!我只看到你欺負人,可沒看見有誰欺負你,呆子,今日有高人在此,豈容你這憨貨在這放肆!還不快給人賠禮道歉!」
那聲音卻是又近了一分,只聞得酒樓木門擺動,卻是無風自擺,令人好生詫異。
壯漢被那遠處之人喚作呆子,也不敢發作,而且竟然耷拉着腦袋,開始向剛才被自己一掌擊飛的食客俯首作揖起來,作揖完畢雙手也向前伸着,像是要將那地上之人扶起。
但那驚魂未甫之人豈敢要這壯漢扶,一地連滾帶爬硬是爬走開去,樣子像是怕壯漢又來打自己。
這時那門外之聲再次響起,只聞得那由遠及近之聲由近了一分:「道長大人大量,還望給在下幾分薄面,饒了我這不成器的弟弟!」
道長?!聽聞此言。
食客皆驚,這酒樓之中哪有什麼道長,莫不是門外之人眼神不好,看錯了屋內場景。
「哎呀!」
眾人又是一陣騷動,以為是壯漢又中了一次暗器。
但仔細看來,卻是櫃枱前的店小二發出此聲音,只見他嘴唇顫抖,不停念叨着:「道長在那!道長在那!」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這慌慌張張的店小二,嘴角歪斜,食指所指處,卻是店裏不起眼的小角落。
那食指所指處,不是別人,正是那才進門不久,剛剛入座的道人。
只見那人紫髯長須,濃眉闊眼,手中正抓着一把花生米,空中一拋,一粒脆生生的花生米便入了口中,咀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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