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站在屋檐下,看着滿天飛揚的大雪。八月來到并州,忙忙碌碌,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二月,看看就要過年。城中毛皮的貨場生意興隆,永利監的土鹽有了去向,甚至就連制芒硝之後的白鹽,也成了并州城裏的緊俏貨,大戶人家紛紛購買。一舉解決了兩個難題,夏竦非常滿意。
正在杜中宵亂想的時候,陶十七帶着夏貴從外面進來,叉手道:「官人,夏主管來了。」
杜中宵道:「數月不見,主管一向可好?」
夏貴拱手行禮:「好,好。自永城一別數月,我還真想念簽判呢。」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到了不遠處的花廳里。花廳里擺了一大盆炭,燒得通紅,溫暖如春。
夏貴到了炭盆前烤火,口中道:「都說下雪天不冷,怎耐并州這裏風大,這話卻不頂用。」
杜中宵一起站到火盆前,烤着手,與夏貴說些閒話。
身子熱了,杜中宵才與夏貴分賓主落座,對他道:「主管此次來,不知何事?」
夏貴笑着道:「簽判知道我為相公家裏做生意的,這個時候來并州,巴巴來找你,猜也能夠猜得出來。最近幾月,并州這裏毛皮生意紅火,不知多少客商雲集這裏。我得了消息,初時還不在意,直到自己來了親眼看到,才知道你們如此大弄。今天我到貨場轉了一圈,雖然下雪,依然熱鬧無比。特別是中原來的客商,都是一車一車地買貨,大把賺錢,看着讓人好生羨慕。」
杜中宵道:「主管本錢不缺,也可販些毛皮,回京城售賣。」
夏貴連連搖頭:「千里販貨,辛苦不說,又能賺幾個錢?依我在貨場的見識,那裏最好的生意,是從雁門寨販生皮,在那裏熟制。熟制之後,再運到雁門寨去,賣給契丹人。并州到雁門寨,不過兩三百里路,數日時間,本小利大,時間又短。」
杜中宵笑道:「如果做這門生意,主管就要住在并州了。」
「當然,我已得了相公吩咐,隨他住在這裏。相公說簽判有無數賺錢法子,跟着你總不會錯的。不過,做這門生意,我一個人覺得孤單了些。簽判,你也不是大戶人家,家裏一樣缺錢使用,何不從身邊抽個人出來,與我一起做呢?若是我們兩家聯手,有人在雁門寨,有人在并州,便就完美了。」
聽了夏貴的話,杜中宵一時愣住。他從來沒想過在自己治下做生意,不想為這點蠅頭小利,耽誤了自己的前程。雖然朝廷只是不許在治下置辦產業,並不禁止經商,杜中宵還是不想沾惹。官員因為自己家的生意,在公務上惹出麻煩來着實不少。而且一做生意,很難避免被地方勢力纏上。
見杜中宵不說話,夏貴笑道:「簽判少年,一心在公事上,少考慮家務事,沒想過此事吧?其實遊宦四方,分外辛苦,若不做些生意,着實可惜了。我看你府上的陶十七精明伶俐,若是讓他與我一起做些買賣,定然能賺些錢財來。如何?」
杜中宵想了一會,笑着搖了搖頭:「若要賺錢,何必如此辛苦?相公是知州,我是簽判,并州城裏隨便一句話,便就有大筆銀錢入賬。」
夏貴嚇了一跳,忙道:「簽判,做生意賺錢沒有什麼,若是作奸犯科,相公可不輕繞!」
杜中宵道:「相公不輕饒,我也不會做啊。我說的是,要賺錢,有比自己經商更容易的辦法。就以并州的毛皮貨場來說,只要有心,極是容易。」
夏貴聽了,來了興趣,湊上前道:「還請簽判明示。」
「現在貨場生意極多,便不管生皮熟皮,價錢多少是一筆糊塗賬。外面擺攤賣給本城百姓的,有行會管着,還大約有數,商人大筆買賣,卻都是私下交易,外人難以知道確切。既然是貨場,這樣終究是不行的,難把生意做大。我在想,應該公開交易,也好抽稅。以前收毛皮商人的稅,都是十抽一,直接收他們販運的毛皮。以致今年軍資庫里,積壓了不少毛皮。公開交易之後,可以直接收錢。」
夏貴眨了眨眼睛,道:「就是公開交易,我們能得到什麼好處?從哪裏賺錢?」
「主管有本錢,可以直接對價格買低賣高,連生意都不需要做了。」
聽了這話,夏貴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懂。」
杜中宵道:「此事我還在籌劃,等到做出來了,主管自然懂了。在此之前,主管只管到雁門寨去販運毛皮就是。從那裏販生皮到并州,再從并州販熟皮過去,這生意做得。」
河東路是銅錢和鐵錢並行的地區,錢制極其混亂,在這裏做生意其實是很不方便的。現在并州的毛皮生意,是以易貨貿易為主,使用的現錢不多。比如從雁門寨販運生皮回來,不管支付鞣皮的工錢還是交納稅款,用的都是生皮。熟制的毛皮,一部分重新運回雁門寨,換更多的生皮,另一部分則賣給中原來的客商。中原客商很少用現錢購買毛皮,而是使用絹帛、茶葉、瓷器、香藥之類。這種交易模式,有很大的限制,讓生意很快就會遇到瓶頸。
在杜中宵想來,要解決這個難題,無外乎兩個辦法。一是學習益州交子務,發行交子,用紙幣代替銅錢,使商業活動中的貨幣充足。再一個是建立交易場所,用計價的辦法,讓大量商業活動不需要實物貨幣。交子發行涉及到的事情太多,以杜中宵現在簽判的身份,很難做成。退而求其次,便就是建立一個公開的交易場所,利用衙門手裏大量的毛皮存貨,儘量減少交易過程中的貨幣需求。簡而言之,就是用金融手段,部分解決貨幣不足的問題,讓毛皮生意能夠快速成長起來。
由於生皮和熟皮的加工價格,由於時間、質量以及銷售地區不同,會有價格差。這個時候,在交易所就有了利用虛假交易進行套利的可能性。杜中宵對夏貴說的,便是以夏竦和杜中宵的身份,連大宗貨物的價格都能操控,從交易所中利用虛假交易賺錢就像喝涼水一樣容易,何必再費力去販運毛皮。
杜中宵清楚地知道,金融手段是經濟中的魔鬼,一旦放出來,後果難以預料。幾乎必然的,金融手段會不斷地重複,迅速吹大一個泡泡,再迅速破滅這樣一個過程。在這個體系中,大量商人一夜暴富,一夜輸光,會成為常見的事情。但在這樣一個時代,這種手段造成的後果,終究主要針對商人階層。而且是會內爆傷害大宋,還是爆到境外去,也難說得很。而衙門一旦加入,就是最大的玩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解決經濟問題。至於未來,只能用蒸汽機等帶來的生產力提升填進去了。
中了進士三年多了,還是一個幕職官,杜中宵甚至看不到主政一方的希望。他實在沒有耐心,在這樣一個時代按部就班,在漫漫官途上浪費掉自己的一生。現在的大宋已經死氣沉沉,生機不足,這也是改革迫切的原因,用些猛藥也沒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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