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大漢看到蕭啟沒有躲避,反而向自己撲來,心中也是一驚,長矛微微一頓。下一刻,他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了自己騎在馬上的身體,他最後一個念頭,就是奇怪那付身體為什麼沒有頭。
蕭啟斬下敵將首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抬手左臂,夾在腋下的長矛落在地上,握着短劍的右手也無力的垂下。
他低下頭,看到已經墜馬的無頭屍體和落在不遠處的頭顱。在敵將屍體周圍,散落着不少殘肢斷臂,甚至還有流出的內臟。一時間眼前發黑,腹中一陣翻騰,伏在馬背上嘔吐起來。
此時,千夫營的兄弟也殺了回來,李有才看到蕭啟臉色蒼白的喘着粗氣,上前安慰道:「老哥,怎麼了?」
蕭啟說不出話來,只得臉色無力的指了指地上。李有才等人一看,也都趴在馬上,吐的昏天暗地。
龐海抹了抹嘴角,道:「媽的,剛才殺的時候不覺得,現在一看,真是噁心啊!」臧乃清道:「可不,當時就覺得殺的痛快,回頭一看,真受不了啊!」
奚正陽等人見蕭啟斬殺敵將且毫髮無傷,都鬆了一口氣。白鉞見他們初次看見死屍,身上不適,想要上前幫忙,卻被活閻王攔住了。
活閻王道:「老白,別過去,他們吐吐就好了。」奚正陽也笑道:「白將軍偏心啊,當年了沒見你這麼關心我們。」
白鉞笑道:「人老了,越來越放不下他們這些小輩,在我心裏呀,他們就和我自己的兒子一樣啊!」
「還兒子,你一大把年紀了,他們給你當孫子都嫌小的!」鐵判官瞪了白鉞一眼,沒好氣的說。
蕭啟好不容易回復過來,抬頭問道:「兄弟們有沒有傷到?」
趙寶兒道:「營長放心,只有五個兄弟受了點皮外傷,其他人並無大礙。」
蕭啟點點頭,一名正在旁邊清點屍體的步兵頭目抬頭道:「蕭營長先帶着兄弟們回去吧,這裏有我們就可以了。」
蕭啟忙笑道:「那我們就先回去復命,這裏有勞各位哥哥了。」
那人點頭笑道:「蕭營長不用客氣。」蕭啟向他拱拱手,就帶着千夫營的兄弟們掉轉馬頭,跑了回去。
待回到陣前,蕭啟等人下馬行禮。蕭啟道:「將軍,千夫營回來復命,此次爭戰,千夫營除五人受傷外無一人折損。」
奚正陽看向蕭啟,此時的蕭啟,渾身浴血,清秀的臉除了因為不適略顯蒼白外,未見任何情緒起伏。因這一身鮮血,蕭啟已全然不見往日的文弱之氣,加上滿臉嚴肅,一眼望去,有如殺神降世。
奚正陽滿意的點點頭,道:「好了,起來吧。戰場自有人清理,咱們回去。」
回到軍營,蕭啟第一件事就是破開湖面的冰,挑了兩桶水回自己的帳篷。這一身血腥味,真是不習慣。回來的路上,正巧遇到白鉞,蕭啟放下擔子行禮道:「白將軍。」
白鉞點點頭,問道:「又要洗澡?」
蕭啟道:「身上血腥味太重了。」白鉞看了看桶里,問道:「你一直在用涼水嗎?」蕭啟淡笑道:「習慣了。」
白鉞皺了皺眉,數落道:「你也就仗着年輕!現在不注意,老了毛病都找上門來了,我們一塊兒打天下的,有的比我還小,就骨頭疼的下不來床!不都是因為年輕時不注意!你等着,我去叫伙房給你送點熱水來。」
蕭啟忙拒絕道:「算了吧,太麻煩別人了。」
白鉞睜大了眼睛,道:「有什麼可麻煩的,伙房每天不做飯時就不停的燒水。你先回去,我這就叫人每天晚上給你送兩桶。」說完,轉身就走了。
不一會兒,熱水就送到了帳里,來人還特意囑咐蕭啟,不夠再送熱水過來。
蕭啟調好水溫,就脫了衣服坐了進去先把自己完全沒入桶中幾次,才只露一個頭在外面,解開了頭髮。
這時,門帘一動,李有才和龐海走了進來。看到蕭啟,李有才先是一愣,隨即對正要起身的蕭啟道:「老哥,別動,就這樣,對,這樣一看啊,還以為是美人在沐浴呢!」蕭啟把水撩到頭頂,道:「你又取笑我。」
李有才道:「怎麼了,自從遇到了你,誰還誇我英俊瀟灑?既然沒人誇我,我就只好和他們一起誇你啦!」
蕭啟淡淡道:「你這是在誇我嗎?」
兩人也看出蕭啟不喜他人誇讚他容貌秀氣,便轉移了話題。
龐海道:「營長,我們來是告訴你,剛才你出去時有人通知說今天晚上在練武場開慶功會。」
蕭啟一邊清洗身上,一邊點點頭,道:「嗯,知道了。」
李有才湊上去,陪笑道:「老哥,生氣啦?別呀,要不我獻身和你一起洗怎麼樣?」
蕭啟看了看他,笑道:「為什麼要生氣呢?沒事。」說着,站起來擦乾頭髮,披上外衣,從地上抱起鎧甲,放進盆里,擦洗起來。
看李有才還在看着他,問道:「你們不洗嗎?等我擦乾淨鎧甲就把桶給你們送去吧?」
李有才搖頭道:「洗它幹什麼?有血腥味兒才夠爺們兒嘛!」說完才意識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忙捂住嘴看了看蕭啟,見他還在專心的擦着鎧甲,就拉着龐海悄悄出去了。
天色漸晚,練武場上卻是一片歡騰。數十堆篝火上,穿好的整羊正吱吱的冒着肥油,將士們或坐或臥,手拿酒罈縱情豪飲着。
奚正陽提着一壇酒走上木台,揮了揮手,吼道:「弟兄們,這一仗,咱們大獲全勝!共斬敵八千,俘虜三千!斬咯衛什扎卡親王的侄子狄落,多半要歸功於千夫營啊!」
話音剛落,將士們齊齊歡呼起來。奚正陽抬了抬手,等大家安靜下來,道:「不過,咱們也有一千兄弟,把命留在了戰場上,咱們大家酹酒祭奠他們一下吧。」聽了他的話,大家臉上都露出沉痛之色,紛紛把碗裏的酒灑在地上,一時間,練武場上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木柴燃燒的噼啪聲。
半晌,奚正陽又倒了一碗酒,道:「戰死的兄弟們如果知道咱們打了勝仗,也會為咱們高興的。所以,大家也不用太悲傷,好好打仗,以後才有臉面見戰死的弟兄!我敬大家了!」說着,仰頭喝下碗裏的酒,下面的兄弟們也爭先恐後的喝淨碗裏的酒。喝完了,還要大喊一聲:「好!」
奚正陽等大家安靜下來,道:「這次千夫營的表現大家也看到了,說句公道話,這屆千夫營,不錯啊!我知道,因為上屆的事,大家對千夫營都頗有微詞,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上屆千夫營,通過最後考核的,只有十一人,而這十一人,都只得了校尉官職,且在這三年裏,無一人升遷!所以,軍營里都是公平的,每個人表現怎麼樣,上面都看在眼裏。沒有付出足夠的努力,自然沒有回報!我相信,這屆千夫營的成就,定會超過以往!」大家聽了,都跟着歡呼起來。
奚正陽又道:「今天,大家都喝個夠,咱們不醉不歸啊!肉也烤好了,這就給大家分下去。大家吃好喝好!」說完,走下了台。
蕭啟拿着酒碗,看着歡騰的士兵,會想起奚正陽的話,心下黯然。
他記得,上屆千夫營共有一百三十二人來前線,可最後出來的,只有十一人啊!按照比例算,通過四年考核的,應該有五十人,那其他三十九人呢?想必或是是死了,或是沒有通過最後一道考驗。那麼,最後一道考驗又是什麼呢?自己這些兄弟,包括自己,又有多少能走到最後呢?
蕭啟輕輕一嘆,抿了一口酒,軍營的酒比外面烈得多,辛辣入喉,加上心不在焉,蕭啟被嗆的咳嗽起來。
李有才正好來找蕭啟,他上前一邊拍着蕭啟的後背,一邊說:「老哥,這是怎麼了?」
蕭啟搖了搖頭,道:「沒事。」
李有才笑道:「這酒夠勁兒吧?」
蕭啟點頭道:「軍隊的酒,比外面的自然烈很多。」
李有才道:「老哥,看你不太開心啊!怎麼了?
」蕭啟搖頭道:「沒有,估計是沒緩過來吧。」
李有才聽了,下意識的捂住嘴,道:「快別說了,想起來就噁心!」
蕭啟笑笑,站了起來,道:「走,去大家那裏吧。」
此時,千夫營的兄弟們正圍在一起。龐海道:「今天的仗打的真是痛快啊!」
臧乃清大叫道:「就是,老子可是一刀一個,那感覺,和割韭菜似的!痛快極了!」
章勝道:「就是!不過,以後打仗,咱們還上!來,哥幾個,咱干一個!」
「對!干!」大家紛紛舉起碗,趙寶兒小聲問身邊的尹無塵道:「傷口還好吧?少喝點酒啊!」
尹無塵臉一紅,輕聲道:「沒關係的。」
大家見蕭啟和李有才走了過來,全都站了起來,趙武道:「營長,你幹什麼去了,才過來,該罰啊!」
大家聽了,紛紛附和。蕭啟見大家興致很高,便笑道:「好啊!你們說,罰幾碗啊?」
龐海道:「營長這麼不夠意思,怎麼也得三碗,不,五碗吧!」
說着,拿了五個碗,一字排開,都倒上了酒。蕭啟也不拒絕,笑着端起第一隻碗,一飲而盡,李有才等人在一旁大聲叫着好。又喝了兩碗,蕭啟就覺得頭有些暈,就勉強穩住身形,又端起了第四碗,辛辣的酒含在嘴裏,刺激的舌尖生疼。拼命咽下這口酒,蕭啟又被嗆的咳嗽起來。
趙寶兒見了,上前拿起第五碗,道:「這碗我代營長喝了吧。」
大家也看出蕭啟不會喝酒,也就沒有反對。
蕭啟搖了搖頭,從趙寶兒手裏拿過碗,道:「多謝寶兒哥了,我答應了大家,自然要喝完。」
趙寶兒知道蕭啟骨子裏的倔強,也不在堅持。蕭啟深吸一口氣,喝乾了最後一碗酒。身子晃了兩晃,臉上微微發紅。
趙寶兒他們忙擁着蕭啟坐下。蕭啟苦笑道:「這酒果然霸道。」
趙寶兒假借扶住蕭啟,暗暗注了一股內力到蕭啟後背。蕭啟身子一震,卻沒有反抗,只聽他輕聲道:「營長,順着我的走,把酒從體內逼出來,就不那麼難受了。」
蕭啟點點頭,按照他的做法試了幾次,果然覺得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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