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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我們城主冷艷高貴
防盜章24小時替換 但他又實在是等不住想要知道結局, 是江如畫死,還是葉孤城死?
抱着激動的心情到距離短松岡最近的客棧,不大的小店已被他包下來, 四處被護衛圍得密不透風,嘴角的一抹笑就沒有從他臉上消失過, 因為南王很自信,很自信江如畫不會失敗。
看過他「瀟瀟細雨蕭蕭情」的人,都不認為劍豪會失敗, 因為這世界上怕是沒有更快更鋒利的劍招。
人都到了外面, 南王宅邸的人就少了很多, 一個身影借夜幕掩護在高低林立的房屋間跳躥, 比猴子還要靈活。
皎潔的月光打在此人臉上, 又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 放在人堆中, 沒人能發現他。
那人道:「若不是陸小鳳求我,我也絕對不會偷個死人。」
赫然是鼎鼎有名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接了他人生中最有趣的兩筆生意,他先去偷了一個活人,然後在活人死後, 卻被請去偷一個死人。
若是別人讓他偷死人, 司空摘星指不定賞那人兩個大耳刮子, 誰都知道死人是會腐爛的, 是會發臭的, 更何況, 誰會把死了大半個月的人保留着不下葬,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陸小鳳卻道:「奪命鏢的身體一定還被留着。」他道,「江湖上有很多能將屍體保存下來的法子。」
司空摘星反駁道:「你又怎麼知道有人會願意把他的屍體保存下來。」他已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奪命鏢是青衣樓的殺手,青衣樓的殺手都無依無靠無父無母,有一口薄棺材收殮已是幸事,又怎麼會在屍體上大做文章。
陸小鳳神秘道:「因為沒人見過葉孤城的劍。」
沒人見過葉孤城的劍,那被他殺死的奪命鏢豈不就是唯一的證據?即使陸小鳳知道,他身上的傷也定然不是葉孤城留下來。
司空摘星腦瓜一轉,也笑了,他道:「陸小雞啊陸小雞,你真是比鬼都機靈。」
他願意幫陸小鳳,只是因為陸小鳳是他的朋友。
朋友與朋友之間,本來就是應該互相幫助的。
南王的院落,四處都靜悄悄,不僅靜,還暗,樹枝相疊,鬼影幢幢,風吹過,寒意刺骨。
司空摘星順着寒意一路向里走,果不其然,越是靠近內間,就越冷,身上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跳舞。
他覺得自己穿得實在是不夠溫暖,起碼不夠抵禦冰天雪地的嚴寒。
伸手推門,才發現頭頂上狼牙交錯,冰錐,這天,竟然有冰錐高懸在門檐上。
奪命鏢就躺在冰屋正中間,臉鐵青,身僵直,眼中瞳孔消散,只有眼白,嘴角掛一絲詭笑,司空摘星看見,竟像是被大漢錘一鐵拳,不由自主後退好幾步。
此刻院外月白風清,此地令人毛森骨立,司空摘星也不知從哪摸出一大口袋,連同奪命鏢與他身下的大冰塊兒一股腦兒地塞進袋子裏。
他是怕屍體在運送過程中化了,而且眼不見心為淨,人何苦死了還嚇人。
馱一大袋子卻還身輕如燕,在屋頂上,樹枝子上上下翻飛,江湖第一輕功,果然名不虛傳。
司空摘星卻沒見得背後一抹影子,比霧能縹緲,比月更白。
無法形容的劍氣在葉孤城與江如畫間彌散,像看不見的山,像看不見的海,壓在人身上。
圍觀的武林人皆瞳孔緊縮,肌肉緊繃,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就是頂尖劍客才會有的威勢。
江如畫忽然又不太自信了,比山嶽更加沉重的氣壓在身上,他從未感受這麼大的壓力。
葉孤城不說話,只是用眼神凝視江如畫,他的眼中,只有肅殺,只有沉重,因為殺人,本來就是很嚴肅的一件事。
江如畫也不說話,他手指搭在劍鞘上,很穩,一個劍客,即使內心很混亂,手也必須是穩的,不穩,就握不住手中的劍。
劍客與劍客之間本就不必多話,能真正體現他們內心思想的,是劍!
江如畫錯開眼神,因為他已無法直視葉孤城的眼,他耳中嗡鳴,夜晚蟲蛇鳥獸的叫聲,竟都聽不見,有一層無形的膜蒙在他的耳上,只能聽見自己胸膛中鮮活的心臟在跳動。
咚咚,咚咚。
他忽然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本不應該找我決鬥。」
人是需要言語的,特別是心生畏懼時,因為言語可以鎮定,也可以壯膽。
它的作用,比酒還要更強些。
葉孤城盯着他,道:「你是劍客。」
江如畫道:「我是劍客。」
葉孤城道:「你是劍客,就應該知道不能膽怯。」
他的聲音比冰還要冷:「驕傲、憤怒、頹喪、憂慮、膽怯,都同樣可以讓人判斷錯誤。」
高手之間的對決,必須要摒棄一切正面與負面的情緒,只剩下本我,他們必須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敵人身上,只有這樣,才能找到破綻。
冷汗,順額角淌下,短暫地懸掛在江如畫方正的下巴尖上。
他們之間,已不必多說。
靜默,靜默,打破寂靜時空的是劍。
劍在手,已出鞘。
江如畫腳下一蹬,已佔先機,早年他的劍招便以速度出名,瓶頸突破後,速度更長。
將心中的恐懼強行排除,他眼中只有葉孤城,以及手上的劍。
劍,便是他的眼睛。
葉孤城不動,冷冷地看着江如畫,他的劍,還好好地呆在劍鞘中,因為他的劍一離鞘,必定奪走一條人命。
現在,還沒有到他拔劍的時候。
風聲疾響,劍刃捲起一陣風,一秒鐘之內,江如畫已劈了幾十下,上百下,眼睛再好的人也只能看見一片劍花,細如牛毛,多如春雨,卻如同情絲一般連綿。
葉孤城的眼睛,很冷,也很亮,他在等,等劍招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終於,他的手指動了,以緩慢且不容質疑的速度拔劍,所有人都能看出白刃是怎樣被抽出劍鞘,又是怎樣反射出白光。
西門吹雪的劍很冷,也很快,他練得是殺人的劍法,最美不過是劍尖綻放的血花。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他的劍法樸實,因為那是殺人的劍法。
葉孤城的劍也很冷,也很快,也是殺人的劍法,但他的美是可以被看見的,他的劍招,是輝煌至極的。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太陽升朝霞,尚不及他劍光之輝煌迅疾。
地上躺着的人永遠不能動了,劍刃一截斜斜地插在泥土中,一截已飛入樹林裏。
劍尖無血,血都散落在泥土中。
鴉雀無聲,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葉孤城只出了一劍,一劍便破了江如畫成千上百劍刺出而成的劍法。
因為他已看出劍招的漏洞。
一點漏洞對他來說,足夠了。
&
劍入鞘,白雲城主的頭髮絲一根不亂,衣角也潔白得過分。
江如畫的劍,竟沒傷他分毫。
突然,有聲從天而降,道:「我來的似乎有點晚?」
面容平凡的年輕人,但他的輕功卻不平凡,背上馱了三四百斤的大袋子,四四方方的模樣,竟像口棺材。
陸小鳳撫掌笑道:「不晚不晚,你來的一點都不晚。」不僅不晚,還剛剛好。
司空摘星將背上的大口袋放下,堅實的土地被壓陷好幾公分,口袋裏的東西有多重,可想而知。
麻布口袋被抽掉,展現在眾人眼前的先是一塊冰,然後便是奪命鏢青白的臉。
&有人被嚇得倒退好幾步,在場人沒有一個是不見死人的,不僅不見死人,手上還總有一二三四五幾條人命,但他們從來沒見過如此詭譎的屍體。
有人忽然失聲道:「奪命鏢!」已是認出屍體的名字。
名一出,不知者更加毛骨悚然,傳說中被葉孤城殺死的年輕人已經死了多久,兩周,還是大半個月?屍體竟然還被保存完好,想想不免有寒意侵襲四肢百骸。
陸小鳳上前道:「不錯,正是奪命鏢。」將屍體偷盜出來,顯然是他的主意。
木道人道:「莫非他的屍體上有什麼秘密?」他知陸小鳳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從來不做無用功。
陸小鳳對葉孤城笑道:「我雖知你不在乎流言蜚語,但我卻不能容忍有人污衊我的朋友。」
葉孤城對陸小鳳也報以微笑,他已知道陸小鳳想做什麼。
奪命鏢脖子上的傷口大喇喇地暴露於天地間,此地不乏有武功精深的高手,他們雖不用劍,卻能分辨劍招的來源。
木道人愕然道:「這是……」
陸小鳳道:「不錯。」
奪命鏢脖子上的傷口定然不是葉孤城的劍法,不僅不是,還有人認出那正是江如畫的劍法。
好一出賊喊捉賊!
武當長老木道人,又是當今天下武功真正達到巔峰的五人之一,在場人就算是品行最低劣的小人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百分之一百是真話。
木道人道:「奪命鏢脖子上的傷口正是江如畫的瀟瀟細雨蕭蕭情。」由他開口指認,更是沒有一人不相信。
群眾譁然,他們竟想不到劍豪的人品如此低劣,自己殺的人不說,還要栽贓到別人頭上。
江如畫的屍體躺在地上,暴露在風中。
血已冷。
葉孤城不說話,仿佛這些反轉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健僕從他身後走出,兩個人便抬動兩口不薄的棺材。
他殺的人,便會負責收斂。
奪命鏢,算是沾了江如畫的光。
葉孤城的劍術比木道人要好上一線,眼神也要比他好上一線,木道人能看出他脖子上的傷是江如畫的成名技,他卻能看出,這不僅僅是江如畫的成名技。
劍招還是那個劍招,但人卻不是他們所想的人。
有人模仿了劍豪的劍法,而且用得比他還要高明。
但白雲城主卻不會說,即使他已經看出是誰模仿了江如畫。
跟在身後的朗月上前,眾人大驚,他們竟然才看見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只怪白雲城主存在感太高,他站在那裏,能把紅顏映襯成枯骨。
朗月道:「城主。」
世界上最了解葉孤城的,怕就是嵐風與朗月,她們雖無法揣度城主在想些什麼,卻能知道他在想事情。
葉孤城的心情,現在可不太好。
他只是搖搖頭道:「無事。」
他道無事,又或者有事也與他人無關,即便看出劍招是由誰模仿,他還能說出來不成?
宮九。
想到這名字,葉孤城眼神一凜,寒氣大盛,太平王世子來無影去無蹤,他如果不想出現,誰也找不到他。
失策了,他竟然不知道宮九會在暗中攪局。
劍邪宮九,世上再難的劍法對他來說也只是看一遍的事情,雖然江如畫人品低劣,但葉孤城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劍法已是上乘,這世界上用劍在他之上的人屈指可數,而用劍在他之上又會刻意模仿他劍招的,只有宮九一個。
白雲城主垂眼,靜立於冰冷的屍體邊,此情此景,可入畫。
只怕是一張鬼畫圖。
木道人嘆息道:「我常道自己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劍第二,這回,怕是少不得要挪挪位置。」
身旁人驚道:「您的意思是?」
木道人道:「現在看來,我怕是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劍第三。」他悠然道,「白雲城主的劍術,在我之上。」
在木道人之上!全天下不只有西門吹雪能與白雲城主一戰?!
經此一戰,白雲城主葉孤城名動中原武林。
可謂是:
一劍西來,
天外飛仙。
還沒有聽見客人回話,便聽見一聲暴呵,這暴呵讓店小二滾到桌子底下,因為他聽出來了,發出呵聲的不是別人,正是要殺人的店主人。
男人從後廚出來,他像一口水缸,還是裝滿了的那種,肚子從衣衫內滾出來,再多的布料也遮不住他的肚子。
趙大,他釀得一手好酒,也耍得一手好刀,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趙大道:「連四條眉毛陸小鳳都認不出,別說是我店裏當差的。」
陸小鳳只能苦笑,他雖然在江湖上有些名氣,但也沒有到路邊的店小二都要認識的地步。
誰知,滾到桌子底下的店小二卻又從桌子底下滾了出來,他神色不見張皇,反而嬉皮笑臉,前後巨大的反差讓趙大與陸小鳳都一驚。
店小二道:「我竟不知道,陸小鳳的名氣已經大到從人群中隨隨便便揪出一個人就要知道的地步。」
陸小鳳端杯子的手一頓,他已是認出此人是誰。
&空摘星!」
司空摘星回頭,先對趙大點頭,然後又對陸小鳳笑道:「這一回,你可沒認出我是誰。」
他的易容術很厲害,就算是比鬼都精靈的陸小鳳也不一定每一次都能認出他,能騙過機靈滿天下的陸小鳳,對他來說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趙大卻道:「我的店小二去哪了?」
司空摘星又道:「你從後廚出來,竟然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比陸小鳳還要更會惹人生氣。
陸小鳳最常惹女人生氣,但是司空摘星,卻是男女老少無一例外。
因為他有的時候扮成男人,有的時候扮成女人,有的時候扮成老人,有的時候卻扮成小孩兒。
你永遠無法知道,司空摘星有多少張面孔。
趙大雖然喜歡砍下賒賬人的頭,卻是由於他們破壞了自己的規矩,對不請自來的客人,他相當的寬容大度。
他一屁股坐到條凳上,搖搖欲墜的木條凳支撐他龐大的身軀,嘎吱嘎吱發出最後的呻吟,不知道什麼時候,木條椅便會被他坐塌。
陸小鳳道:「我是來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我是來耍陸小鳳的。」
一對損友,兩個混蛋。
趙大笑道:「我可不覺得你是特意來戲耍陸大俠的。」
司空摘星一聽來了興趣道:>
趙大道:「我與偷王在今天以前雖不認識,卻也知道你是個日理萬機的人。」
殺手,青衣樓有整整一百零八個,但是偷王,全天下卻只有一個。
殺手會有殺不了的人,但偷王卻沒有偷不到的東西。
請他偷東西的人多了去了。
說司空摘星日理萬機,這真是天下頭一號的大實話。
司空摘星道:「那你說我有什麼事兒。」
趙大微笑道:「我雖不知道你有什麼事兒,但我卻知道,那對陸大俠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事。」
他的話擲地有聲:「因為你們是朋友!」
朋友,這是世界上最貴重,也最美好的字眼。
陸小鳳走出趙大的店,司空摘星跟在他身後,他還是做店小二打扮,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司空摘星長什麼樣,他有一千張一萬張臉,陸小鳳也不能分辨出哪張臉是屬於他的。
司空摘星道:「那趙大說得不錯,我找你來確實是有重要的事。」
陸小鳳道:「我知道。」
他了解司空摘星,正如同司空摘星了解他,朋友與朋友之間,心意總是相通的。
司空摘星道:「那你知不知道,被我偷走的奪命鏢已經死了。」
陸小鳳嘆一口氣道:「這我已經知道了。」
司空摘星又道:「雖然這事你已經知道,但還有一件事,是你一定不知道的。」
陸小鳳道:「什麼事?」
司空摘星道:「殺死奪命鏢的,是多年不出江湖的葉孤城。」
陸小鳳倒抽一口涼氣道:「不可能!」
當然是不可能的,這世界上沒人比他更清楚葉孤城在哪裏,在奪命鏢死的時候,他人根本不在京城。
司空摘星道:「我是不知道這可不可能,但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真的。」
一句話中透露很多消息,有人在刻意散佈信息。
陸小鳳嚴肅道:>
司空摘星道:「江如畫!」
江如畫他本不想現身說法,因為他是個在江湖上消失很久的人。
消失很久,代表着他曾經很有名望。
有人以為他死了,有人以為他隱居了,但沒有人想到他在南王手下當差。
這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但這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來去如風的江湖人,很多都不願意成別人手底下的一條狗,即使脖子上的皮鏈再精緻也不管用。
江如畫現身說法,可以說是將他幾輩子的臉都丟乾淨了,從今天起,人們不會將他看劍豪,只會將他稱為不敢與西門吹雪對戰的小人。
他消失的時間很特別,正好是西門吹雪挑戰天下名劍客的時候。
一場場以生命作為賭注的戰鬥,只有贏的人,才能活下去。
沒人認為江如畫會因為恐懼而逃走,因為他當時已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劍客,一個將劍練到極致的人,是不應該貪生怕死的。
但是江如畫會恐懼,只要一想到,自己成為棺材中一具屍體,在冰冷的地下孤零零地躺着,他就恐懼地連劍都拿不穩。
他知道,當自己開始畏懼時,就已經輸了。
所以他逃了,逃到南王府,成為他手下的一條狗,隱姓埋名地過日子,他可以安慰自己,起碼在江湖上有一段神話,即使他逃了,在人們心中還是劍豪。
但是現在,他連曾經的美名都保不住了,為了活下去。
逃過一次,就再也無法直視死亡,他可以不要名聲,卻不能不要命。
江如畫的現身說法讓越來越多的人都相信人是白雲城主殺的,後者雖然在小眾圈中略有名氣,卻不能比得上江如畫這樣曾經名震四海的大劍豪,既然他都說人是葉孤城殺的,對方自然沒有辯解的餘地。
死一兩個人,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又有誰會費心嫁禍給一個在武林中名聲不顯的年輕人?
當消息流傳開時,江如畫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了,所有人都認為奪命鏢是白雲城主殺的,自然就沒有人關注奪命鏢脖子上細如牛毛的傷口。
只有頂尖的高手才能認出這是他的成名技「瀟瀟細雨蕭蕭情」,但又有哪個頂尖高手會想到,曾經的劍豪費盡心思就為了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下水?
江如畫坐在德陽樓,雖然南王恨不得把他頭別在褲腰帶上,但畢竟他是個人,而不是一件物品。
重入江湖,有不少昔日的老朋友便會找上門,有些是真的老朋友,有些卻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但少不得要吃個便飯。
江如畫知道,別看他們正臉對自己很尊重,背後少不得怎麼編排他,但他不得不與這些人應酬,甚至還要面帶微笑。
因為他要靠這些人幫他宣言葉孤城的名號。
如果早幾年,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忍受這樣的屈辱,但是現在,他卻安之若素。
因為江如畫的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總是會更加貪生怕死。
德陽樓上已經有了很多人,他們在喝酒,吃肉,當曾經的劍豪露面時卻一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或者筷子,站起來向他問好。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雖然老了,但還是有一些資歷的。
江如畫想要說兩句話,但他還沒有開口,便聞到一陣花香,很淡雅,很別致。
四個提花籃的美麗少女先進入德陽樓,每一個都很年輕,很美麗,身穿白衣,每走一步便灑一手花瓣,沒多久,地上已經有了一條花瓣織成的地毯。
然後是兩個冷若冰霜的大美人,冰冷如天上的仙子,高不可攀。
最後是一個穿白衣的男人,他很年輕,也很英俊,但是任何人看見他,都不會覺得他長得多好,而是先注意到年輕人寒星般的眼睛。
那雙眼睛並不黑,卻很亮。
江湖人譁然,好大的排場!
年輕人道:「誰是江如畫。」
江如畫向前走一步道:「我是江如畫。」他道,「你又是誰。」
年輕人道:「我是葉孤城。」
中原人若有常走南海通商者便知道,這島嶼的主人家,世代姓葉。
雖然是漂泊在海上無依無靠的島嶼,但島上的居民卻不見得貧窮,看他們的吃穿用度,少不得比京城的富戶還要更精細些。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飛仙島別的沒有,卻偏偏產些漂亮的珊瑚以及顏色多樣的合浦南珠,漁民駕駛艘小船悠哉悠哉地出海,只要不是運氣太差,都能撈上一二個拳頭大的貝殼,至於裏面究竟是價格遠遠高於同等黃金的珍珠還是砂礫,這要看當天的行情。
這座小島,光靠從海里撈出來的「黃金」,就能舒舒坦坦地經營百年。
島民富得流油,那島嶼主人自然不用多說,居住的宅邸有三層樓高,放當時絕對是罕見的高大建築,琉璃瓦在南海燦爛陽光的照射下色彩愈發鮮亮,幾乎是富麗堂皇的代名詞。至於院落中的奇花異草,那更是數也數不清,南海一帶氣溫高,一年有8個月,院中的各色花朵都在爭奇鬥豔。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紅的白的黃的紫的,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見不到。
不過比起花草建築物,島主居所中最惹人注目的還是各色侍女。
飛仙島存在時間太長,島中人數已經多至形成一城規模,居住於此的居民都自稱為「白雲城子民」,而「白雲城主」這一稱號則世世代代流傳下來。
能在白雲城主府中當差,對本地居民來說絕對是一件體面的大事兒,然而白雲城中的侍女護衛大多是家學淵源,亦或是從海外採買而來,本地人擠破頭想進入,卻不一定能夠如願。
男子且不說,因為常年習武個個都長得俊俏挺拔,用高大壯實來形容或許都不為過,至於侍女,容貌清秀只是其一,因為應和城主喜好多穿顏色素雅的衣服,配上姣好的面貌更是如同下凡的仙女,跨着花籃撒花瓣,身上也染上一股揮之不去的幽香,甚至還有根骨不錯的侍女在城主的示意下從小習武,比起江湖上聲名遠揚的女俠都不遑多讓。
負責照顧下一任白雲城主的侍女,自然是其中最美,也武功最高的。
&城主?」隔着一道門不斷呼喊,連在走廊上負責清掃的侍女都疑惑地抬頭,竟然等着朗月叫了這麼久還沒看見少城主人,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白雲城少城主小小年紀就十分冷艷高貴,身邊的侍女就連名字都一水的仙氣飄飄,非常有逼格,關係最親近的兩個分別叫做朗月嵐風,光聽名字就很超凡脫俗。
&等!」清亮的童音,在傳入朗月耳中時,負責任的侍女終於鬆了一口氣,如果再不出來,她就要踹門進去了。
這也怪不得她小題大做,老城主唯一的兒子葉孤城,小小年紀就武學天賦驚人,又對劍有特殊的好感,拿着他那把海外寒鐵所鑄的名劍,端的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懂事開始就沒缺過一日,這時間,往常早就在海邊感悟一個來回了,在今日卻還捂在房中,實在怪異。
差點就以為少城主病了。
&膳已經準備好了。」她說出一早就想好的託詞,安心之餘終於退開。
讓明月想不到的是,她安心了,與她有一門之隔的某人更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呼聲之大幾乎可以穿透牆壁,又因防備練武之人耳目聰明而強收住,搞得自己一口氣憋在胸腔內不上不下,只想打嗝。
粉雕玉琢的孩童死死盯着眼前的銅鏡,俊雅的臉竟然做出一副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與他的外貌實在不符。
這個年代的銅鏡,已經打磨得很是光亮,可以將他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出來。
皮膚很白,鼻子很挺,眼睛很亮,眉毛直而黑,長大以後少不得是個風靡萬千美少女的帥哥,但因為現在年級尚小,還只能說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板着臉,竟然已經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勢,額頭若來一點硃砂,活似畫上走下來的仙童。
葉孤城,是很好看的。
他伸手摸摸自己秀麗端正的臉蛋,又根捏橡皮泥似的捏捏,嗯,還挺疼,顯然不是做夢。
銅鏡中的小童表情又是一陣扭曲,硬生生將散發着冷氣的臉定格在了苦大仇深。
他今天早上已經試圖掐醒自己無數次了,但每一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臉還是那張臉,就是年紀變小了,但人還是那個人嗎?
葉孤城有種微妙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是天天持劍在海邊聽着海浪風聲練劍的存在,但又多出了其他的記憶。
兩世交錯在一起,某一瞬間竟然分不出誰是誰非今夕是何年。
另一個他本不是特別愛武俠小說的人,卻也聽說過葉孤城的威名,但對於成為未來劍仙這一件事兒確實敬謝不敏。
人原作者都說了,葉孤城是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存在,那他現在算什麼,劍仙所拋棄的過去嗎?
側臉看了眼被擦得鋥亮的劍,比印象中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的玄鐵劍要短,也要輕,恐怕是為了配合兒童身量而專門打造。
但即使是短而窄的劍,卻也散發着森森的寒氣,能夠凝結出狼牙交錯的冰錐,瞄一眼便能感受到從脊椎尾端一路向上的冷氣。
牙齒都打顫。
手不由自主地搓動,虎口處有因經年練劍而長出的,厚厚的繭。
那是常年練劍而留下的勳章。
他成了尚且年幼的劍仙,或者說,尚且年幼的劍仙成了他。
按照葉孤城的生活作息,卯時一刻就應該洗漱完畢,帶着自己的精鐵長劍到海邊上感受大自然的豪邁氣象。
漲潮時刻的海水一層一層拍在濕潤的沙灘上,腥鹹味盈滿鼻腔,劍刃揮舞帶起颯颯風聲。
在涼爽的清晨舞劍本是很愜意的一件事,有新鮮的空氣可呼吸,有美景可看,天氣又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刻,正午熾熱過分的陽光尚且柔和。
對練劍者來說,這是享受。
不過對現在的他來說,那還會是享受嗎?
手持玄鐵劍出門,一襲整潔過分的白衣,走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就怕蹭上什麼灰塵,在潔白無瑕的布匹上染上灰印。
劍仙,即使是童年版的,也必須穿最白亮的衣服。
&城主。」一路上遇見的侍女全都低頭行禮,而尚且不足一米五高的包子版葉孤城則都微微頷首,以示回禮,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明亮,表情是那麼的冰冷。
垂髫之年的童子,竟已經有了高手的氣象。
侍女:真不愧是少城主!
他是辣麼的高貴,光是靠近就要被凍成冰塊啦!
繃着臉的葉孤城:海邊,應該是往哪裏走來着?
雖然飛仙島四面環海,但白雲城少城主練劍的海灘只有一塊,那裏的浪花,最為波瀾壯闊,當暴風雨來臨時,在沙灘上練劍的葉孤城就像是同暴風雨搏擊的海燕。
被無情的海水沖刷成落湯雞。
在宅低中看似很有目標地行走,每一步都很堅定,但背上卻已經隱隱冒了一層冷汗,他到現在都沒有判斷出海灘的方向。
要不,還是先順着小路出城主府?不管走哪條路,先出門總是對的。
&城主?」清脆如黃鶯的女聲從背後傳來,不知是否和劍仙相處時間太長,那女聲也帶着一股子的冷意,似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清脆。
是朗月,眼皮都沒有跳一下,他略顯深沉地「嗯」了一聲,緩慢而堅定地轉身。
葉孤城道:「朗月。」
侍女不作他想,看見衣冠整潔手持玄鐵劍的少城主便問道:「少城主是要練劍?」
點頭:>
將惜字如金貫徹到極致。
朗月道:「今天練劍時間較平日晚了些。」
握住劍柄的手一緊,隨之放鬆,心臟攥成一團,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道:「此時的海浪較清晨更大。」
生在海邊的人對大海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更不要說是每日清晨練劍與海浪為伴的葉孤城,他對風向的分析幾乎已經刻在了骨子裏。
劍法、海浪、風聲,這些他都記得,都刻在骨血中,但宅邸的佈局,集市的方向,海岸的落腳處,卻好似被蒙上一層白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來如此。」侍女不以為異,還暗自點頭心道定然是少城主有了新的體悟,所以才要趁海浪最大時練劍,錘鍊技巧與心性。
朗月:少城主的境界就是不一樣!
她話語一頓,道:「北岸今日風大,還請少城主保重身體。」
看似平常的關切之語,卻在葉孤城腦海中降下一道霹靂,迷霧散去,被遮掩的記憶化作明了。
通往北岸的羊腸小道,海灘邊的沙石,倒映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仿佛能看見每一顆砂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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