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靈斯的糧食問題發展的節奏十分詭異,所有糧商都以高得離譜的糧價賣糧食,但這明顯是不合理的,因為埃蘭的兩河和南方托勒馬克的尼勒河流域兩大產糧區都沒有發生災荒,相反,糧食收成很好。
托勒馬克和埃蘭從沒向血族諸國禁運糧食過,一向從這兩地購入糧食的糧商明顯不可能遇到非要把糧價提那麼高的困境。
既然如此,把糧價提那麼高就不僅僅是謀財的問題了,這簡直是害命。約西亞做出了如上評論。
賽靈斯方面的人進行大宗購糧行動的一開始還是很順利的,謙和的商人們把糧價壓到很低。直到拿到糧食的約西亞漫不經心地派常備軍到城外建立了救濟營地,商人們的態度一下子就強硬了起來,拒絕壓低糧價。
向來專心處理財政事務的卡爾這一次也一樣攬下了為兒子買糧食的重任。遇到這種問題後,他立刻就知會了約西亞,約西亞免不了拿士兵去恐嚇一下,出人意料地,商人集團還是艱難地拒絕了妥協。
但其中的軟骨頭立刻就告知約西亞,他們這個壟斷集團是被誰控制的。
「夏洛克?拉維,賽斯汀人,我記得他和父上關係還不錯。」
約西亞在向父親報告情況時說道,眼中滿是不屑與憎惡。
「拉維?那可是三代的本地豪商,比我資歷老多了。我也經常和他做生意。」卡爾驚道,「他怎麼還能做出這種事?他明明是個很善良溫和的人啊。」
「畢竟是貪婪的賽斯汀人。」約西亞冷笑起來,「看我們賽靈斯家與他們多做了幾年生意,這幫賤商就真覺得能和我們共治賽靈斯了麼?可笑至極!我們是受勛的國族領主,這塊土地的主人,他們不過是群朽慢里運貨的賤民罷了!這種手段搞到我們頭上來了,是想要挨刀子麼?」
「這事情急不得。」卡爾嘆息一聲,安撫兒子道。賽靈斯家和商人打了多少年交道了,關係極深,不知道多少賽靈斯前輩都親自統領船隊,在海上跑商。其中原因就是賽靈斯的軍事一向孱弱,只有經營領地比較擅長,得依靠商業收入僱傭傭兵保護自己。
賽靈斯家族的軍隊有些起色也就在這幾年而已,也只有約西亞這樣的小年輕會像其他血族領主一樣輕視商賈,卡爾這樣的前輩卻是萬萬不敢如此冒進的。
「我會召見他問一次,看看有沒有商量的餘地。你自負武力超群,光憑血與火就能振興家族,但這世事哪有那麼簡單。要是我實在無力說服他,你再按你的計劃去辦吧。」卡爾說。
「謹遵父命。」約西亞也無意自行其是,他滿懷敬意地低頭行禮,說。
……
賽靈斯城外的救濟營建立在一座小山崗上。稀疏林地包圍起這個營地,軍事風格濃重的寨牆與士兵們一起守衛着其中儲藏的糧食。其外,廚師在簡易棚屋內的騰騰熱氣間忙碌地烹飪簡單的食物,由幫工分發給周圍的難民。
瑞卡瓦騎馬走上坡道,兩側緊緊擠壓着大批虛弱無力的難民。他們在常備軍武器的警備下傀儡般無神地隨隊列前進,領取食物。
瑞卡瓦越走,兩邊人越多,讓他難以前進,不禁在原地自言自語發牢騷。卻聽到前面忽然騷動起來,議論聲潮水般蔓延開來,各種口音匯成一句話,沒糧了。
騷動中的人群終於有了動感,原本傀儡般的民眾開始扭動起來,擠得瑞卡瓦不斷後退。
有人在激烈討論糧食是否真的沒有了,有人在原地哀嚎,有人在默默地安撫孩子與老人。
大概是終於確定了糧食已經沒有了的事實,傀儡們又移動起來,潮水般向坡下涌去。瑞卡瓦看他們大多數都向一個方向感,仿佛在向一個確定點前進,心中起了疑,便拉住一人問道。
「你們這是去哪裏?」
「找糧商。」那人呆呆地答。
「附近還有糧商?這不是野外麼!」瑞卡瓦奇了。
「有,在一個莊園那。那邊還有典當鋪和放高利貸的人。救濟營沒開的時候我們就在那裏買糧食,只不過錢很快就花光了,只能借貸。」
「我的老天,你們都流亡了怎麼可能還得起?他們怎麼會借給你們?」
「我們簽了契約,要是逾期不還就要賣身為奴。」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竟然肯依……」
「我們總得活下去……」那人低沉地回了句,便跟着人流離開了。
瑞卡瓦在原地呆了呆,忽然火起,一提馬疆就是狂奔而去。
可惜沒走多久他就驚地自己停了馬,因為他看到了路邊的兩具無主屍體。
一位靠坐在樹下的老人,一個他懷裏的小孩,都是瘦成骷髏的模樣。
瑞卡瓦呆愣愣地盯着屍體發呆時,身旁走過了一隊正大聲談笑的市民。他們的笑聲何等刺耳,瑞卡瓦很不爽地用仇恨的目光在他們背後游移。
其中某人似乎很不樂意來着,便發牢騷說:「我就不懂了,你說這一群窮鬼乞討糧食的地方,有啥好玩的?你把我們叫來不是在逗我們吧!」
另一位帶頭的人一邊走一邊大聲笑道:「開玩笑,我是誰?我能騙你!上次我路過這裏的難民營,隨便那麼一看——咦,滿不錯的一個小姑娘,就是太瘦了。我這種花間老手當然不會就那麼走開,便上去勾搭了下……你猜怎麼着?」
「怎麼了?」旁人疑問。
「就半張饢!」那人笑得張狂至極,「就半張饢!她就被我拉林子裏玩了個開心。這還不是最勁爆的!」
他的幾位朋友被震撼地如此如醉,他如此一撩撥,他們更是好奇無比,問道:「那啥才是最勁爆的?」
「她老子就在旁邊看了眼,屁也沒放!」
「哦!」
「這地兒到處都是賣女兒賣老婆賣姐妹或是讓老婆女兒姐妹出去賣的~而且只要你隨便給點吃的東西,不必在城裏和殘花敗柳們廝混好多了!」
「可一群瘦成骨頭的,怎麼和城裏比!」有人不悅了。
「就半張饢的價錢你還想和血族小姐們玩麼?什麼腦子呀你。」
「也對。哈哈,說起來咱們如今也算是來行善事的了,這能多救多少人啊?你說賽靈斯家會不會表彰我們一下~」
「誰知道呢,大不了多給幾張饢,說不定就來了呢!」
他們的聲音之大,周圍的人都聽得見。但難民們卻都聾了般只顧蒙頭望牽走,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有。
只有一位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少年怨恨地瞥了他們一眼,目光中寫滿了屈辱與憤怒。他長得很高,比那群人里最高的還要再高半個頭,卻只敢看這一眼罷了,無論駁斥還是攻擊,他都做不到。
那些賽靈斯人卻注意到了,其中一位漫不盡心地走到他背後,舉手便捶了他腦袋一下,趾高氣昂地叫道:「你瞅啥啊,乞丐!」
少年回過身,羞惱地低頭看了那人一眼,然後又望向瑞卡瓦,最終一臉不甘地轉身加速走起來。
瑞卡瓦若無其事地環顧了一圈,看到旁邊的坡地上還站着幾位常備軍士兵。此時的瑞卡瓦甚至覺得這些自己的同僚有些礙事。
那個打人的傢伙還不樂意,追上去又飛踢了一腳,只讓那少年一個踉蹌差點倒下。
瑞卡瓦忍不住了,他催動馬匹上去朝那人屁股後面就是重重一腳,直接把他踢得飛出去。
那傢伙慘叫一聲然後倒在地上**,幾位同伴一驚都齊刷刷回頭看向瑞卡瓦。
「你他媽誰啊!你給你權力在這裏動手動腳的?」那位帶頭者當下火起,指着瑞卡瓦的鼻子罵道,「你個丘八以為這是謝洛依麼!在賽靈斯動手打架不想活了吧你!」
瑞卡瓦慢悠悠地抽出鞭子狠狠甩在他臉上,只打得他摔倒在地,半張臉上都是血。他心想今天自己只是穿了一身方面行動的布衣軍服,看起來就是個有馬的小兵罷了,也難怪這廝如此托大。
畢竟只有貴族兵有馬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自從有了常備軍之後,無論流放犯還是貧農都有了騎馬的機會。他真想知道自己若是把那身奧格塔維婭賜的鎧甲穿過來,這人又會是何等表情。
其他幾人都被瑞卡瓦這放肆的毆打震撼地呆立原地。
瑞卡瓦踱步到他身邊,朝他臉上吐了口痰,冷笑道:「你個只配進低級娼館的外城朽慢也配在我面前說話?」
說完,他就躍馬從幾人中走過。他們一聲不吭地左右避開,為他分出了一條道路。
難民少年怔怔地看着面前這位跋扈的軍人從身邊走過。他在馬上彎下腰來,把頭湊到少年耳邊,只說了一句話。
「有人把比自己強的人當仇敵,有人把比自己弱的人當仇敵。你是哪種?」
沒等少年回來,瑞卡瓦就離開了。
那莊園與救濟營並不算太遠,瑞卡瓦很快就在莊園不遠處甩馬停下,冷冷地盯向那個莊園上插的旗幟和捆在園牆邊木樁上的破爛屍體。
這裏也有士兵保護,不過並非常備軍,而是普通的徵召士兵。他們有的站在莊園的外牆邊,有的在塔樓上瞭望,還有的提着明晃晃的武器守衛在三個店鋪的側邊。
瑞卡瓦也算認了幾個字,從門牌上一眼就看出了這依次是典當、高利貸和賣糧食的店鋪。其中典當鋪最為奇特,門外有塊空地,空地上有男有女,都神情木然地站成排,有商人樣子的人在他們旁邊走來走去,上下端詳,不時還用手觸碰一下他們。
僕從模樣的人端着放有紙張和印泥的木盤站在一旁,另一旁則站了些難民。
大概是在自賣或是賣家人吧。
望塔上的士兵看到騎馬的瑞卡瓦開始覺得奇怪了,便朝四周打了幾個手勢。好多兵都捏住武器警惕地看向這裏,好像瑞卡瓦是個隨時準備帶領暴民殺進莊園裏的土匪首領。
瑞卡瓦沒有繼續前進,他惡狠狠地撥轉馬頭,向賽靈斯城狂奔。
當天夜晚,他就站到了約西亞的桌前,將自己的見聞全部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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