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國風雲 第十六章 奇兵
瑞卡瓦的思緒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
原本他只是一個化外之民，對伯國的事務不抱任何偏向性態度。雖然小時候大叔常給他講血族貴婦人到處搜羅人類男童吃掉的恐怖故事，等他長大了他也只覺得這是個傳說，一個故事罷了。但那次之後，這一切童年陰影都瞬間充滿了實感，他不得不承認，他恐懼血族貴族，他不想與他們有任何交集。
除了奧格塔維婭。只因為他們小時候曾經見過面，並且那一面讓他念念不忘好多年。
瑞卡瓦沒有說話，低頭默認了約西亞的話。
「既然如此，我也明白了。」約西亞淡淡道，「我暫時還算信任你，也就容你繼續侍奉。但你記住，你真若想耍什麼手段，可多考慮一下後果。」
「在下絕無此心！」瑞卡瓦聞言忙挺胸頓足，大聲表起忠心來。
「套話不必多說。這次擒獲敵軍斥候到底是個大功，我已讓人備好賞金，待會給你送去就是。」
瑞卡瓦大喜，正要感謝一番，約西亞又道：「不過軍情為上，你是如何抓住這斥候，且說說看。」
瑞卡瓦點點頭，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吹得驚險無比，約西亞卻神色一變，說道：「如此說來，乃是那廝先手向你發動進攻，但被反殺了是麼？」
「正是。」
「若是如此，我倒有些許想法……」
「將軍定是覺得人馬軍隊有主動進攻我部的趨勢。」
「不錯。」約西亞心中暗暗稱奇，只覺得面前這侍從遠非一個殺才那麼簡單，或許有獨立領軍作戰的能力。
「報告！」帳外，一位約西亞的親兵捧着一份帶血的文件走進了大帳，說道，「拷問出結果了？」
瑞卡瓦驚呼一聲：「那麼快！」
約西亞只是微微頷首示意，那親兵便把文件呈上，約西亞很快通讀了一遍。說道：「瑞卡瓦你且先退下吧。」
「是。」
「召集部將議事。」在瑞卡瓦走出帳門的一刻，他聽到約西亞說。
約西亞在回去的路上與趕去開會的奧格塔維婭匆匆見了一面，本想隨身護衛，但還是被奧格塔維婭勸去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他才從奧格塔維婭那裏打聽到了軍情。
納骨斯?台吉明派遣其麾下的人類大將扎木花拉帶領一支五千人的偏師北上沃爾納。這支軍隊繞過了烏爾法，急速西行，擋在了約西亞帶來的援軍與援軍集合地烏爾法之間。
「我哥哥說敵人能有魄力如此行事，必然不會等到其他幾路援軍趕到烏爾法後與我們兩面夾擊他。敵將很可能會試圖主動出擊擊潰我們，再打跑其他幾路援軍，瓦解我們對卡拉澤的支援。」
約西亞已經下令停止行軍稍作休整並進行戰備，更為深入廣泛的斥候偵察也在昨夜就已經派出。他的手下已經從被瑞卡瓦抓來的敵人嘴裏套出了敵人營地的位置。
「馬虜彪悍，然而善攻者未必善守。將軍是不是打算主動和敵人野地決戰？」在奧格塔維婭的營帳里，瑞卡瓦問道。
「他是有這意思，可盟軍和家臣們都說什麼『野地浪戰，萬萬不可』，哥哥也沒多堅持，就同意了他們的意見。」
「那現在？」
「哥哥決定在霧倫堡整頓城防，修築營寨以為呼應。你……你覺得此策如何？」
瑞卡瓦搖頭，說：「我們算上盟軍也有近八千的兵力，總不至於害怕五千馬虜到只敢守城的地步吧？烏爾法的軍隊無能到一點牽制都做不了，敵人大可不來攻我們，轉而繞過烏爾法北上擊破其他幾路兵馬。我可不覺得那幾路人比我們還能打。小賽靈斯將軍曾以二千兵破三千馬虜，怎麼現在會被動成這個樣子。」
「兄長說那次他麾下全是家族直轄部隊。現在軍中有家臣，也有盟國，自然不能專權獨斷。」
「哎，我看這塔祖爾就是要亡在約西亞不能專權獨斷上了！」
……
將領領軍作戰，往往需要向部下灌輸自己的戰略決心。假如這一點做不到，士兵們就會無所適從，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這樣一來，無論是士氣還是戰術發揮，都會遇到大問題。
守城決議已經定下，約西亞就召集部隊進行誓師。
這是瑞卡瓦看到的第一次誓師，也是他這一生見過的最蹊蹺的誓師。
約西亞原本站在軍營中央高高的木製大平台上用簡潔有力的演說告訴大家他決定固守霧倫堡，卻沒想到一支鴿子在眾目睽睽下飛到他手臂上。於是所有人都看着這位全軍主將在台上解下了鴿子腿上的密信，在眾人面前閱讀起來。作為一位有幸站在前排的侍從，瑞卡瓦看着約西亞臉上陰晴變幻，最後忽然仰天狂笑起來。
什麼情況！瑞卡瓦呆了。
「北方三國的援軍早已集結，星夜南下，並在昨日抵達烏爾法！三位爵爺已經定策揮師西向與我們共同夾擊來犯之敵！歡呼吧！這是天神賜予我們的絕好的機會！這將是這場戰役的第一次大勝，但不會是最後一次。」
瑞卡瓦目瞪口呆地看着約西亞當場自打臉，誓師大會中途異轍，變得面目全非，戰略決心在瞬間就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也不知是不是約西亞派了很多拖，他剛說完，下面軍陣里就響起了歡呼聲——緊接着，全軍都像爆炸一樣，被帶動地狂歡起來。
「是在下輸了。」等到約西亞宣佈完賞格與大宴全軍的決定的時候，瑞卡瓦自言自語道。
雖然沒有證據，但瑞卡瓦無比強烈地相信約西亞信誓旦旦念出的情報是假的。這是個坑……對，這是個坑！
不過等到他吃着晚宴上香噴噴的烤肉的時候，瑞卡瓦就再也不計較這個坑了。
「賽靈斯萬歲！約西亞萬歲！」他說得很真誠。
次日，賽靈斯軍團拔營東進。
第三日，賽靈斯前鋒騎兵與扎木花拉的手下稍作交手，殺四亡三，小勝。
第四日，在已經被人馬屠滅的城鎮維特塔羅郊外，兩支都有着主動進攻一決勝負信念的軍隊開始了他們的決戰。
這就是五百年後的歷史巨著《新諾瑪列王記》中被稱為「維特塔羅之戰」的戰役。戰爭的一方是後來被稱為巴茲特的雄獅的約西亞?賽靈斯，新諾瑪皇帝口中「血族東國最後一個大將」，戰爭的另一方是黑可汗家奴出身的將領，日後被稱為黑色閃電的大軍閥扎木花拉，顯赫三朝的蘇庫台家族的創始者。
扎木花拉在納骨斯帳下力排眾議，爭取機會得以北上沃爾納。此後，沃爾納地方軍隊城堡一個一個遭到剪除，烏爾法戒嚴，北部三國援軍止軍不敢寸進，攻入夏丹汗國的北格諾尼亞—瑞瓦庫特聯軍也一度因為害怕後路被抄而停止攻勢。
同時，他明智地親自帶兵前往遏止對納骨斯家族威脅最大的敵人——約西亞?賽靈斯。
然而，在人馬部落的暴行之下，本地居民紛紛為賽靈斯提供情報，通風報信，並聚眾襲擊落單的夏丹士兵。
在維特塔羅，扎木花拉麵對的是對自己了如指掌的血族貴族，而扎木花拉的部隊卻因為與當地反抗者的廝殺而集結匆忙，且編制不齊。
不過他仍然擁有佔據絕對優勢的騎兵部隊——無論輕重。
單單憑藉這一點，他就壓制了聯軍左翼的攻勢，並且撕裂了其右翼，幾乎接近那裏梅爾西斯公爵的大旗。只要那面大旗倒下，聯軍的右翼就會徹底崩潰。
……
梅爾西斯軍陣的正面，馬蹄聲、嘶吼聲、慘叫聲連綿不絕。一浪一浪的騎兵一點一點地撕扯着梅爾西斯的隊列，向着那杆大旗逼近。
而在賽靈斯—梅爾西斯聯軍的撕裂口處，又是幾個夏丹騎兵撞死在了側翼梅爾西斯兵的槍陣上。這一大隊騎兵剩下的人並沒有再去硬撞槍陣，而是收好近戰武器，轉而拿起弓，一邊射箭一邊繞行。
就在他們即將繞到軍陣後方的時候，斜里忽然箭般閃出一柄騎槍，直接插死了那隻帶頭的人馬。
騎槍折斷，騎士抽刀而出，將另一位只顧朝梅爾西斯人射箭的騎兵拉弓的手砍了下來。他躍馬從夏丹騎兵的洪流前，轉了一個半圓回到了自己的陣旁，翻身下馬。帶着兩支插在身上的箭。
「把我的馬牽走吧！越遠越好！」瑞卡瓦說道。
他的身後，是一百步兵——奧格塔維婭的近衛隊。約西亞派他們來支援梅爾西斯人。當然，奧格塔維婭不在其中。
他收回馬刀，從士兵手中接過一把長矛，扛在肩頭。
「我知道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沒殺過人，沒見過血！所以這次，我帶頭教你們打！聽好了！這一仗，務必人人帶傷，刀刀帶血！」
「是！」
「這狗日的陣型不准亂！誰敢落後誰找死！誰敢超過前排誰吃屎！我是隊長我站第一個！小的們，跟我上！把他們撞出去！」
「殺！」
維特塔羅之戰，在梅爾西斯的大旗面對極大的威脅之時，一百訓練有速的新兵結成方陣，扛着長矛，從陣線的裂口處撞向迎面擠進來的夏丹騎兵。
在前方的扎木花拉的軍陣中，強悍的血族重甲騎兵硬生生地踩崩了扎木花拉的右翼，並與趕來支援的人馬軍隊白兵肉搏。儘管如此，扎木花拉仍然保持着優勢。
然而，其陣中的沃爾納降軍忽然砍倒旗幟，鼓譟後撤，將扎木花拉後續的支援部隊瞬間沖走大半。這些逃兵逃跑時大聲喊着「敗了」，更引發了連鎖反應，心智不堅定的夏丹人類士兵接二連三地崩潰後撤。扎木花拉大為憤怒，親自帶人砍殺逃兵，震懾軍隊，以振士氣。
直到一杆烏爾法的旗幟突兀地出現在扎木花拉陣後的山坡上。
「沃爾納人來了！敗了敗了！」
「快逃吧！後面都是吸血鬼的兵啊！」
「走！走！成千上萬的北兵壓過來了！」
維特塔羅之戰，扎木花拉手下的六千軍隊崩潰（其中有一千左右降軍），扎木花拉突圍而走。最後只有區區三百人逃回卡拉澤城下。
…..
混戰，人馬沒有了陣型，近衛隊也沒有了。還沒逃跑的下馬夏丹騎兵，抽出短劍的近衛，他們兩兩散地到處都是，捉對廝殺。
瑞卡瓦也扔下了長矛，馬刀卻很快在混戰中斷掉。他從地上撿了一把雙手劍，朝着下一個目標衝去。
不過跑了幾步，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左肩剛剛被砍了一刀，沒了知覺，只能用一隻手拿劍。
「真是……倒霉……」
對面渾身重甲的戰士狂吼一聲迎面衝來，戰不三合就把他的劍打飛，順便一腳把他踹倒。
「好疼……」
戰士重重地踩在他胸膛上，高舉大刀。
「死吧！」夏丹武士咆哮着，重重揮出了刀。
下一刻，本以為必死無疑的瑞卡瓦卻看到了紫光閃耀——一柄華麗的銀色細劍生生刺穿那位夏丹士兵的重甲，插進了他的胸膛。
披風搖曳，長發飄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