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漩龜開源截流,怒斷憲翼河,憑藉一己之力打的其它水族聞風喪膽,沿途南下,再無人敢興風作浪,攔它前程。
是以,當它確認水中無事,再度背起驛站,向南遊去。唯恐遲則生變,他特意升起一座座大漩渦,陣前加速,一日以八十里距離計。
無所事事的游恪坐在地上,背靠着門前的外檐柱,一手提着青葫,仰頭沉思;一手放在伸直的大腿上,微微敲動。
他時而仰觀乾坤之雪花飄飄,漫天飛舞;時而俯瞰河道之流水沄沄,湍急拍岸。
在他身邊,盤膝坐着三位修士,正五心朝天,聚氣凝神,蘊養真身。在他們身前正掛着釣魚的枝幹,用自身真氣作線,勾住水中的銀針,使它在不墜落河底的同時,引誘着水中魚類上鈎。
此外,還要說道百家出品,必屬精品。
這枚偶然用來釣魚的銀針可不是凡物,而是經過中三境修士十年供養,以自身神韻消磨其凡性。
銀針源頭取自奇山怪石,歷經了千錘百鍊,烈火焚身等一系列苦難,方才打磨成如今的銀針模樣。
說起它的威力,百玄定自信與人捉對廝殺,一枚銀針附着他五成以上的真氣,保管讓人間修行者處着即死,挨着即傷,哪怕是隔着一座山的厚度,銀針也是瞬息穿透,不帶半分猶豫。
可惜,銀針靈氣與真氣並存,沾着人血即化,是以不遇到生死關頭,他是決不肯祭出這四枚銀針。
素有多寶財主之稱的百玄定手舞足蹈地講解着,渾然不覺游恪等人呼之欲出的貪念,直接在他說完過後,厚顏無恥地從他手中「討」了過去,說是留作紀念。
因此,三人坐釣,那是眉開眼笑。
唯有百玄定悶悶不樂,愁眉苦臉。
見他難過了許久,游恪突然挺直身子,正襟危坐道,「玄定,你跟在我後面有不少日子,可曾有所感悟?」
「香主,你好無恥。」
游恪皺了皺眉,又問道,「近日連觀風雪,心中可有所得?」
百玄定不解其意,低着頭想了片刻,「外面的風雪比帝都的風雪更大更冷。」
「帝都的風,無論四季,都有暖意縈繞心頭;帝都的雪好似春雨澆頭,只有欣賞之美感,沒有寒雪之徹骨。」
「還有其它的感受?」游恪又問道。
「暫時沒有。」
「這麼差的悟性,難怪只能修香火道。」游恪嘆息一聲,也不再想搭理他,慵懶地又向後仰去。
百玄定摸着日漸稀薄的掌紋,敢怒不敢言。
眼看一路平安無事,無話可說,一行人將要由憲翼河轉入青雲河主道。
游恪睜開了眼睛,起身站在老龜的頭頂,「有勞老龜馱我們至此,就此別過吧。」
聽聞這話,老盤漩龜扭了扭身子,伸展下四肢,爬上了河岸,小心放下背上的驛站,朝游恪頗有靈性的點點頭,繼而又爬回河水中,逆流而下。
「香主,我們進入了青雲河道,要不要把他們喚醒?」百玄定一想到接下來的旅途遙遠,恨不得立刻弄醒他們,讓他們也來嘗嘗天寒地凍的滋味。
「若你們托不住驛站,再去喚醒他們也不遲。」游恪覺得暫時還是別弄醒他們,以免橫生事端。
「一路托舉驛站倒也不難,但是我和有魚可能因此耽擱修行,甚至遇上了敵人都無法抽身作戰。」百玄定抱怨道。
「如此說來,也是個麻煩。」
「再者,他們這群人好幾天不吃不喝,陷入昏迷,會不會一個不慎在夢中安樂長眠,要知道一旦讓他們的身體習慣了夢中世界,再想喚醒這群普通人可是難如登天。」百玄定小聲提醒道,「沉溺幻境,耽擱自身的修士不勝枚舉,何況這群普通人?」
游恪聞聲,不得不陷入深思,認真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好一會兒才肯慎重地說,「這座驛站另有玄機,餓死他們肯定不會,但是讓他們夢中長眠的可能性,確實不容忽視。」
「此外,若不叫醒他們,沿途趕路遇上麻煩,恐怕難有精力分神照顧。」百玄定趁機遊說道。
「既然這樣,先來做個水中樓船,再來叫醒他們。」游恪斬釘截鐵地說。
百玄定喊一聲好,欣然轉身向岸邊的林中走去。
正是冬季,大雪紛飛,整片森林的外圍看來,銀裝素裹,晶瑩剔透。當人走進了這片古老而又寬闊的森林,入目所及都是綠意盎然的老松樹。
它們生機勃勃地頂着樹冠的白雪,踩着嘎吱嘎吱作響的雪地,在森林中別開生面。
百玄定覺得眼前、身邊既黑暗無比又光芒四射,每一步都走的膽顫心驚,生怕從林中突然蹦出頭沉睡的怪獸來,而他也專挑那種昂揚挺拔的老松。
忽然,他眼前一亮,上前用中指敲了敲樹幹,聽着它傳來的脈動聲,確認這頭老松可堪大用,隨手一划,老松應聲斬斷。
半個時辰後,百玄定和北冥有魚滿載而歸。
游恪大手一揮,將一堆的木材收入囊中,隨後從袖口翻出一艘迷你版小樓船,隨手撕掉它船身封印的白符【大器小用】,往河面上用力一拋。
只見樓船迎風而漲,從掌心小舟搖身一變河中大船,橫亘河中央。
其後,游恪縱身一躍,上船放下船錨,穩住船身不至於隨波逐流,然後又向岸上丟下登船的跳板,「好了,把其他人都叫醒。」
「香主,既然你有樓船,為什麼還要我們去砍樹?」百玄定百思不得其解。
「我有說讓你們去砍樹?」
百玄定和北冥有魚臉色陰沉,暗暗朝游恪豎了根中指,不約而同地伸手撤掉籠罩在驛站的真氣。
失去了空氣中的催眠效果,驛站內的人連二連三地醒來,修為越高的人醒來越晚。所以等到元陽華等武者醒來,整艘樓船已有條不紊地運轉過來。
「小山,這艘樓船真是劉大人送給你的?」元陽華壓根不信崔山山的說辭,都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劉人間拔毛,怎麼可能初次見面一出手便是如此闊綽的高等樓船。
船高五丈八尺,寬六丈六,體長三十丈有餘,遠觀如巍巍大山,浮於江河而定,錦帆鷁首。
「真是劉大人好心相送,連着驛站一併送給我們。」崔山山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着。
「好,那你怎麼解釋我們到這邊的?」
「劉大人動用無上神通,縮地成寸,一日千里。」
元陽華難得嚴肅地盯着他,眉頭都快擠出水來,「小山,你確定不告訴我真相?」
崔山山一本正經地回復,「如你所見,如你所聞。」
元陽華只得哀嘆,起身登上這輩子都沒登過的大樓船。
「揚帆,啟航。」元陽華雖然未曾坐過如此巨大的樓船,但是也曾有幸乘過中等樓船,對此也是就輕駕熟,很快引着眾成員開動樓船,向着下一站進發。
「照着這個速度,我們大概能在四天內趕到棲霞城。」元陽華在半夜的時候,單獨來了游恪的房間,跟他說着。
「這艘樓船比你預估的會更快,可能僅需要三天的時間。」游恪喝着酒,漫不經心地回道。
「游兄弟,我能問下,你究竟為什麼要混入我們的商隊?」眼前這個男人帶給他的神秘感,絲毫不比幾十年不老的劉人間更弱,甚至比他還更強點,而且這個男人帶來的危險也遠遠超乎想像。
元陽華剛開始和崔陽開跑貨經商,一路上要小心避開所有的強盜土匪,後來慢慢地摸熟了道路,只需要規避大型的盜匪團隊,不讓整支商隊陰溝裏翻船。
因此,元陽華明白,一個人被逼着躲起來,肯定是因為他要面臨比自身更加強大的存在,而且這個存在對自身而言,是絕對無法反抗的存在。
「元老哥大可放心,我對貴商會絕無惡意。」
元陽華看着他的眼睛,乾淨而又明亮,真想不透如此強大的男人怎會如此年輕,又怎會招惹潑天的麻煩,「我從未擔心游兄弟對我商會圖謀不軌,而是擔心游兄弟背後的風浪稍稍露了點,已足夠讓雙陽商號分崩離析。」
「從你和劉人間的對話,和怪獸的戰鬥,我能想像到你們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截然不同。」
「在你們眼中,我們脆弱的像個螻蟻。」
到底是久經風桑的老江湖,比崔山山的開門見山更具有煽動性,更具有說服力,委婉地表達着最真實的想法。
「在你們眼中,我們可能是一頭百年怪獸,但在我們之上的眼中,我們可能連螻蟻都不如。」游恪回應着他,從懷中掏出一幅地誌圖,順手攤開,「我要和我的夥伴去太阿山,送其中某個人登臨上境。」
「這不是秘密,也不是大事,但是有些人不想我活着,也不想他登臨上境,所以他們正在找我們,不惜一切地找到我們,然後毀掉我們。」
元陽華順着他的手指走向看去,大吃一驚道,「從一開始,你們的路已經被改變。」
「是的,因為你的臨時起意,讓我們避開了他們的追捕,而且可能會一直躲過他們的追蹤。」游恪慶幸地回道。
「如果說他們知道你們要去那裏,而且願意不擇手段地找到你們。在風雪停下後,他們依然能找到你們。」作為常年體驗被追殺的老江湖,元陽華非常清楚這個你追我跑的遊戲結局,逃跑者一定會被追上。
最終的殊死搏鬥,必不可少。
「在那之前,你們和我們已經分道揚鑣。」游恪手指按在地圖上的紅點,那是雙陽商會的大本營。
照地圖來看,元陽華完全相信能在追殺者趕上前和他們分開,但是元陽華更能清醒地認識到,「哪怕分道揚鑣,這群人也不會放過我們。」
游恪有些驚訝地看着這位思維敏捷的老武者,「某種程度上,你們已經被他們盯上。」
元陽華心中一咯噔,接着臉色大變,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屁股癱坐在地,好久好久都沒有緩過神。
「從一開始,你們已打定心思,要犧牲我們?」
這是元陽華第二次說從一開始,也是第二次同樣的無可奈何。
「是。」游恪毫不猶豫地承認他的觀點,面色平靜地繼續說道,「崔陽開是我們的人,是他主動提出為我們開路。」
「不是我們要犧牲你們,而是他要犧牲你們。」
游恪坐在那裏,不時地提起青葫,喝一兩口小酒,冷靜的出乎意料。
「原來大哥真的不是普通人。」元陽華接過游恪遞過來的酒碗,悶頭一口乾完,心滿意足地說道,「從我認識他的少年颯爽到中年的沉穩聰智,再到現在的荒誕不經,他的眼中總有種令人着迷的魅力,那是對未來對夢想的憧憬,是一種哪怕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決然。」
「某種程度上說,崔陽開是個根正苗紅的衛道士,只可惜他始終沒入得了要守衛的那一扇門。」
「如果這次他犧牲了,是不是能入了這一扇門?」元陽華忽然間打起了精神,眼中有種執着的目光,不假思索地追問道。
「我不知道他想要的那扇門在哪,所以我沒法回答你。」游恪沒有給他一絲的希望,直接而且無情地回道。
這句話,其實不該讓游恪來回答,而是讓元陽華來回答。作為崔陽開四十年來生死與共的兄弟,他更應該清楚他的兄長想要做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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