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向南,有水出高巒,常生精怪,又名怪水;怪水流過山腳,洗盡了靈氣,淪為淡水,向東併入青雲河道,稱為憲翼河。
「游恪,莫要忘了你我之約。」劉人間孤零零地站在岸上,背對着遠去的驛站,遙遙地揮手喊道。
江湖上,沒有話別,道離的習慣。
入不得水的劉人間選擇停下了腳步,停在盤漩龜最初馱着驛站入水的地方。他沒有戀戀不捨地一直追上去,而是以決絕的語氣告別了他們。
分別的時候,元陽華還在睡着,不曾醒來。
劉人間能叫醒他,但沒有叫醒他。
錚錚兒郎,怎能淚眼相別?!!!
儘管劉人間以淚流滿面,獨自眺望着北方。
劉人間一直在想,真羨慕一覺睡到離別的元陽華,真羨慕他能雲遊四海,哪怕他也只是走着經年累月的一條路。
劉人間對此,也是夢寐以求。
「放心,他日定會如期而至。」游恪放聲回道。
崔山山有些詫異地扭頭看他,不自覺地問道,「劉嗇夫不是和我元叔心生曖昧,幾時跟你又勾搭在一起?」
游恪正要回答,百玄定不甘寂寞地上前勾在他的肩頭,「你可不要以為香主僅是書生殺手,他連公子都一併吃過。想當年,在公子如玉的帝都中,香主單槍匹馬,不知擄獲多少人心。單說他隻身獨闖白玉京,城外郊野大戰武夫上百位,上百回合金槍不倒,昂然如雪中臘梅,迎寒熬放,那是何等的壯觀。」
「他一人一劍,叫天下人間武夫,俯首做低。」
「城內宮河,獨戰邪道天干地支,力挑邪君神兵一百零八息,單肩抗星辰大海,負人間氣運於懷,好不叫人艷羨。」
「他一人一拳,叫滿城賊子宵小,聞風喪膽。」
「你說這樣的紅袖香主,哪個能不心生嚮往?」
「你可知,香主在人間乃是無敵的代稱。」
「千年以降,香主獨以無敵於世。」
「無論是你現在修行的修士之路,還是你家元叔之流的武夫之道,香主都是人間無敵。」
百玄定說的眉飛色舞,口綻如燦,叫人無不心動,連見過游恪所作所為的北冥有魚聞聲,都覺大有嚼勁。
曾幾何時,百玄定也是那一撮願為游恪瘋狂的修行者。
天下之大,盛聞游恪威名的人間修行者視他為榜樣者,如過河之鯽,數不勝數。
「原來,他是這般了不起的英雄。」崔山山神色如常,平靜說來。
在他心中,游恪之上,還有個雙陽商會。
游恪越是非比尋常,越是讓他心生疑竇。
既然你手眼通天,為何還要潛入我家商會?
莫非,你真對我雙陽商會圖謀不軌?
崔山山不想問清楚,也不想弄明白,只在心底揣着糊塗。
「等你真正踏入到修行界,你會發現你認識的我們是何等與眾不同。」百玄定意氣風發道,渾然沒有注意到崔山山眼底的異色。
縱是百玄定再天生聰慧,也不可能時刻留心別人的心思,畢竟他也只是個憤世嫉俗的少年郎。
不過有些早慧罷了。
盤漩龜馱着驛站,一路向南,沿途見到它的龜子龜孫都大呼小叫着,要為自家老祖分憂解難。
它,卻不肯。
說不定劉人間正在盯着它,要是被他逮着機會耍賴,這兩百年的機緣可泡湯了,萬萬不能心生懈怠,要堅持發揚我們老龜家千萬年流傳的美德,負碑。
自打盤漩龜修成五百年的道行,極少動身遊歷過憲翼,還沒發現這條河道比它幼時多了不少新水族,其中有些不成氣候的小魚類還挺鬧騰,不停地蹭它的身體,一時輕一時重,直弄的它心生癢意。
「快走開,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們。」不同於在岸上一言不合開殺,水中的盤漩龜老實厚道,僅在水底發出能表達它意思的水流波動,震散了那群不壓其煩的水族同類。
「原來它不是老木頭,是頭老東西。」有小水魚嫌棄道。
「老東西才好,正好給我的新牙磨磨,讓它越來越鋒利,好一口咬死你們。」有頑皮的食肉魚叫囂着。
「我看它好似是上游的土著盤漩龜老大,是不是要把這事報給咱們老祖聽?」有呆頭呆腦的小魚嘀咕着。
山怪有山怪的領地,水怪有水怪的領地,誰也不曾冒然闖入對方的領地,因此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
這頭老盤漩龜對憲翼河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上百年前,那時整段憲翼河都是南山群山萬壑中的水族天下。渾然不知百年時光過去,憲翼河與青雲河河道相通,水族相近,早已各有繁衍生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劃下了各自的領地,輕易不可擅闖。
久而久之,活了好多年的老盤漩龜終於有所察覺,暗流涌動的河底來了幾道晦澀不明的氣息,分明是來者不善。
百玄定的天人觀只能看盡表面風光,不能探入其中查看,尤其是看似最溫柔的水中,更是絲毫進不去。
水最溫柔,也最霸道,擅殺非水中的任何存在,管你刀槍棍棒,金銀銅鐵,只要入了水中,一概磨成泥沙俱下。
北冥有魚背靠着門框,仰望着風雪滿天的蒼穹,久久地不曾出聲,眼中總有種說不出的憂鬱。
天要留人雨來留!
想我北冥家哪裏,有人想留啊?!!!
這時,游恪端了一碗酒,悄悄地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有魚,你真該學學厲楚。」
「學那衰神做甚,克父克母克自己,到最後硬生生把自己給整成個有口難言的啞巴?」北冥有魚不知怎地,語氣忽然重了些,然後又趕忙抱歉地說,「香主,莫要誤會,我不是嫌棄他。我是。。。」
游恪將酒碗遞給他,面色平靜地打斷道,「無妨,厲楚卻是有衰星之命,也正如你所言,這是他的天命所在,此生皆是如此,與誰都是緣份淺薄,誰沾了他的情也註定早么,至少也是不得善終。」
天降道法,人尋長生,因緣際會,天命早定。
在這個時代,天命是存在的。
「香主是想你,學他的那份豁然,有些事強求不得,那便算了吧。」百玄定拉着崔山山一起出門吹風,順便接了一句話。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哪知道你在想什麼?」百玄定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拉着崔山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喋喋不休地念叨。
「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你還要我去學什麼?」北冥有魚微怒,舉手要去打他。
「你可別動手,我們在老龜身上,若是擾了它的氣機,生出是非來,這幾十條人命可不是鬧着玩的。」百玄定小聲辯駁着。
北冥有魚氣極而笑,搞不懂為什麼總能被他氣的火冒三丈,與平時往日的脾性大相徑庭。
游恪摘下青葫,坐在驛站的地板上,雙腳盪悠悠地放下去,懸在河面的上方,任憑河底的魚類望而不得。
「修士,最是擅長混淆視聽,以假亂真,昔年將這手段推演極致的姜玄仙更是此中高手,以一杆魚線與一枚銀針,硬是從淺龍灣釣了條有望龍門的金鯉。」游恪計從心來,突然提議,「不妨借着風雪大作,氣機難定,磨礪我等氣機蘊養之法,效仿姜玄仙坐地起釣,看誰尾數年份最高。」
「好主意,我接下你的挑戰。」說起釣魚,百玄定可是手到擒來,青雲河帝都段誰不知道他是打小最愛垂釣的一人,畢竟百餘日時常託夢告誡,萬般修士之法離不開定字,其中以打坐養神、垂釣養心最佳,「事先聲明,不許以真氣從中作梗。」
講道釣法,一杆入水,管你中沒中,反正我都去做別的事,兩不耽誤。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正應天命。
北冥有魚默然應允。
游恪袖口一卷,從河岸上折斷四根枯枝,一人交付一枝。
百玄定默契地從懷中掏出四枚銀針,人手一枚。
你一行,我一動,無聲間相得益彰。
隨後,四人各自甩下魚竿,以真氣作線,牽引銀針,混着各自的心思沉入水底。
銀針入水,熠熠生輝。
游恪最盛,北冥有魚次之,崔山山最微。
且看游恪單掌一推,掛執於地板,身子自然地向後躺去,索性不管。
北冥有魚略施小計,在那銀針上頭穿了個靈丹,保管魚類聞香而來。
崔山山見游恪放下枝幹,隨波逐流,不為所動,依舊故我地坐在地板上,靜等水魚上鈎。
「這比賽,我贏定了。」百玄定一杆下水,銀針恰好穿過一尾游魚,隨手將之提了上來,興高采烈地叫道,「第一尾。」
北冥有魚隨口說道,「不過是尾不足十年份的小魚,有何可炫耀?」
百玄定也不氣惱,朝他撇撇嘴,又是一杆甩下去,居然又射中一尾小魚,再次提了上來,見魚活蹦亂跳,不像是行動遲緩的模樣,隱約感覺不太對勁,「香主,我這兩桿分別射中兩尾水魚,水底肯定有事要發生。」
出了帝都,百玄定氣運狂跌,好事幸事都輪不到他的頭上才是常態,如今突然一連提上兩尾水魚,分明是這水中出了問題。
「我去看看。」
說完,游恪在掌心寫了【避水】,撲通一聲跳進水中,河水不進身。他只覺水流聲轟轟作響,沿着暗流向南遊去,剛好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撲面而來。
等他再靠近一點,駭然發現全是水中魚類,其中有幾道氣息正挎水而來,截住向南去的水流,分明是想堵住老盤漩龜。
危機邊緣,游恪本着先發制人的念頭,縱身跳出水面,放聲向北冥有魚等人喊道,「有魚、玄定,速速起竿。老龜,還請送我們上岸。」
這時,老盤漩龜終於意識到來者不善。只見它微微一撥四腿,整個身子如箭一般飛出,轉眼間便來到岸上,又是一個龜身一晃,悄然卸下整座驛站,使北冥有魚、百玄定、崔山山絲毫沒有覺察。
下一刻,這頭老龜重回憲翼河,鳥首發出尖銳的嘶盤聲,順着河道向四面八方擴散,僅僅一個照面,便讓意圖攔他的千千萬水族死傷無數。然而,老龜不過是略施懲戒,再看他蛇尾一甩,自它身下向南的河水頓時一分為二,直開通天大道千百丈,不知讓多少水族曝光於空氣中,活活地凍死當場。
盤!
當它力開泥道,撥動四肢似緩實急地向前走去,四隻利爪劃開水面,如利刃劃開紗窗般,一通到低。那幾頭來勢洶洶的水怪乍一碰面,連個水泡都沒發出來,便讓它一爪穿了個通透,如銀針穿魚。
曾幾何時,憲翼河未曾注入青雲河,盤漩龜便是河道一霸,管你吃肉食素,大龜們一不高興,統統一爪子穿心涼,帶回去自己吃。
盤漩龜,其聲如盤,弄水如漩。
(本章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5s 3.93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