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快點去,他的孩子會吃了他。
於塵感覺到這個老人的危險。
那些孩子,都是健壯的人,正在強大而且貪婪,需要他帶來的力量去爭奪權力、地位、名聲、財富。
所以,他們要吃了他。
活生生的,一人一口,把他吞下肚子裏。
這種發現,讓於塵感到可怕。
她顫抖起來。
「不……」嘴裏低喃。
那個老人,依稀是目前為止,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有一筆巨大的財富,想留給什麼人。
那種財富,是包括能掌握眾生的力量。
最適合吸引貪婪之心。
「閨女,你怎麼了?」發現於塵的異常,於塵媽媽問,「怎麼老是哭啊?」
「還能為啥哭,離婚難受。」於塵沒有說話,於耀輝就先一步說,聲音里平常不見多少情緒,「好好的日子不過,瞎鬧。」
電視劇還在演。
「都別動,他是我的!」那個主角喊。
於塵越發抱緊自己。
不想父母擔心,收拾了一下心情,拿了被子蒙在身上。
「我困了,先睡了。」
她躺在床上,面朝里。
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但誰又知道是什麼東西。
這樣的感覺,大概每個人都會有,晚上躺在床上,漆黑一片,面朝哪邊,哪邊就多一些安全感,背對的方向,就好像隨時都有一些什麼神秘,要從黑暗中衝出來,在自己看不見的背面,把自己慢慢吞噬。
於塵現在的這種感覺就格外濃烈,直到睡着了,也沒有什麼改善。
還是在做夢,夢裏自己就是躺在床上睡着,死死的躺着,翻身都翻不了,然後一個人,就在背後擁抱着她,一點一點,和她融合在一起,侵蝕着,吞併着。
於塵忽然睜開眼睛。
她穿拖鞋下了床,桌子上隨便拿一個杯子,去外面接了冷水,一口氣灌進肚子裏,感受着一肚子的冰涼。
外頭明月朗朗。
月亮很圓也很亮,皎潔的光輝傾灑人世間,帶着一些溫柔。
「姐姐?」於塵發出孩子氣的聲音,歪歪腦袋,拍手笑,「月亮姐姐,月亮姐姐,月亮是我溫柔冰冷的姐姐。」
她站在院子裏,有些瘦的身影孤單着,仰頭去看月亮。
月亮好遠,卻似乎觸手可及。
她固執地仰着頭。
就這麼看着,很久很久。
然後又恐慌。
「要來了。」她懼怕,嘴裏喃喃着不停,「七日七夜的大雨,七日七夜的大雨……神罰世紀,神來懲罰世人了,七日七夜的大雨,土地一片汪洋,莊家顆粒無收,人類必將赤着腳在泥土中行走,尋找果腹的食物。」
「他們的四周,屍橫遍野,周圍都是死去的同伴。」
「神開始懲罰,人類要學會,善待土地。」
「人類,你們的智慧,靈知,食物,皆從泥土中而來,泥土與你們有恩,也必將埋葬你們。」
……
一句接一句,於塵的嘴裏不停的吐出句子,奇奇怪怪的,依稀和聖經什麼的有關,但又不太相同。
聖經里,是四十晝夜的大雨,洪水泛濫在地上。
但神在諾亞方舟,留下希望。
於塵一句一句吟誦着古怪的句子,直到天色東方發白,於塵媽媽起了床,發現她在院子裏已經凍的手腳冰冷,嘴唇發紫。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她抓女兒的手。
「媽,三界要亂了。」於塵說。
於塵媽媽更加害怕。
「孩子,你可別嚇媽媽,哪兒來的什麼三界啊,咱只有一個人間……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媽媽帶你去看病好不好?」她說着話,擔憂恐慌。
「我沒病。」於塵說。
「沒病你這是怎麼了?你好好的不在屋子裏睡,你站在院子裏。看凍成什麼樣了。」於塵媽媽埋怨,又是責備又是心疼。
於塵轉身。
「我想出去走走。」她說。
四肢是冰涼的,但她並不覺得冷。
這個問題,自然是被於塵媽媽拒絕,拽着她到屋子裏,讓她到床上去暖和。
好半天,於塵的身體恢復一點溫度,媽媽端了暖暖的湯飯過來。
於塵喝了湯,還是下床。
「我想出去走走。」她說,眼睛裏有一種不同尋常的亮。
於塵媽媽猶豫一時。
「乖女兒,你要是心裏悶,想出去走走就走走吧,別走遠了,就在周圍轉一圈兒就回來啊,乖,媽媽家裏等着你。」於塵媽媽說,細細地叮囑,「出去要嫌冷,你戴着圍巾,手套也戴上。」
於塵哦了一聲。
起來出門,什麼都沒帶,感受着外面的寒冷。
腦海里不斷有什麼浮現,侵佔着意識和思維,一點一滴的鯨吞,奪取於塵所剩不多的理智。
「三天三夜的行走,七日七夜的大雨……」於塵嘴裏念叨着。
「惡魔侵佔人間,世界生靈塗炭。」
「神,來救世,也懲罰世人。」
「你們已經在旅途中迷路,我才會被召喚出來,帶領你們,一起走向終點。」
……
「一起,我們去時間的盡頭。」於塵低語着,像跟自己說,又似乎向整個世界宣告。
「嘴裏念叨什麼呢?」有人問。
於塵抬頭,看見是村子裏的一個嬸子,村前屋後,都記得,知道叫嬸子,名字卻並不清楚。
「嬸子。」她眯棱眯棱眼睛,還記得打招呼。
「喲,這是上哪兒去?」這嬸子問。
「轉轉。」於塵回答。
幾句話,兩個人各走各的路。
轉到村後,一片麥田裏,一個大個子的男人在忙活。
於塵記得他的名字:海州。
也是自己叔叔輩的一個人。
在於塵的記憶里,他是自己見過,一直最高大而健壯的一個人,童年裏看着,仿佛童話里的巨人。
於塵向他走過去,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走近。
到田地里,發現他在整理一小片油麥菜。旁邊是大片的油麥菜長得很旺盛,地里角落的這一小片,矮矮的,顯得弱勢。
海州細心拔着小片裏的草,偶爾有倒下的,扶起來,培土。
等它們長大。
莊家都是需要時間長的。
於塵伸出手,好像這片油麥菜也能跟她講話,說着自己的弱小,請求她讓它們繼續在泥土裏多生長一段時間。
她摸了摸其中一棵綠色的小油麥菜。
涼涼的,軟軟的,菜葉子的觸感,卻帶給她觸摸到生命的實質感受。
它……是活的。
視線四下里掃望,望着田野里的一切,所有的綠色,不管枯萎的還是茂盛的,於塵感受到它們強大的生命。
第二十九章 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