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聲音很平淡,好像在說一件和她不相干的事情。但陸重卻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一股深深的哀傷。
也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死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裏。
陸重心裏一邊這麼想着,一邊繼續聆聽白露的講述:
「當時我給阿倩打完電話之後,馬上就開車來到了她家樓下,正準備上樓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冷。我下意識地一回頭,竟發現孫昊正站在我身後。」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逐漸冷了下來,讓陸重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昨天晚上很冷,樓道里的燈光慘白,灑在地上就像一層冰冷的白霜。我回過頭去,看見孫昊就站在我身後,他的臉色比燈光還要白,嘴角掛着猙獰的笑容,讓我差點沒有分辨出他曾經是個溫柔害羞的大男孩。
我知道他是鬼,心裏面也非常害怕,但卻不知道如何是好。當時我站在狹窄的樓道里,他堵在出口的位置,我要是跑的話只能往上跑。可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腳沒有一點力氣,就那麼一點一點地癱坐到了地上,甚至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
雖然沒有親眼見到當時的情景,但陸重還是能夠想像出她當時的無助。在那樣的環境下,一個女孩孤零零地面對一隻失去理智的惡鬼,那後果可想而知。
「沒辦法,我就只能瞪大了眼睛,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手伸過來。他的手指好長啊,輕輕鬆鬆地就把我脖子完全握住了……他的眼神好恐怖,裏面潛藏着說不出的陰森惡毒……那棟樓里好靜啊,靜得我覺得自己的呼吸聲都有些刺耳……
我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就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冰冷的手握住我的脖子,緩慢而有力地,將我的頸骨掐碎,讓我意識清晰地目睹了自己生命的消失。之後,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拖着我的屍體瞬間把我送回了我家裏,偽裝成了我突然暴斃在家裏的假象。呵呵,大概是他心裏殘存的一點良知不想讓阿倩惹上麻煩吧。」
白露幽幽地說道,讓人聽不出她此時到底是什麼情緒。陸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是安慰她還是唾罵孫昊呢?好像都不太合適。
說完自己死亡時的情景後,白露停頓了一下,讓自己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一下,隨後語氣變得稍微輕鬆了一些。
「不過,讓我慶幸的是,我最終還是幫到了阿倩。
我死了之後,心裏面充滿了憤怒和悲傷,這種情緒竟然讓我模糊的意識變得清晰了起來,並且感覺自己又能動了。不過,當我看到躺在沙發上的自己的屍體的時候,我明白,我已經變成鬼了。
我瘋了一樣地向阿倩家裏趕去,沒想到變成鬼之後我速度竟然會這麼快,短短几個呼吸間我就趕到了她家門外。
當我趕到的時候,孫昊正好要對阿倩下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量,居然能夠和孫昊抗衡,阿倩因此才沒有遭到他的毒手。我們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孫昊沒有辦法,就只能離開了。」
陸重聽得心裏不是滋味,同樣是橫死的鬼,孫昊和白露之間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告訴阿倩天亮之後去渡風雜貨鋪找老闆,老闆來了以後把我收了進來,順便也把孫昊的魂魄拘了過來……嗯,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陸重點點頭,同時呼出了一口氣,但心裏卻依舊有一個疑問:「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渡風雜貨鋪的老闆能幫你的?」
對此好像白露也說不太清楚,她說道:「那是在我死了以後,在往阿倩家趕的時候,腦海中突然就一下子冒出了這個念頭,而且越來越強烈。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所以只能託夢給阿倩讓她去找找看。」
既然如此,陸重也沒有什麼要問的了,於是對她說道:「好吧,我知道了。現在孫昊昏迷不醒,你們兩個的怨氣就都沒有辦法化掉,所以,我想只能明天再說了。」
「沒關係,辛苦你了。」調整好情緒之後的白露依舊非常和善,這讓陸重心中更加為之嘆息。
他輕嘆一聲,說道:「好吧,今天晚上的渡魂算是暫時失敗了,明天再說吧,你也早點休息。」
白露輕笑:「你忘了,我是鬼,鬼是不需要休息的。」
聞言陸重撓了撓頭,覺得有些尷尬,只能訕訕地笑道:「那好吧,那……我去休息了。」
再次用那張黃紙符封住壇口,陸重把陶壇小心地放好,隨後站起身來,也沒有去管那支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直接歪倒在床上睡了。
其實他一直到很晚才睡着,他心裏面一直在想這件事。並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棘手,而是因為他覺得有些愧對白露,畢竟自己沒有幫到她什麼。
如此說來,風一渡了這麼長時間的魂,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心裏面這麼想着,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心事很重,但也睡得很沉。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到了第二天,這件事情竟然解決得異常順利。
「就、就這樣?」陸重捂着額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樣就完事了?」
風一點點頭,拍了拍桌子上裝着兩個魂魄的陶壇:「沒錯,完事了,兩隻鬼的怨氣都消了,已經可以送去陰間了。」
陸重無奈地捂住自己的臉,心裏面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看到他這副樣子,風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其實這件事不怪你,只是你的運氣不好。」
「什麼意思?」陸重悶聲悶氣地說道。
風一指了指桌子上的另一個陶罐,解釋道:「其實昨天你把那縷黑氣從孫昊的魂魄中抽離出來的時候,他的怨氣就已經消除了,只是因為劇痛一時間昏了過去,讓你沒有能夠及時知曉。至於那個叫白露的女孩……」
輕嘆着搖了搖頭,風一說道:「她雖然心裏有疙瘩,但她天性善良,明白這件事其實本質上不是孫昊的錯,所以也就不願再追究了,如此一來,她就也可以過奈何橋了。」
「真不知道她這種性格是好還是壞。」陸重無奈地搖搖頭。
風一也嘆息道:「只能希望她來世運氣好一點,不要再遇到這些事情。」
說着,他把裝魂魄的陶壇往陸重面前一推,說道:「今晚你去把他們送過鬼門關,也算是讓你的第一次渡魂畫上一個句號。」
陸重點點頭,把陶壇取過來抱在懷裏,感覺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沉在身上還是心裏。
看了一眼外面逐漸偏西的太陽,風一說道:「好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今天提前下班,回去早點做好準備。」
抱着陶壇磨磨蹭蹭地出了門,坐在門口看書的涵涵見到他,疑惑地問道:「陸重哥哥,你現在就回家嗎?」
「是啊,」陸重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微笑,「哥哥今天有事,就提前回去了。」
涵涵點點頭,沖他擺擺手道:「好吧,那哥哥再見。」
「再見。」陸重微笑道。隨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抿了抿自己有些乾裂的嘴唇,繼續腳步沉重地往回走。
燭火搖曳,月色如霜,半城悲悽半城笑,半城喧囂半城涼。
一扇虛幻的大門憑空出現在了酆都大帝畫像的前面,門的邊角還散發着淡淡的熒光。陸重目送着兩個靈魂無聲地穿過這扇門,心裏面有點不是滋味。
他明白,從今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兩個靈魂了,即使他們輪迴轉世,擁有的也是另一種記憶,再也不是之前的孫昊和白露。
所謂真正的永別,大概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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