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不想去見郡守夫人。
今年大旱,就算用祭祀當恍子,收來的銀錢也不及往年的半數,不得已,她便往郡守府送了幾個挑出來的女郎。
柳郡守收了女郎果然大悅。
柳郡守大悅,郡守夫人可是見了她兩眼冒火,恨不得生吃了她才好。
尖酸刻薄的婦人,難怪柳大人不喜。巫婆心裏暗罵,臉上卻擠出來十分笑,低聲道:「柳管事不如去通稟一聲,就言我有急事要面見大人。」
說話間,伸手掏了錠銀子遞上去。
柳管事手一縮,不動聲色將銀錠攏在袖中,臉上略一沉吟,便側身讓了巫婆進來,隨後邊掩門邊低聲道:「巫婆若是為了昨晚上廟裏失火的事,這個倒不用急,大人昨晚已去過火場,今天便會招集工匠拿個章程出來。」
她昨晚也去了火場,當時郡丞與主管郡內財物的少府史都在,幾個人的議事內容她多少知道一些。
巫婆搖頭:「不是,我另有要事。」
主子們的事,還是裝糊塗了好。柳管事「哦」了一聲,再不往下問,只轉身急步去了西院。
巫婆便在近處涼亭里坐下來。
坐不一會兒,小徑拐彎處青衣一閃,柳誼匆匆走了過來,看見她,便眉頭微皺道:「大清早的來見,到底出了何事?」
巫婆起身上前迎了兩步,低聲問:「大人可見了京城來的大巫?」
聽她問的奇怪,柳誼腳下一頓,疑惑道:「見了,在河畔卜了一卦,說原來的日子不妥,將祭祀提前了,怎麼,有什麼不對?」
大巫是替皇室卜卦的,他定的日子巫婆怎麼敢說不對?
巫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搖頭道:「不是不對,是……是老婦有些奇怪。」
柳誼不置可否,皺眉道:「這有什麼可奇怪?他往哀牢山訪友,恰恰途經滎陽。要不是適逢其會,只怕本郡守專程去請他,他也未必肯來。」
語氣頗有些不悅。
「許是老婦多想了。」
巫婆改了話題道「大人可知道昨晚三老去見老婦,言大旱之年,不如廣招郡內有名望的富戶百姓觀禮,一來可示虔誠,二來可祭慰先前死於此地的亡魂。大人,老婦憂心人多口雜,到時恐生災禍。」
什麼人多口雜,無非是哪家不情願敬獻女兒,到時候去哭去鬧而已。
柳誼唇角微微向下一撇,輕蔑道:「不過是些無知俾人,這個本郡守早有安排。」
一個是適逢其會,再一個是早有安排,巫婆忽然發現自己心驚肉跳了好幾天,倒像是真想多了。
既然想多了,巫婆張口道:「那老婦便回去……。」
她告辭的話還沒有說出來,柳誼臉上陡然現出幾分詭瀾,微微傾過上身,壓了嗓音問:「收來的捐贈可查驗過了?」
巫婆忙又改口道:「查驗過了,數目與帳冊都對得上。大人是要……」
「那好。」柳誼眼中盡顯滿意之色,抬手向下虛虛一按,打斷她道:「你隨本郡守去書房。」袍袖一甩,轉身又沿了小路回去。
巫婆垂下眼皮子,兩手往袖子裏攏了,悶聲跟上。
兩人前腳走,亭子頂上有影子一晃,青煙般隱入亭子旁的竹林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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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蘭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打了個呵欠坐起來,正要下榻,瞄見王嫻自己提了竹籃子進來,忍不住問:「沒有人押着?」
王嫻一臉嫌棄道:「她敢!你我可是河神親自相的媳婦,要是惹惱了咱,咱往河裏一跳,整個滎陽郡就沒法子活人了。喏,門沒有鎖,窗戶沒有堵上,就連那些婦人也退的遠遠的。」說着向門外努努嘴。
昨晚蘭娥回來倒頭就睡,還真沒有心思注意這些。
蘭娥趿上鞋,跑過去扒窗戶。
半邊窗戶果然還是空的。
而窗外不遠處,此時正有兩個穿了褚色衫子的婦人抵了頭說話,臉兒對着窗戶的婦人看見蘭娥,忙笑着施禮道:「小娘子醒了。」
另個婦人忙轉過身來。
蘭娥笑眯眯朝兩人招手:「過來說,你倆都叫什麼?是滎陽郡人還是司隷人?」
兩個婦人便一溜小跑過來。
因她扒着窗台,這兩個婦人便在窗外停了腳,一個道:「小婦人叫阿香,阿香見過兩位娘子。」
另個扭扭捏捏,漲紅了臉道:「我叫核兒……。」
王嫻見了好奇道:「是家和萬事興的和麼?這有甚不好說?」
核兒臉漲的更紅,低頭揪住衣角,只拿眼偷梭阿香。
「啊吁!」阿香咯咯笑着扯過她來,解釋道:「兩位娘子不知道,她娘親生她時想吃杏,十月天又哪裏找得來杏啊,她阿父就找了把杏核。她這名兒呀……是杏核的核。」
「是這樣……」王嫻捂住嘴笑的直不起來腰:「這個核字兒哪!」
蘭娥橫了她一眼,而後笑眯眯問:「這麼說你們兩家離的近?」
阿香斂了笑意,點頭道:「娘子聰慧,我與核兒同是笮秦里人,兩家僅隔了一座田莊。」
「哦……。」蘭娥不動聲色,又順嘴兒問:「那你們如何來了此處?」
阿香臉色黯了下來,扭臉看看核兒,見她也是紅了眼眶,阿香便低聲道:「娘子有所不知,近幾年賦稅嚴苟,家裏總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恰逢廟祝與大巫滿郡收女弟子,我倆為了活命便來了。」
蘭娥聽了心下一動,不由蹙了眉尖兒。
前世她出身滎陽薛家,做為滎陽大族薛培山的唯一嫡女,其後又進宮服侍天子,她自然知道滎陽郡轄下共一十九縣。
當時這一十九縣連庶人俾人約有六七萬,就算現在與那時有出入,如果滿郡搜羅女第子,廟祝與大巫收羅來的女子也不是小數。
廟祝收羅這麼多婦人女郎……
蘭娥垂眸思忖,一時沒有開口。
旁邊兒王嫻便大咧咧接話:「滿郡收女弟子,只收了這麼點兒麼?我看這裏不到二百人吧?」
阿香尷尬一笑,道:「縱算弟子也分三六九等。那些長相姣美,又會些琴瑟舞伎的都去了他處,我等這些相貌平平的便只能做做粗活罷了。」
王嫻聽了爽爽利利道:「什麼粗活細活兒,不就是做看守麼?去吧去吧,這裏不用你等操心,我倆哪也不去,就在屋裏歇着。」
這兩個小娘子倒好說話,只是……可惜活不長了。
阿香心下微嘆,笑容里便帶了幾分憐惜出來:「還是兩位娘子明白,娘子歇息罷,有甚事吩咐我倆便好。」扯住核兒退了下去。
等兩人走的遠了些,王嫻轉身走到榻前,脫了鞋往上一躺,嘀咕道:「問她們也問不出什麼來,喏!籃子裏是給你帶的飯菜,快用吧,我睡會兒。」說着便闔上眼。
蘭娥回身去看竹籃子,見裏頭一碗米飯,又兩樣小菜。
她便揣了米飯出來,伸手正要再去拿筷子時,察覺到頰邊的髮絲極微、扱輕、幾不可察的在肌膚上一拂,背後……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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