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兵甲 第六章 死地

    「停！」談不缺剛一醒來就問，「走多遠了？」

    大尤苦着臉：「十來里吧！照這速度，回到箭壺城怕是天都要黑了！」

    談不缺沒有理會他的抱怨，口中輕輕地自言自語：「十里了嗎？」

    念着忽然自行從馬上跳下來，背上的創口迸裂，疼得他連抽冷氣，一陣搖晃差點摔倒，卻低聲喝道：「大家快下馬！」

    眾人見他臉上神情嚴肅並不像在開玩笑，只好紛紛下馬，霍伯關心地問道：「是不是傷口發作了？要不大家就在這裏歇會！」

    大尤一瞪眼：「不是吧，十里一歇，什麼時候能回到箭壺城？老大，不如忍着些儘快回到城裏。這種地方又餓又冷，很消耗體力的，要是再碰上幾隻妖獸……要不這樣，老大你就用我這匹馬，我輪流蹭大家的，也不會太慢……」

    一直愁眉緊鎖的談不缺這時忽然開口：「我沒事！但是這次大家可能遇上麻煩了！如果我所料不差，那隊穆晉武卒應該已經出發追趕我們了！」

    眾人聞言，神色皆是一變，一臉驚異的表情，大尤更是誇張地看着他：「老大，別開這種玩笑，他們吃飽了撐得，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談不缺搖搖頭：「事情緊急，其它的我也不多說，總之，我能感覺到，那名軍官對我們的殺心一直沒有消失。他故意羞辱我，無非是想激怒大家，只是沒想到大家……」

    他留心到大家臉上一紅，隨即輕咳一聲：「大家做得很好，軍紀嚴明，這才讓他有所顧慮，之所以始終沒出手，就是因為沒把握將我們一個不落地全留下！」

    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向四周望了望，目光重新落回談不缺的身上，紛紛問道：「老大，那……我們該怎麼辦？」

    沒有人傻到想要去和那些兵甲武卒拼命，但，逃又逃得了嗎？

    談不缺蹲了下來，以指尖快速在雪地上劃了幾筆，指着其中一個小圓圈：「現在我們在這裏，對方應該會分作三部，左右包抄，前後夾擊……」順勢他又指着眾人行進的前方某處，「在這個地方，將我們團團圍住，進而全部……」

    小菜早已嚇得臉色蒼白，顫聲道：「老大，你別嚇唬我們，箭壺是穆晉的附庸，每年上獻驊麒，輔守邊境，他們為什麼攻擊我們？」

    談不缺皺着眉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也許和他們突然出現在這裏有關吧！」

    一邊的大尤忍不住了：「媽蛋，你們兩個就別討論這些沒用的了，那個死變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老大你就說現在該怎麼辦？」

    「對，現在該怎麼辦？我們必須早做預防，才能有備無患」其他人也紛紛道。

    談不缺暗自沉吟，自己雖是他們的上司，但平時並無多少權威，強行命令多半是貌合神離，除非叫他們自願聽從自己指揮，嘆了口氣：「眼前我們有三個選擇。一、繼續原路前進，如果我的擔憂沒有發生，自然最好，如果不幸被我料中，那就——死戰肯定不行，只能不作抵抗束手就擒，看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不行，這樣我們豈不是把自己的生死完全交到他們手裏，我反對！」大尤立即喊起來，其他人也表示不能接受。

    談不缺「嗯」了聲：「那麼第二個選擇就是大家立即化整為零！他們既然想包圍進而全殲我們，那我們就不等他們合圍，立即朝不同的方向各自逃生，這麼廣闊的雪原，就算他們的人數再多十倍，也未必能攔住我們每一個人。」

    「那要是有人恰好撞上他們呢？」有人問。

    他無奈地苦笑：「犧牲在所難免，大家只能聽天由命！也許只是我多慮了，到時我會在箭壺城門口那家酒館請客，給大家賠罪！」

    大尤仍是搖頭：「還有第三個選擇呢？」

    談不缺一笑：「至於第三個麼，風險就更大了！既然要全殲我們，那麼對方除去必要的甲士與沒有戰鬥力的雜役外，三陣兵士必然是傾巢而出，這樣他的老巢就空了，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集中全部力量於一點，不進反退，直接沖入空虛的軍營救人奪車，如果計劃成功，不但所有人都不會有事，而且還能完成任務！」

    說着，他站起來走到一邊：「目前形勢就是這樣，是坐以待斃，聽天由命，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大家自己選擇吧！決定隨我奪車救人的就到這邊來！」

    全場頓時陷入一片沉默，人人睜眼望着他，像是從來不曾認識似的。

    「操他娘的，老子跟他拼了，老大，我覺得你這個夠刺激，我挺你！」大尤猛地一拍馬背，走到談不缺身旁。

    接着小菜也走了出來，卻有些猶豫，大尤罵道：「還磨蹭個球，趕緊過來，你覺得自己一個人能逃回城？」

    談不缺連忙擺手止住大尤：「小菜的輕功最好，小心點，只要不暴露自己，逃出的機率很大，就讓小菜選第二種方案吧，回城也好向掌弓大人求援！」

    小菜咬着嘴唇，搖了搖頭：「謝謝老大的好意，我決定……爆丫的菊花！」

    惹得大家一陣鬨笑，沉悶壓抑的氣氛也總算緩解了些。很快，所有人都站在了一起。

    小菜問：「老大，雖說你這招攻其不備挺絕，但是難道我們就這麼掉頭回去，那不正好迎上他們嗎？就算二十五個兵甲仔也夠我們喝一壺的！」

    「嗯，當然不是！」談不缺向眾人深深一揖，胸中一腔熱血騰然升起，朗聲道：「大家既然願意將性命交託於我，那就聽我號令！

    首先，馬匹行走動靜太大，容易暴露，所以這次我們採取徒步的方式！至於十五匹戰馬，霍伯，分你三匹，帶上這個女人，按我畫的線路，先向東行五里，再折向南回城！

    大尤善於控馬，其餘十二匹就集中由你帶着，沿着這個方向繼續前進十里，記住，十里，不能多也不能少，然後折行向西……」

    大尤一臉驚訝：「向西？這……」

    談不缺伸手止住他：「時間緊迫，有什麼疑問等我說完再提出來！同樣，大尤向西五里之後，開始繞圈子慢慢向北移動，也就是對方軍營的方向。

    其他人跟着我，」談不缺指向不遠處，「繞過那座雪丘，避開對方，直搗黃龍！救人奪車後，我會放出信號，大尤就直奔軍營與大家匯合。對方因為兵甲沉重，馬匹必然睏乏，又被甩在西邊，大家就乘坐戰車，由大尤的十二匹空馬輪番駕車向東回城，保證氣死他們！

    成功的關鍵有二，一是大尤不但必須在對方合圍前及時跳出包圍圈，而且還要在牽制對方的同時儘可能地保存馬匹體力；二是我們必須出其不意，在留守的十五名甲士趕到前衝出軍營與大尤匯合！

    這個計劃需要各個環節完美配合，過程中隨時可能出現各種意外，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有可能造成行動失敗，要麼同生，要麼共死，大家如果有誰不願意，那就隨霍伯一起吧。

    不過，雖然我畫的這條路線比較安全，但也不是絕對的，而且每多一人，暴露的危險就會倍數增加，大家要考慮清楚。」

    見並無人想與自己一起，霍服感激地看了大家一眼，除了自己的馬馱着那名昏迷的婦人外，又牽了一匹便準備上路，談不缺立刻又牽了一匹交給他：「霍伯，沒有一匹空馬輪換，很難甩開他們！記得向東一定要超過五里後再折向南行！萬一大家有何不測，真相便拜託你了，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知道嗎？」

    霍服鄭重地一點頭，一雙老眼發紅，大聲道：「老霍在臥花閣等着大家，到時我請客，大家隨便點！」

    大尤衝上去，抓着胳膊直接將他推上馬，笑道：「多準備點『興龍丹』給大家，哈哈哈……」

    小菜分別在三匹馬尾上各系了一張弓弦，重重地一拍馬臀，三匹馬便奮蹄向東而去，後面盪起陣陣塵雪，卻未留下任何蹄印。

    看着霍服離開，良久，大尤才不解道：「老霍和我為何都一定要超過五里？」

    談不缺目光緊緊盯着洪荒蘭的軍營方向：「一人執弓最遠可達百步，按照對方兵士的數量推算，要想完全合圍，五里是最大半徑！大家還有什麼疑問嗎？」

    大尤發出陣陣「嘖嘖」聲：「老大，我還有個問題，你，以前是幹什麼的？這好像叫『兵法』是吧？只有像司武大人那樣的大人物才懂！」

    「……」談不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和計劃沒關係！」

    大尤搖着頭：「可能這是我大尤此生最後一次好奇，我想大家也都一樣，老大就不能給個解答嗎？」

    談不缺一呆，看着眾人複雜的表情，嘆了口氣：「我以前看過一本叫《資治通鑑》的書，裏面記載着很多戰例和故事，以後有機會……我講給大家聽！」

    大尤撫掌一拍，說了聲「一言為定」，翻身上馬，吹了一聲尖銳悠長的口哨，十二匹戰馬頓時隨他向前方奔騰而去！

    接着，視線盡頭也揚起一片風雪，地面隱隱傳來輕微的震動聲。他低喝一聲：「來了！我們出發！大家小心，不要留下腳印！」

    說着，談不缺搶先奔向遠處的雪丘。

    大家完全隱沒雪丘後，二十五名兵甲武卒正好來到他們先前停留的地方，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繼續追趕着眼前紛亂的蹄印。

    談不缺一眾再無顧忌，展開身形全力沖向前方的洪荒蘭軍營！

    烈日照耀，地上積雪，尤其是被野獸踐踏過的地方最先開始融化，偶爾幾處露出腐朽污穢的枯枝敗葉，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息，遠遠飄了出去。

    忽然，寧靜的雪原，起風了。

    大尤默默數着馬匹迅速閃動的步伐，推算着行進的距離，總算到了談不缺說的十里，立即掉轉馬頭，改變方向，繼續重複先前的動作。

    遠處傳來鐵蹄踏雪的聲音，他的心下凜然，談不缺預料的沒錯，對方一部分不知何時已從前方壓來，而另一部分則從後方逼近，猶如一張巨網，再遲得片刻，前方「布袋口」一旦收緊，被圍在當中的「獵物」就插翅難飛！

    箭壺城久無戰事，大尤沒有多少臨陣經驗，但生死關頭，還是讓他爆發出了超常的能力。他抹一把額上的冷汗，沉着冷靜地指揮着十幾匹戰馬，奮力衝出那道即將合攏的包圍圈。甚至最後一刻，他已看到了那耀眼鎧甲上飄揚的紅纓。

    由於距離的緣故，對方雖然發現了他的馬隊，但並未看清馬背上沒有人，三陣合圍，目標卻已逃出，想起車主臨行前下的軍令，頓時喊殺聲震天，疾速向大尤追來。

    此舉正合他意，計劃第一階段順利完成，也成功吸引到對方主力，剩下就是帶着他們亂兜圈子，等老大的信號！

    大尤不停地換着坐騎，在茫茫的大雪原上緩緩向北移動。

    然而，就在他以為牢牢地牽制住了疲於奔命的三陣兵士時，對方卻突然停止不追了！喊殺聲也越來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這是什麼情況？大尤心中着急起來，難道是對方識破了自己的意圖，還是說對方追累了，打算放棄？

    糟糕！一旦回軍，老大他們就危險了，怎麼辦？自己總不能回頭衝過去吧，再說就算那樣做也無濟於事，反而加速暴露老大他們！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對方的隊伍再起變化，竟然從中衝出三騎，飛快地向自己追來！嚇得他急忙回頭繼續催馬前行，但對方三騎的速度極快，即使自己不再繞圈，直線疾奔，兩者的距離仍是迅速縮小。

    此時，洪荒蘭的軍營除了幾名忙碌的雜役外，兵士全都不在了。

    看着軍營中間的那輛戰車，談不缺小聲道：「小菜，你去馬廄偷馬，張盾、趙奇隨我搶車！其他人就留在這裏隨時待命！記住，我們的目標是搶車救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傷人，否則會給箭壺城惹來很大的麻煩！」

    空蕩的軍營，幾條人影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速掠去。

    談不缺三人毫無阻礙地來到戰車前，一切順利得讓他有些不敢相信，看來那名車主也隨軍離開了，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凝神細聽片刻，戰車內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他對兩人使了個眼色，猛地推開那扇車門，隨即三人一齊拔出短刀迅速衝進去。

    車內的佈置和之前完全相同，炭爐依舊燒得火紅，滿室溫暖如春，那張太師椅空空如也，主人已然不在。

    接着談不缺就看到了角落的那名孩童，不敢掉以輕心，和兩人仔細搜查一番，確定車中再無他人，孩子也尚有氣息，他才鬆了口氣，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功夫，奪車救人竟是不費吹灰之力，現在就看小菜的了。

    他透過戰車前部的射孔，緊緊盯住馬廄方向，一顆心不由懸了起來，有些後悔，讓小菜獨自一人去是否太過冒險，萬一……

    就在這時，身後猛地響起一陣腳步聲，正是衝着這輛戰車而來。談不缺大吃一驚，顧不得擔心小菜，迅速退回車廂，張盾趙奇兩人已是緊張地守在車門兩側。

    「噔噔噔……」

    來人踩踏着戰車的木階而上，緊接着車門被推開，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說時遲那時快，三人手中的刀同時揮出，可憐來人尚未弄清狀況就感到頭上一陣悶痛，昏死過去。

    談不缺見此人雜役打扮，心下略寬，連忙將人拖進車廂，一時也沒多想，直接扔在角落，驚魂未定之際，前面又響起馬蹄聲，旁邊的趙奇激動地叫了起來：「是小菜！小菜偷到馬了！」

    小菜指揮着偷來駕車的四匹戰馬，急急奔來。

    談不缺站在車轅上，雙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向所有人揮舞着。

    成功了！竟然成功了！

    小菜利索地套上戰馬，調整着車與馬的位置，其他人也紛紛登上戰車，寬敞的車廂也瞬間擁擠起來。

    一連串的動靜終於驚動了那些雜役，先是有人喊着「偷馬了！有人偷馬了……」接着又是「戰車，戰車動了，有人偷戰車，快，快報告車主……」

    紛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談不缺心中冷笑，為了防禦來自死亡森林的妖獸，十五名甲士想要趕過來還有段時間，單憑十名雜役，就想擋住駕着四匹戰馬奔突的戰車嗎？

    談不缺下令關閉車門，小菜御車，自己取出竹筒信號，喝道：「衝出軍營，與大尤匯合！」

    火石點燃引線的瞬間，破空的銳嘯聲沖天而起，綻放出絢爛奪目的光彩。

    戰車疾速奔跑起來，就在即將衝出軍營時，談不缺的雙眼瞳孔卻驟然猛縮，難以置信地看着毫無徵兆地就出現在眼前的十五名玄鐵甲士！

    「衝過去！不要停，誰攔就撞死誰！」談不缺不顧一切地吼着，心中唯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停，否則所有人都會死！

    「呯！」

    戰車車廂的另一面木板忽然碎裂，露出後面的隔層，中年軍官洪荒蘭慢條斯理地從中跨出，隨即手中的長戈揮落。

    磅礴的金戈之氣撲面而來，談不缺幾乎是本能地退後，不料對方的目標本就不是自己，而是——

    馬與車之間的那根曲轅！轅斷，馬車即分！

    同時，十五名甲士舉起無堅不摧的戰戟，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戟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