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插畫師妹妹 第六十六章 葬禮

    「吶，爸爸……」

    2004年7月，市委宣傳部周部長家的書房裏，周部長九歲的獨生女兒周思琪，正靜靜地坐在爸爸的身邊，讀着一張同年齡小學生很少會看的紙質的日報。

    「怎麼了，乖女兒？」周部長慈祥地摸了摸自家小蘿莉的腦袋瓜。

    「爸爸，報紙上說，現在的墓地好貴啊……」小姑娘一邊說，一邊指着報紙上黑體的標題：《本市墓地價格暴漲，市民抱怨「死不起」》。

    「嗯，是啊……」周部長輕聲說道，「隨着時間的推移，以後等你長大了之後肯定會更貴呢。」

    「爸爸，你看這樣好不好？」小姑娘用稚嫩的童聲說道，「等你走了之後，我就把你的骨灰灑進大海——就像周總理那樣……」

    面對女兒的童言無忌，周部長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挺好啊——不過爸爸是從山區走出來的，不太喜歡水啊……」

    「那就大草原怎麼樣？」小姑娘又說道，「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嗯，這樣不錯——葬在草原，也不失為人生最後的樂趣了吧……」周叔叔點了點頭。

    「那，一言為定！」小姑娘拍了拍手，「等到爸爸走了，我就把爸爸的骨灰撒在大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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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7月，呼l貝er草原

    蔣玉成從小就聽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類的詞句，不過以前，他倒還並沒有實地到過大草原。這次，他真的看到了草原——這不由得使他回憶起了老舍曾經寫下的篇章：「那裏的天比別處的天更可愛，空氣是那麼清鮮，天空是那麼明朗，使我總想高歌一曲，表示我的愉快。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並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綠的，小丘也是綠的。」

    身為傑出的人民藝術家，老舍先生對於草原的刻畫描寫無疑入木三分——如果是平時，當蔣玉成看到如此遼闊的草原的時候，他一定也會有一種高歌一曲的衝動。但是現在，蔣玉成卻發現，自己和小琪，以後恐怕再也無法以如此輕鬆的心態，在這片大草原上漫步了……因為，現在蔣玉成的耳邊，始終在迴蕩着一個月之前，周叔叔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以後你們小兩口要是想我了，就去草原上看看吧——就當是給我掃墓了……」

    之前在網上度娘了周叔叔要做的那個手術之後，蔣玉成曾經暗自祈禱奇蹟的發生——很多小說動漫作品不都是這樣的嗎？只要不放棄希望，最後一定是大團圓的happyend……可惜的是，生活不是小說，而自己也不是主角——奇蹟，終究還是沒有發生，周叔叔最後還是沒能挺過去，到了另一個世界去找太祖和鄧公報道去了……

    人生啊，人生……蔣玉成再一次感嘆，生命居然是如此之脆弱——直到現在，他都覺得有點無法相信，上個月還在讓自己費盡心機，想着怎麼去對付的周叔叔，現在卻已經化作了骨灰，永遠地長眠在了這遼闊的大草原上……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說沒就沒了！

    「走了……走了……就這麼走了……」蔣玉成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道，「一路順風吧……周叔叔……不——到了最後，就讓我叫您一聲爸吧……我絕對……會守護好小琪的……」

    逝者已去，但生活終究還得繼續——既然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守護小琪了，周叔叔最後也把小琪託付給自己了，那自己就必須堅強起來——只有這樣，才能成為小琪的依靠，才能讓周叔叔安心地離去……

    蔣玉成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到了小琪的身邊，輕輕攬住了小琪纖細的身體……面對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小琪並沒有像家裏其他的女性親屬那樣，嚎啕大哭——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草原，默默地流着眼淚……

    「吶……玉成哥……」

    小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變調，「我真沒想到……爸爸他一直都記得啊……」

    十年前的一個童言無忌的「約定」，卻被周叔叔一直記到了人生的終點——蔣玉成覺得，也許周叔叔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跟女兒相處的時間確實要比普通的父親少一些。但是，也許正是因為時間少，所以周叔叔他，才格外仔細地記住了每一個細節……

    蔣玉成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但是具體要做什麼，他那基本上停轉的大腦卻也想像不到。既然不知道該做什麼，那就遵從自己的本能吧！於是，蔣玉成順勢，將小琪摟在了自己的懷裏。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蔣玉成輕聲說道。

    臉頰埋進自己的胸膛，蔣玉成認不出現在小琪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胸前的襯衫，一點一點被潤濕了。

    順帶一提，余寶晨這傢伙，也參加了葬禮——平時聒噪的她，此時此刻正穿着那身黑漆漆的衣服，一言不發地四處踱着步。蔣玉成這才注意到，感情這傢伙平時的裝扮，也是像要參加葬禮一樣……

    「爸……」

    這個時候，一個熟悉，而又有一點陌生的人影，進入到了蔣玉成的視線中——原本應該調到非洲的，蔣玉成的父親，現在卻跟着參加葬禮的人群一起，出現在了這一片大草原上。雖然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面了，但是蔣玉成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出，自己的老爹明顯憔悴了不少——而且絕對不是在國外工作累的……

    「爸，我……」蔣玉成剛要張口，卻被老爹制止了。

    「你先不用管我——照顧好小琪。」

    「嗯……」

    這個時候，蔣玉成又注意到，平時能不喝酒就不喝酒的老爹，手裏卻拎着一瓶開過封的酒，還有一個精緻的酒杯。蔣玉成認不出這酒的具體種類，但是從酒瓶的外形上看，這應該是一種名貴的洋酒。

    「老周啊，老周……」老爹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乾了下去，「我來晚了——沒什麼說的，先自罰一杯……」

    老爹他……沒問題嗎？蔣玉成稍微有點擔心——但是自家老頭子向來是個極有分寸的人，蔣玉成當然也知道。聽說手術的事之後，老爹他心急火燎地飛躍了大半個地球，才趕了回來——可是他還是沒來得及見周叔叔最後一面……

    「老周啊，老周——你看看你，啊？」老爹繼續說道——這次他的語氣，似乎帶上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當初早跟你說過，少喝點，少喝點——你當時還不信我，笑話我沒酒量……今天我陪你喝一杯，就一杯，啊——多了不行啊！」

    說到這裏，老爹又倒了一杯酒，還是一口乾了。

    「老周啊，老周……想當初咱倆住上下鋪的時候……」

    雖然之前說了「就一杯，多了不行」，但是接下來，老爹還是以「老周啊，老周」為開場白，一句一句地數落着周叔叔——從二十五年前兩人剛上大學，住同一張上下鋪開始，一直說到二十五年後的現在，然後每說完一句，就會喝掉一杯酒。

    「老周啊，老周——你這傢伙可真tm不講究啊……」把瓶子裏最後一杯酒倒出來，老爹直接把瓶子扔到了地上，「我這存了這麼一瓶好酒，就等着孩子結婚的時候咱們倆好好喝一喝，結果你平時那麼能喝，現在眼看着你那寶貝女兒就要便宜我們家混小子了，你這當爹的……到頭來反而臨陣脫逃了？！你……還算不算個爺們兒？

    你說說你，啊？你說說你這是對得起誰啊——你對得起你女兒啊還是對得起你兄弟啊？……就這存了好幾年的酒，買回來的時候一萬多美元呢！結果現在你人沒了——我這酒喝得，還tm有什麼勁啊！」

    最後一杯酒，被蔣玉成的老爹用力灑在了地上——從小到大，活了二十來年，蔣玉成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家老爹露出那樣悲傷的神情……果然，這就是長達二十五年的羈絆麼？

    「如果連老蔣的兒子我都不能相信——那我還能相信誰呢？」

    「當然呢，現在我也看開了——我決定相信你，相信跟我處了二十五年的兄弟……」

    周叔叔最後的話，再一次迴蕩在了自己的耳邊——然後，蔣玉成突然覺得，自己突然間被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面對懷中哭泣的少女，蔣玉成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讓自己直視她那哭腫的淚眼。

    「誒？玉成哥……」

    「我喜歡……不，」蔣玉成剛一張嘴，就意識到這麼說不妥，「我愛你，小琪。」

    「誒？」

    「我要讓你幸福，我要成為你一生的歸宿，」蔣玉成毫不動搖地說道，「所以，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

    「誒？」

    面對蔣玉成突如其來的表白，小琪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大滴大滴的眼淚滴在了青蔥的草原上。片刻之後，小琪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轉身跑向遠方，在大草原上一路狂奔着。

    「喂，小琪！！」蔣玉成心裏一驚，趕忙追了上去——果然……自己還是太魯莽了嗎？這個時候，跑在前面的小琪腳下一滑，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了草坪上……

    「小琪你沒事吧？！」蔣玉成趕忙衝過去，把小琪扶了起來。

    「永~~~別~~~了~~~~爸——爸——！！！」

    小琪抬起頭，對着草原上的藍天白雲，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哭喊道，「你在天上看好了吧！！——我跟玉成哥——絕~~~對~~~會~~~幸福的！！！」

    似乎是為了給周叔叔送行，四架深色的戰鬥機，在呼嘯聲中從遠方的天空划過，在晴朗的空中留下了幾條白色的尾跡。雖然速度很快，但是從輪廓上看，蔣玉成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四架殲-20a……這時代，眼看着就不怎麼太平了啊……蔣玉成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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