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插畫師妹妹 第六十五章 邁出的勇氣

    7月初，還是歐美匯頂層的金錢豹，還是兩個孤獨的男人在喝酒——不過這一次，蔣玉成的表情，變得輕鬆多了，而身旁的葉師兄，此時竟然已經有點醉了。

    「之前的事情，實在是……謝謝師兄了。」蔣玉成舉杯向葉師兄致意，「如果沒有葉師兄的話，我實在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麼……」

    儘管被葉師兄連着抽了兩個大嘴巴，但是蔣玉成對葉師兄卻只有感激和敬佩，完全沒有怨恨之情——畢竟，如果不是葉師兄打醒渾渾噩噩的自己的話，那麼自己可能就真的要永遠地失去小琪了……

    「玉成啊，我今天約你出來……」葉師兄一口喝下杯中的清酒，有些搖頭晃腦地對蔣玉成說道，「我——完全沒有想要聽你道謝，或者是向你道歉的意思。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也從來都沒有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

    看來葉師兄今天這是有點醉了啊……可是他這才剛喝了多少啊？蔣玉成十分納悶。

    「歸根結底，我跟你講啊……我完全tm沒有必要在意你小子——你小子是誰啊？你也不是老闆也不是學校的別的什麼人也不給我發工資……就算你妹子多點，會寫c++會做遊戲……那不也就是tm一個小本科生麼？」

    「啊，對對……」

    這話說得也太不友善了吧？蔣玉成稍微皺了皺眉，但也沒太往心裏去——他繼續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說了這麼多呢，我要跟你說的是個什麼意思呢——」繞了半天，葉師兄總算是要進入正題了，「我呢，今天要跟你說一些事情……也不是因為怕你，也不是因為圖你什麼——單純就是有些話，我覺得我實在是想要跟你說一下而已。」

    「我，雖然不是一個長者，但是呢，也算是比你大幾歲，多在這坑裏待了幾年——所以說呢，我覺得我，還是有能力，有必要——告訴你一點，人生的經驗……」

    繞來繞去，終於進入正題了——蔣玉成總算是鬆了口氣。看來，師兄要跟自己的事情，十有**是關於化學專業的事吧！

    「玉成你當初，是怎麼想着報到這裏來的？」葉師兄首先發問。

    「那個……是因為喜歡化學……」蔣玉成本能地回答道……真的是這樣嗎？蔣玉成自己現在也有點不太確定了。

    「真的嗎？」師兄盯着蔣玉成問道——臉上帶着微妙的笑容。

    「那個……是因為……高中化學……學得好……」

    在師兄的「威壓」下，蔣玉成只好坦白從寬。

    「我就知道……」師兄露出了一臉「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笑容，「如果是真的喜歡化學的話，肯定不會捨近求遠地跑到這邊來的——這分數上就算是上不了ccme（北大化院），上個吉大武大之類的真·化學強校，肯定是沒什麼問題的……嘛，這也算是國內教育體制帶來的，獨特的問題吧！」

    被師兄一語道破實質，蔣玉成除了有些慚愧之外，更多的是驚訝——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畏縮而懦弱，沒什麼主見的師兄，居然能說出這些明顯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話語來，要知道，就葉師兄剛才的風格氣場，幾乎要讓蔣玉成以為，他被余寶晨附體了……

    「師兄說的「獨特的問題」是指？」

    帶着對葉師兄所展現出的，前所未有的一面，蔣玉成帶着好奇追問道。

    「簡而言之——」葉師兄一邊夾起一塊烤好的牛肉塞進嘴裏，一邊說道，「國內高中採取的應試教育體制，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好的一面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說了。我要說的「壞的一面」呢，指的就是這個——過大的學習壓力，讓很多高中生變得鼠目寸光，眼裏只能看見課本里的那點東西，對課本以外的世界的探索能力嚴重不足。」

    「這產生了兩個不良後果——一個，學生對於自己未來道路的選擇，完全沒有概念。高考本身確實是一分定終生——但前提是你得知道你需要把這一分用在哪，不然的話就只能像你這樣，報志願完全憑感覺，或者完全聽家長的了。如果感覺對了，或者家長靠譜，那姑且也算是皆大歡喜——然而很多情況下，這感覺往往是錯的，而家長自己的見識也沒辦法指導學生做出正確的選擇……這樣的結果，就是學生明明考了很高的分，最後卻進了某些看起來光鮮亮麗，實際上巨坑的專業。」

    「可是師兄，」聽到這裏，蔣玉成不禁爭辯道——「我還記得兩年前的時候校長在報志願的指導會上說過「本科學校比專業重要」……」

    「嘛，怎麼說呢……」師兄又喝下了一杯酒，「這話吧，也對，也不對——這也就是我說的第二個問題：很多學生養成了這麼一個毛病——光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以為在大學裏延續高中那一套，當個聽話的好學生就能一路走到光明的結局。然而實際呢？」

    葉師兄夾起一塊三文魚，沾了沾芥末醬油，塞進嘴裏用力嚼了嚼，「要在社會上混，要麼掌握一門實際的技術，要麼具備很強的「活動能力」（人際交往能力）。如果你的專業足夠好的話，那麼當個好學生，把技術學紮實了，肯定不愁工作；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抱着「我只是為了刷文憑」的目的，有意識地到處找實習鍛煉自己的活動能力的話，那麼你也能找到工作——而且借着學校的招牌，還能找到很不錯的工作，這就是你們校長說的「本科學校比專業重要」。」

    原來如此……蔣玉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換句話說，如果兩邊都靠不上的話，那豈不就要杯具了麼……

    「也就是說，如果專業本身是個坑的話，那就兩頭不靠，里外不是人了。」仿佛是看穿了蔣玉成所想，葉師兄進一步解釋道，「我看你知乎上最近關注了不少勸退的問題——這專業大概是什麼個情況，我想你也應該有所了解了。簡而言之，這專業的理論體系不完備，結果就是應用窄，工作情況非常不理想——因為科研完全就是炒菜，出不出成果全看人品，試錯成本太高了，所以大家都不願意往裏面投錢。而且同樣因為理論體系不完備，化學學生學的很多都是屠龍之術——數學物理也是不好找工作，怎麼就沒人喊坑呢？因為它們掌握的都是最本源的數理工具，數理學好了轉個金融啊cs啊分分鐘碾壓一大片。再看看我們，呵呵……」

    葉師兄聳了聳肩，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又喝了一大口酒。

    「一個人的命運，不光要靠自我的奮鬥，也要考慮到歷史的行程——」葉師兄繼續說道——至於「語錄脫口而出」這樣的事情，蔣玉成已經懶得吐槽了，「大環境使然，國內的大學生或多或少都有點害怕接觸社會的心態——如果是別的專業的話，要麼專業本身吃香，有一技之長傍身，對找工作也不至於那麼害怕；要麼大家都跑去實習，你不去反而顯得異類。接觸社會這個事，就跟【嗶——】一樣，有了第一次之後後面的事都好辦多了。」

    「而我們這個專業呢，剛才我也說了，求職是很不利的——然後在這基礎上，還有「科研」這麼一條看起來冠冕堂皇的道路，然後呢，讀研，也挺符合高中生思維下的政治正確的……」

    葉師兄頓了頓，然後若有所思地看着蔣玉成：

    「說實話，玉成——你說想讀博，真是因為喜歡科研嗎？還是單純只是……想要逃避？」

    「我……確實沒那麼喜歡科研……」

    都到了這一步，蔣玉成實在也是沒有必要繼續隱瞞下去了，「尤其是在知道……科研這麼難之後……」

    「所以說啊，玉成——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人生經驗。」

    葉師兄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不要逃避！我不打算像知乎上的那些人一樣，對你進行勸退——我只想告訴你：很多事情其實沒你想像的那麼可怕，只要邁出了第一步，後面的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相反，如果你繼續這麼一路逃避下去的話，那麼你的路只會越走越窄，到最後，你必然會失去一切，徹底無以為繼……」

    「這……就是師兄的……人生經驗……嗎……」

    雖然現在蔣玉成顯然遠遠沒有到葉師兄所說的「無以為繼」的地步，但是在葉師兄的情緒帶動下，蔣玉成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是的——或者說，我的血淚教訓……」葉師兄嘆了口氣，「你跟我不一樣——你現在才大二，一切還來得及，而且你還有那麼好的基礎……簡而言之，現在就動身的話，你什麼都不用失去——你喜歡cs嗎？」

    蔣玉成沉默了片刻，最終用力點了點頭。

    「那就從現在，開始動手——你編程基礎那麼好，不管是直接找工作，還是準備考研，都不是問題。」葉師兄語重心長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決定自己下一步的發展方向，然後大踏步地向前進——騷年，一切都不晚。」

    「嗯——我明白了，謝謝師兄。」

    蔣玉成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他不由得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那……師兄怎麼……」

    「我應該說過吧——在你身上，我看到了過去的我……」葉師兄自嘲地笑了笑，「眼下，我已經被老闆掃地出門了。」

    「誒？！」

    蔣玉成心裏頓時一驚，「掃地出門？！」

    「嘛，其實沒那麼誇張……」看到蔣玉成被嚇到的樣子，葉師兄笑的更歡了，「我的項目已經完事了，可以發一篇paper確保畢業。然後我跟老闆說了我不想再做下去了——你猜猜，老闆對我說了什麼？」

    沒等蔣玉成回答，葉師兄首先說道：

    「他語重心長地拍着我的肩膀說：「小伙子，你確實不適合做有機」……我的操作，他也是看在眼裏，我做出來的數據，比你都好不到哪去——別忘了我已經研二了……老闆的意思是，他其實也不想讓我繼續在做下去了——畢竟這等於浪費實驗室經費。之前沒跟我說是以為我自己還想繼續做，他作為老師也不好不讓我做……」

    「然後現在師兄自己提出不想繼續做下去了，於是老闆就同意了？」蔣玉成問道。

    「嗯，對——」葉師兄點了點頭，「畢竟咱們組本來就缺經費，而且老闆都這個歲數了，該拿的也都拿到手了，兒子也考上北大醫學部了，人生還有什麼追求需要這麼累死累活的啊？現在我在實驗室這邊要做的都做完了——他安利我去做材料，不過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於是我就跟他說「老師我想去實習」，他點頭了——就是這樣。現在我已經從實驗室出來了。」

    「原來如此——那可太好了……」

    不知為什麼，明明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但是蔣玉成還是鬆了一口氣。

    「現在想想，上半年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葉師兄仰起頭閉上眼睛，「那個時候我做的東西天天都得用到二氯，熏得那叫一個頭昏腦漲……白天折騰一天，晚上回來之後累得不行不行的，明明想要上床睡覺，卻還是強逼着自己打起精神來學編程……然後學編程還是各種被教做人……」

    好慘……蔣玉成聽着都覺得害怕——搬磚有多辛苦，自己可是親身體會過的，而自己作為本科生，畢竟還是進退自如的；可是葉師兄他可是研究生，壓根就沒有退路的啊！

    「等等！」蔣玉成猛然想起——上學期的實驗課是葉師兄帶的，「所以實驗課的時候，葉師兄那個樣子……」

    「嗯，沒錯——就是因為這個。」葉師兄說道，「也不怕你笑話，那天看着你在實驗室寫遊戲，我當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哭了整整一晚上——你們還年輕，你們還有機會，可我沒有啊！那個時候，有好幾次，我很認真地考慮過，從研究生樓的樓頂上跳下去——五月份剛跳的那個，就在我們樓樓頂跳的……當時我就在想，我什麼時候當第二個（跳樓的）……可是最後，我還是退縮了。有尋死的念頭卻沒有尋死的勇氣，我也真是呵呵……」

    「這樣的勇氣還是不要有的為好——」蔣玉成趕忙說道，「至少現在，葉師兄拯救了我，也拯救了自己。」

    「嗯，這也算是積德行善吧！」葉師兄自嘲地笑了笑，「現在雖然已經有點晚了，但至少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能有如此的運氣，我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啊，對了，葉師兄實習的事情，打算……」

    「我今天剛面了一家做在線教育的互聯網公司，過了……」葉師兄聳了聳肩——這個時候，他的眼神中難得流露出了些許得意的神色，「主要是前端開發崗位——我學的javascript，還算順利……」

    原來葉師兄也是早有準備啊……到這裏，蔣玉成對葉師兄更加肅然起敬了。

    「玉成你基礎比我好多了——c++這東西我可學不明白……」葉師兄拍了拍蔣玉成的肩膀，「放心大膽地去求職吧！你肯定能比我走的更遠的……」

    「嗯，明白了師兄。」

    這，就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戰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