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姬們掀開厚厚的氈子,寒風吹徹她們的長髮,隨着她們起身下車發出一個漫長的呼嘯。
車廂里那個太陽般的身影在萬眾矚目中起身,月城內的所有貴族都在低頭看去,卻有着一種仰望長空的錯覺。
三名奴隸一溜小跑趴伏在雪地上,陷進去通紅的手掌,封君從車廂中跨出右腳踩在奴隸們的背脊上,轉而踏在雪地上。
左邊的美姬立馬接過奴隸送來的狐裘,披在封君姜丘的肩膀上,姜丘揮揮手,帶領着武士們向屬於他的位置前進。
這是一個身形偉岸的男人,每個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覺得是在看一頭正健壯的獅子,配着利爪,在萬丈陽光里炫耀焰火般炙熱的毛髮,踩着每一寸屬於他的領土。
所有人的目光隨着封君大人的身形移動,直至他踏在月城最高的岩土,轉身俯瞰所有人。
「各位坐。」他開口,低沉的嗓子如同寒冬。
於是所有人落座,姜丘揮手,一旁的武士點頭退去。
姜丘剛坐在他的位子上,商秀吉恰到好處的出現在他面前。
「商秀吉見過封君。」商秀吉身子矮下來,露出和煦的笑容。
「秀吉,我跟你說過,你是我的朋友,跟他們不一樣。」姜丘按着奴隸商人的肩膀,心情顯得很好。
商秀吉做了整整十年的奴隸貿易,長野始終是他的最後一站。
其實從北地到大周諸侯國的路線很漫長,長野雖然地處偏南,但怎麼看都不應該算是最後一站,要不是因為這座城池的主人是他,商秀吉肯定不會忍受漫長的路途繞行前來。
每年奴隸貿易結束的年關,商秀吉都會在封君府住很多天,這座城池的很多貴族都為兩人莫名其妙又深厚的友誼感到迷惑。
聽到商丘的話,不再年輕的奴隸商人直起身子,「一個卑劣的奴隸商人,在人前是不能成為封君的朋友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滿是笑意,好像毫不在意的模樣。
商丘也跟着笑起來,「不想管你。」
十幾年前封君大人就知道商秀吉的性情,由於一些特殊的經歷,奴隸商人一直為他曾經是個鬼方氏而感到憤怒和耿耿於懷。
習慣了。
封君位次的旁邊,有奴隸為商秀吉準備位次,兩人接連坐下,目光投向下方的月城廣場。
那裏的積雪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很多人,舉着燃火的松木擺成一個方陣。
他們都是剛成年的男性,穿着紅黑色相間的寬大袍子,帶着鳥嘴面飾遮住臉龐,上面鐫刻古老的夏族文字,用銀線繡着山海之圍遠古的圖騰。
他們面前是一直擺放在月城中央的三足青銅鼎,此刻被貼上祈祀的紅色昭文,裏間早被灑滿了五穀,進行祭祀用。
這些人在山海之圍被稱為巫祝,執掌城池、諸侯乃至大周國土所有的禮樂祭祀。
他們地位崇高,神秘莫測,一生探尋星空奧秘,事鬼神,明興衰,尋常人不能得見真容。
選隸是年關前後一個城池最重要的事情,甚至需要巫祝舉行大禮,以祝來年這批奴隸開荒種植都能豐收有獲。
巫祝們手掌燃火松木,升騰濃密的黑煙,雪花在劇烈不穩定的空氣中漂泊來去,為首的巫祝高聲唱詞,將燃着的松木一把扔進面前的青銅鼎。
裏面立馬燃燒起熊熊烈火,一股間雜着松香、米香、麥香和炭燒的奇特香味傳出來。
貴族們全都站了起來,五穀祭祀已經是大禮的開始,長野的天空說不定正有鬼神被五穀燒灼的氣味吸引而來,經行長天巡遊,俯瞰長野萬民。
巫祝們低聲唱詞,說的都是夏族的語言,艱澀晦暗,甚至有些刺耳。
但貴族們只是面容肅穆,凝視着青銅鼎上熊熊的火光,一言不發。
風雪呼嘯,月城四周響起轟鳴的擂鼓聲、低沉的長號聲,一時間整個長野都被風雪席捲,看不清模樣。
……
……
黑暗中,阿顏用下巴抵着手臂。
外面從剛剛就一直響起很嘈雜的聲響,好像有天神在她耳邊咆哮一般震耳欲聾,她捂着耳朵,那種耳膜被刺穿的感覺才有點緩解。
馬上就該選隸了……
她突然想到。
合伊阿顏本來覺得她會有什麼緊張的,但此刻都沒什麼感覺。
她想,不管將來遇到什麼樣的事情,都不會比眼睜睜看着部落被烈火吞噬,親人被魔神般的武士屠戮乾淨可怕。
無論是被打死,還是被哪個貴族看上失掉身子,都沒關係,這是她的宿命,生下來就決定好了的,容不得誰更改誰反悔。
可是……
阿顏摸了摸她的臉蛋,自從部落破滅後她就沒看過她的臉,她知道這張臉肯定已經和她記憶里的不一樣了。
在大周武士們摧毀部落的前夜,在那間女孩兒們緊緊相擁面對恐懼的帳篷里,阿媽們一邊落淚一邊用隨身佩戴的小刀割開她們臉上的皮膚。
這些女人們知道部落滅亡後她們的命運,所以現在她們活的像個男人。
「阿顏,記住,我們是鬼方氏的女孩兒,我們比誰都要勇敢。」
有些女人忍受不住,狠狠攥住小刀放聲大哭嚎叫,都會被其他女人拖着肩膀拉出帳篷。
不同於其他女孩哭嚎的樣子,阿顏就安安靜靜環抱手臂,也不哭也不鬧,任由阿媽割開她被無數人稱讚過的臉蛋。
鮮血跌碎在她的手臂和手背上,綻開來美極了,像是枝頭沉甸甸的碎花,盈盈似夢。
「餵。」阿顏感到手臂被人推了一下,心裏一驚,在黑暗中轉頭看去。
黑暗裏,有人在呼吸,冰冷的天氣里有股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你是合伊阿顏嗎?」那人笑嘻嘻的問道。
合伊阿顏……
她愣在那裏,頭腦一片空白,像是有一隻冰冷的鬼手從她的心底猛然竄了出來,一把攥住了她的心臟。
在遠離北地如此遙遠的地界,一座南方的小城,居然還有人會叫出這四個字,阿顏覺得她一直以來所有的安全感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她有一種被人扒光了站在風雪中的錯覺,骨髓里都好像被冰雪塞滿般刺痛。
他是誰?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4s 3.919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