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十七一連兩三天都心情鬱郁,傍晚回到府里,吩咐溫一壺酒,拿了個杯子給李冬,給她倒了半杯,自己滿上,連喝了兩杯,示意李冬,「酒不錯,你也嘗嘗。」
「差使不順?」李冬沒喝酒,只拎起壺,給阮十七又把酒滿上。
「順,挺順當的。」阮十七抿了口酒,「阿冬啊,你說,我求個外任怎麼樣?你想去哪裏?」
「跟你在一起,哪裏都行。」李冬抿嘴笑道。
「你這話我愛聽。」阮十七笑起來,「我家阿冬挺會說話。」
「這是實話。」李冬帶着幾嗔怪。
「這句更愛聽。」阮十七咯一聲笑了,仰頭喝了杯中酒,示意李冬再給他滿上,「前兒江延世回來了,人沒到京城,事兒先到,他遞了一堆彈劾摺子,件件有所指,唉,我實在不想淌這趟混水,咱們還是躲得遠遠兒的。」
「嗯。」李冬淡定的應了一聲,他去哪兒,她跟到哪兒,至於去哪兒,她跟着他。
「你說,要是你那個妹妹知道咱們要外任,會怎麼說?」阮十七帶着幾分試探問道。
李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阿夏能說什麼?外任這事,阿夏能說什麼?」
「我是說……」阮十七話沒說完就頓住,將手裏的杯子放到几上,「還是實話直說吧,跟自己媳婦不能雲裏霧裏的探話,何況,我這個媳婦又有點兒傻氣。」
「哎你怎麼說話呢!」李冬伸手拍了下阮十七。
「好好好,我說錯了,你不傻,就是有點兒憨。」阮十七一邊認錯一邊笑,「是憨厚,咱說正事,阿冬,我跟你說,你那個妹妹,鬼精的不得了,我這是誇她,真是夸!不但鬼精,她能不能成事不知道,反正要壞事,一壞一個準兒,我總覺得,咱們要外任,得她點個頭兒,要不然,多少事兒都得壞在她手裏……」
「你怎麼能這麼說阿夏?」李冬真有點兒生氣了,「你外不外任,咱們是在京城還是在哪兒,阿夏怎麼會管咱們這個?阿夏能管得了?別喝了,你這酒已經多了。」李冬伸手拿走了阮十七面前的酒杯。
「是我錯是我錯,別拿走,我的量你還不知道?這酒沒多,唉這事兒……」阮十七唉聲連連,「阿冬,我不想在京城,是因為,這京城的破事兒,件件沒小事,我的脾氣,你知道一點,看到了不管,憋的難受,管了吧,都是大事,我現在是成了家的人了,唉。」
「你不用總顧忌我。」李冬看着阮十七,「我在家的時候,常聽大伯娘說她和大伯年青時候的事兒,大伯娘說經常嚇的愁的睡不着覺,大伯仕途算很順當了,大伯娘說她到現在,才真正明白了,只要頭沒落地,就沒大事,滿門抄斬也得等刀落下來才能算呢。
阿爹一直做教諭,後來做了縣令,沒經過大事,可從我記事起,阿娘總是擔驚受怕,不光是因為鍾嬤嬤,年年都有別的事,有一年災荒,阿娘的莊子顆粒無收,沒有進帳,還有拿銀子出來買種子度荒年,阿娘和洪嬤嬤都急的睡不着覺,還有一回,阿爹被知府家小衙內打了……」
李冬垂着眼皮,「五哥常說我,要想得開,除卻生死無大事,要不然,不管什麼日子,都能自己把自己愁死嚇死,我覺得五哥說的對。」
阮十七瞪着李冬,好一會兒,哈了一聲,「這話……也是,我竟然不如你……我是說,不如你那是再自然不過,你這話很有幾分我阿娘的味兒,阿娘常說:總有過不去的坎,趁着眼下還是能過得去的坎,趕緊樂呵吧,趕明兒過不去了,做了饅頭餡兒,那才真叫樂不出來了。」
李冬聽的笑個不停,對這位還沒見過面的婆婆,她的好奇有多少,感嘆就有多少。
從她嫁進來到現在,她這個婆婆,幾乎天天打發人往京城送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幾大箱子小孩子的衣服玩具。
「那我年裏年外,得好好忙一陣子了。要是除卻生死無大事,那咱們家,咱們倆,肯定沒大事。對了,家裏沒什麼惹你生氣的事兒吧?」
「煩心的事有幾件,生氣的事兒沒有。」李冬笑道。
「那就好,咱們這一大家子,煩心的事斷不了,這個,我想想都煩。我跟你說,理事不用太周全,也沒法處處周全處處顧到,大差不差就行了。還有,別急,事緩則圓,一時理不妥當的事,放一放,過一陣子就妥當了,要是沒妥當,那就再放一陣子。」
李冬聽的失笑出聲,「我知道怎麼理事,不能用你那法子,真是害人。」
阮十七哈哈笑起來,「下次你再試試,肯定管用。」
冬至大過年,今年南北兩場大捷,海清河晏,雖說宮裏沒什麼添子大婚之類,可今年的冬至,還是照着大禮年,或者說是照着最熱鬧最喜慶的規格,來慶賀今年的冬至。
宮裏照例由江皇后主持,外面,自江延世回來後,就從禮部鄭尚書手裏,移給了江延世。
不過嚴夫人卻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今年冬至的熱鬧。
剛進十一月,李文松媳婦姚四奶奶診出身孕,初九,唐家瑞順順噹噹生下了李文山的長子李章恆,洗三禮隔天,李文林的媳婦沈三奶奶又診出身孕,今年永寧伯府這個年,又與往年大不相同,好在有李文楠、李文梅和李夏三個趕緊頂上,跟在嚴夫人身邊打理家事。
冬至前四五天,金太后命人到大相國寺連做十天祈福法事,嚴夫人打聽着苗太夫人和趙老夫人去法會聽經的日子,帶着李文梅,也去大相國寺聽經。
日跌時分,大相國寺里聽經的各家老夫人夫人走的差不多了,苗太夫人和趙老夫人才進了大相國寺。
嚴夫人帶着李文梅,到的也不早,比苗太夫人和趙老夫人早了一兩刻鐘,從大殿裏上了香出來,迎面正好碰上。
「太夫人安好,老夫人好,這是剛來?」嚴夫人忙緊幾步迎上去,親熱見禮,「我也是剛到,還以為就我這麼晚了呢。」
苗太夫人忙欠身還禮,「夫人是忙人,貴府上這一陣子喜事連連,恭喜夫人。」
「可不就是為了這幾件喜事兒,再怎麼忙,我想着,也得到這兒聽聽經,沾沾太后的福氣,正好,咱們搭個伴兒,八姐兒過來,這是我家八姐兒,我們二太太這一年多總是病着,精力不濟,我只好把這孩子接到我身邊教導,好在八姐兒懂事得很,又聰明,這一陣子,倒是虧的有她,才算忙下來。」
嚴夫人拉着李文梅,長篇大論的誇獎,苗太夫人心裏湧起股奇異而又不敢相信的感覺,下意識的看向兒媳婦趙老夫人,趙老夫人正看向她,兩人目光一碰立刻閃開。
趙老夫人上前一步,拉着李文梅的手,仔細的看,「這孩子面相真好,一看就是個有大福的,眉宇寬闊,心地必定寬闊厚道,你們府上的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好。」
趙老夫人說着話,抹下手腕上一隻紫氣東來寬鐲,拉着李文梅的手往她手腕上套,「這鐲子是我歸家那年,太夫人賞的,八姐兒戴着玩兒,別嫌棄。」
那隻鐲子寬厚古樸,紫氣漫透,水潤晶透,一看就貴重異常,李文梅急忙看向嚴夫人,這份見面禮過於貴重了。
嚴夫人笑的喜悅非常,「老夫人這麼疼你,這是你的福份。」
李文梅鬆手隨趙老夫人套上鐲子,深曲膝致謝。
嚴夫人挽着苗太夫人,趙老夫人拉着李文梅,各自說着話,往大殿聽了一會兒經,起身往後面靜室喝茶暫歇。
大相國寺後面一片清靜無人,嚴夫人和苗太夫人乾脆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嚴夫人笑道:「都說太夫人年青時料敵如神,威遠將軍的功勞,一多半是您的,太夫人如今更是一葉知秋,越來越精明了。」
苗太夫人神情微黯,低低嘆了口氣,「夫人不嫌棄,可我,真不敢開口,我們家裏……」苗太夫人沉沉嘆了口氣,
「太夫人是實在人,咱們就敞開了說話。原本,我們府上小二房的事,我是不願意多管的,可八妮子實在難得,再就是,他們小哥兒六個,象同胞兄弟一樣,姐妹之間,也是同胞姐妹一樣,我那個丫頭,還有我們九姐兒,成天纏着我,上個月,我就把八姐兒挪出來,跟在我身邊教導。」
嚴夫人跟苗太夫人說起了家常,苗太夫人凝神聽着,十分專注。
「你們府上那些事,先前我沒留心,是我們五哥兒,也就是前一陣子,世子凱旋迴來之後,五哥兒才知道,跟我說了,對太夫人,敬佩之極,也是因為這個,才留意了安哥兒。你們安哥兒,跟我們家八姐兒,都是一樣苦命,又一樣幸運的好孩子,我這才起了心。」
跟苗太夫人說話,嚴夫人乾脆直接。
苗太夫人沉默片刻,迎着嚴夫人的目光,「夫人別怪罪,這事,我得好好想想,不是瞧不上……」
「我知道,越是這樣的孩子,親事越要慎重,我等太夫人的信兒,這親事成不成都是小事,太夫人這樣的女中豪傑,我打心眼裏敬佩。我們五哥兒那孩子滿月那天,我下帖子給太夫人和老夫人,可一定要賞光。」
嚴夫人說笑着站起來,苗太夫人跟着站起來,兩人一路上說笑着,出了大相國寺,各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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