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第973章 你有張良計

    豐公雍齒是沛縣豐邑人,是本鄉著名鄉豪,家產豐厚,為人任俠。當亂世到來之際,泗水郡各縣紛紛起兵自保,聽聞呂澤在沛縣殺縣令,自立為沛公,雍齒也不甘示弱,在豐邑扯旗。

    此地雖名為鄉,但人口卻足以成縣,雍齒手下有一千多號豐縣子弟,恰逢彭越攻昌邑縣,雍齒往投之,抱上大腿。靠着彭越做靠山,他抵擋住了沛縣呂澤的吞併,二人與佔據下邑的王陵一起,在豐沛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但隨着楚國日益強盛,而彭越受限於齊魯,雍齒這牆頭草開始隨風而動,在楚人遊說下,又復投了楚國,被任命為豐公,此番項梁召集淮北縣公齊聚大梁,因為兒子在彭城做人質,雍齒只好也來了。

    作為豪俠,雍齒素來喜歡交接朋友,此番十八路縣公匯合,便結識了不少各地實力派,其中就有陳留的酈商,陳留距大梁近,承擔大軍一部分糧秣,眾人都希望和酈商搞好關係。

    所以當酈商來拜訪時,雍齒少不得親自相迎,讓手下的門客審食其安排幾個附近擄來的民女佈置宴會。

    酈商並非獨自前來,還帶來了其兄,魏大夫酈食其,酈食其在這就不裝儒士,自稱「高陽酒徒」,其博廣眾聞的談吐,以及怎么喝都不醉的豪爽,都讓雍齒印象深刻,覺得很對胃口。

    自從那日後,酈食其就成了雍齒營中的常客,到了第三天後,二人已親近到可以屏退眾人,說些悄悄話的地步……

    「豐沛出人才啊。」

    這日雍齒要勸酒,酈食其卻止住了他,因為這老酒鬼有個習慣,那就是談大事絕不飲酒,因為酒後的話,第二天對方容易反悔。

    見他忽生感慨,雍齒莫名其妙,酈食其卻道:

    「豐公在豐沛,應該聽過,『沛縣三傑』的說法罷?」

    雍齒看了外頭一眼,點了點頭。

    「據說是那一位的說法……」

    作為敵人,某黑的名,在楚國是不能隨便提的,遂用「那一位「來代替。

    「昔日沛縣主吏掾蕭何。」

    當年黑夫過沛的事,在當地引起的轟動還是很大的。

    「獄掾曹參,還有豐邑的無賴兒,泗水亭長劉季,皆被那一位徵募到膠東為吏,是為三傑,不過……」

    雍齒面露輕蔑之色:「我聽說,蕭何如今在咸陽是九卿了,曹參也掌控一郡軍權,麾下有兩三萬人,這二人確實是這數百年來,沛縣出身的人中,官做得最大的,當得起人傑之稱,可劉季算什麼?」

    他說着呸了一口:「不過一海東戍卒罷了,也敢稱『傑』?」

    對這個昔日跟着自己混過,後來又跑出去投王陵、張耳,最終混入體制的劉小弟,雍齒從來就沒看得起過。

    「不然。」

    酈食其卻搖頭道:」據我在河東時聽到的傳聞,說是公子扶蘇已死,在海東起兵的扶蘇,只是假扶蘇,是劉季扶持的傀儡,而那劉季,才是兩遼的實際控制者……「

    他笑道:「如此看來,這劉季雖未稱王,但也算一方諸侯了,三傑之名,他確實當得起。」

    「這劉季,也真是善於鑽營。」

    雍齒不免有些鬱悶,酈食其又道:「除了三傑外,豐沛還有三俠。便是沛公呂澤、下邑公王陵、還有豐公你了。三俠不如三傑,但也各佔一縣,擁兵數千,只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酈食其笑道:「這幾日見了豐公,只覺得以君之才,當不應拘束於小小鄉縣才對,我倒是覺得,那所謂三傑,能力也不見得比三俠強,為何彼輩卻能入於朝堂,成為封疆大吏,甚至一方諸侯?」

    「為何?」

    酈食其開始講故事了,關於大秦丞相李斯,在老鼠身上得出的感悟。

    「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選對了,便扶搖直上,選錯了,便碾壓成泥。「

    「倉中之鼠因為選對了地方,自此衣食無憂,不懼生人,好比三傑。而廁中之鼠選錯了地方,難免骨瘦如柴,食人之穢,懼怕生人,好比三俠……」

    雍齒聽得認真,但到了後面不免生氣,拍案道:」你這老酒徒,敢嘲笑乃公是鼠?「

    「難道不是?」

    酈食其收起嬉皮笑臉,轉而嚴肅地說道:「呂澤在沛縣也算說一不二,如今卻為項梁所拘,朝不保夕,呂澤雖曾是豐公之敵,但今日見其下場,可有兔死狐悲之感?而楚國能否抵擋住秦軍進攻,也猶未可知,夜深人靜時,雍齒難道就沒有惴惴不安過麼?」


    「你想說什麼?」雍齒明白了,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

    酈食其湊上前去:「楚國必亡,項氏不足以與謀也,能一天下者,唯有攝政夏公!」

    「酈食其,你想叛楚!?」

    酈食其不以為然:「我乃魏人,從未效忠於楚,何談叛楚?倒是豐公,身為楚人,投靠彭越,是為叛楚,已做齊令,又復投楚,是為叛齊。」

    「住口!」

    雍齒聲音急切而短促,同時拔出劍來,卻沒有往酈食其身上招呼,而是走到門前,拉開一個小縫,見沒人才鬆了口氣,回頭怒道:

    「你到底是奉誰人之命,要來遊說我?」

    酈食其不緊不慢起身,朝雍齒長長作揖,開始了正式的自我介紹:

    「我代大秦攝政本人,敬問沛縣的第四傑,豐公安好!」

    緘默持續了很久,最後是利劍緩緩入鞘的聲音,以及雍齒坐下後,壓抑着激動的低語:

    「大秦攝政,也知世間有雍齒耶?

    ……

    同樣二人處於一室的,還有項梁與來自韓國的客人張良……

    「南陽方向,有都尉共尉將兵居葉縣,開春北上占昆陽、舞陽、應縣,與韓信(公孫信)隔汝水對峙……咳咳。」

    自從「光復」韓國,安定下來後,一輩子跑來跑去,剛強了半生的張良,卻忽然變得多病起來。

    「河南方向,又有東門豹麾下都尉陳嬰,臨轘轅關,此乃為洛陽通往許、鄭捷徑要衝。關處鄂嶺坂,在太室山與少室山之間,道路險隘,乃韓國門戶,韓都尉王喜守之,時常告急。」

    兩面夾擊下,開春以來,潁川基本上一日三警,也幸好韓國東北邊的滎陽,東南方的上蔡,尚且在楚國控制之下,否則潁川將被團團包圍。

    但即便如此,張良也很清楚,以韓國一郡的實力,能征的兵頂多兩萬,倘若秦軍大舉進攻,韓將旦夕覆滅。

    更麻煩的是,韓國現在不止有外患,內部的問題也一直擱置並未解決。

    自先王韓成死後,韓人再未立王,卻被楚國安排了一個「攝政」,項籍讓他信任的鄭昌坐鎮陽翟,操控韓國軍政大權。

    先前項籍歸淮南,數萬大軍從潁川過,鄭昌下令在韓地大肆征糧,優先提供楚軍衣食,搞得民間怨聲載道,而楚軍軍紀很差,但鄭昌卻一味偏袒。

    就算當年一起跟張良搞復國的「同志」,也對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態表示質疑。

    「現在韓國算復國成功了麼?與亡國有何異也?」

    他們想要的是韓人自己做主的韓國,而不是楚國的傀儡,在戰爭中被壓榨,淪為戰場丘墟的犧牲品……

    項梁倒是保證說,會立刻派人進入潁川支援,對張良提出的供應糧食問題,也一口答應,但張良並未見他立刻召人安排運糧事宜。

    形勢迫在眉睫,潁川將成疆場,張良必須通過某種辦法,搞明白楚人的打算,如此才能決定韓國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提出道:「韓國需要一位新王,否則韓人不會心服,更難以徵召作戰。」

    「子房覺得,誰人可為韓王?」

    「國賴長君,韓信(公孫信)或可為王。」

    項梁卻大搖其頭:「不行,此人可為將,卻不可為王。」

    「我倒是有一個做韓王的上好人選。」

    「項君選中了誰?」張良心裏嘆息,都這節骨眼上,若項梁還敢提鄭昌,還要韓國為楚做無底線的犧牲,那韓與楚這不對等的同盟,也就走到頭了……

    項梁卻指着張良,這個將韓國從無到有硬生生恢復,又苦心經營,獨自支撐它到現在的申徒道:

    「你,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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