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高再見到陸巡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趙高靠在學院的大門前,望着那小子滿身泥濘地拎着步槍出現在街口對面,身上的戰鬥服穿成了破布,頭髮虬成亂糟糟的一團,像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他已經失蹤了整整三天,安全區清點人數時才發現陸巡不見了,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彈藥庫里的槍支彈藥,陸巡潛入倉庫盜走了足夠使用三天的彈藥和食物,然後消失在了禁區里,安全區想搜救但有心無力,執行部已經拿不出足夠的人手組織救援隊伍了。
三天過去,杳無音信,當安全區的人都要以為陸巡死在外面了,他又孤零零地一個人回來了。
陸巡面無表情,一步步地走過來,他的腿看上去像是受了傷,步伐有些蹣跚。趙高背靠在安全區門前的柱子上,一動不動,視線落在身前的馬路上,兩個人一點一點地接近,誰也不說話。
原本是死裏逃生的久別重逢,按理來說應該大力擁抱慶賀生還,但兩個人都無動於衷,空氣里一片死寂,陸巡跨進安全區的門,兩人的視線相錯,誰都沒有停留。
陸巡的表情依舊冰冷平淡,他拖着疲憊的身體進入安全區,一邊把身上的單兵攜行裝具解下來丟在地上,打空的彈匣叮叮噹噹地落在地上。陸巡鬆開手把自動步槍扔在地上,他很疲憊,在禁區里待上三天對他而言是個非常大的消耗。
趙高抬起頭望着天,慢慢地嘆了口氣。
兩人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陸巡失去了對趙高的所有信任,兩人形同陌路,趙高對此並不奇怪……仇恨就是這樣的東西,它是一把燒紅刀刃的雙刃劍,要麼投出去殺死某個人,要麼握在手中煎熬自己。
陸巡終究還是重蹈了趙高的覆轍,兩人都曾經在某個雨夜裏嘶嚎痛哭,都曾經失去生命中某個最重要的人,也都痛恨這個世界痛恨所有人。相似的歷史總是在重複上演,夜王真是個混蛋,他一個接一個把年輕人們推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那個名為仇恨的地獄。
「回來了?」趙高問,他沒有回頭,雙眼望着遠處的廢墟。
陸巡腳步一滯,步伐頓了頓,接着往前邁步。
他不想和這個人說話,說一句都嫌多,也不想聽這個人說話,聽一句都嫌多,如今陸巡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信任了趙高。
所有人都跟他說趙高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不相信。
現在他相信了,但檸檬再也回不來了。
陸巡覺得自己就是個愚蠢的王八蛋,不讓人狠狠地捅自己一刀,他是不知道疼的,趙高捅了他這一刀,直接捅進了心臟里。
檸檬的屍體都沒有找到,陸巡在禁區里遊蕩了三天,渾渾噩噩得像個孤魂野鬼,他紅着眼睛把所見的所有感染者全部殺死,歇斯底里地咆哮和狂笑,晚上又縮在角落裏抱着頭髮抖,這個世界的黑暗與絕望讓他恐懼,就像行走在漆黑一片的夜裏,他找不到自己腳下的路。
安全區的倖存者越來越少,死者越來越多,人類正在經歷有史以來最黑暗最絕望的時期,孤立無援,未來一片灰暗。
陸巡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他從頭到尾沒有回過頭,也沒有說過話。
趙高眯起眼睛,忽然想抽一支煙。
但他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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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利安娜把試管從離心機里取出來,眯着眼睛對光觀察。
離心的效果非常明顯,玻璃試管內的液體分層清晰,上層是無色透明的清液,下層是暗紅的渾濁液,女孩把試管置入恆溫箱內,她正在加緊趕製白色琴酒,前幾天的一役證明白色琴酒對狩獵者確實有超乎尋常的殺傷力,灌注了藥劑的步槍子彈一槍就能幹掉殺戮者。
試管中上層的無色清液就是白色琴酒的最初原液,但這些原液目前還稱不上是真正的白色琴酒,它們需要長時間的培育和增殖才能達到阿利安娜所需要的濃度。
「陸巡?陸巡你幫我把……」女孩習慣性地扭頭高喊,但她的話說到一半又驟然滯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這裏沒有陸巡,圖書館整棟樓里只有自己一個人。
隔壁的房間此刻空無一人,不會再有人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就屁顛屁顛地跑進來,也不會有人再向自己保證能完成任務。
陸巡失蹤三天未歸,生死未卜。
阿利安娜怔怔地站在實驗台前,沉默半晌,轉身接着調配藥劑。
他們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在這個世界裏,生存的代價就沉重得讓人擔負不起。
「叮——」地一聲,恆溫箱上的綠色指示燈亮了,女孩愣了愣,她打開蓋子取出玻璃細口瓶,瓶子裏蕩漾着透明的溶液,散發着淡淡的藍色熒光。阿利安娜把瓶子放在桌面上,默默地看着它不說話。
這就是緩衝劑。
它能抑制住人體內末日病毒的擴散和感染,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瓶對末日病毒特效藥,阿利安娜終於把它做出來了,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這東西如果能早出現二十年甚至能扭轉人類面對病毒時的頹勢。擁有了緩衝劑,末日病毒的感染將不再成為不治之症,如果說白色琴酒是人類所能擁有的最強大的攻擊武器,那麼緩衝劑就是最有效的防禦方式。
但還是太晚了。
最需要它的人已經用不上它了,如果那天晚上檸檬能把這支藥劑注進自己體內,她就不會死。
阿利安娜不想讓檸檬死,這段時間以來她幾乎是在不眠不休竭盡全力地開發緩衝劑,但她還是沒能趕上。
女孩把緩衝劑收起來,轉身準備離開實驗室……待會兒蜂鳥小組還有個會,他們必須制定出接下來的作戰計劃,上校還在夜王的手中,他們必須把上校救出來。
陸巡在實驗室門外站了許久,他回到安全區後第一個來的地方就是圖書館,目前除了趙高沒人知道他活着回來了,青年久久地站在走廊上,但沒有伸手敲門。
「為什麼不進去?」老賈問,「主任應該很擔心你。」
陸巡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你現在還是她的助手。」老賈提醒。
「不再是了。」
陸巡轉身準備離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下意識地先到圖書館來,但真正到了這裏,他才發覺自己和主任之間其實從來都沒什麼話可以說。陸巡不想繼續待在這裏了,他決定不去敲這扇門,「咔嚓」一聲,實驗室的房門忽然打開了,阿利安娜站在門後,目光落在陸巡身上,女孩呆了一下,濃密飛揚的眼睫毛猛地一顫。
陸巡也一怔,阿利安娜套着白大褂站在一米之外,他又聞到了淡淡的百合花香。
青年像個乞丐那樣站在女孩眼前,傷痕累累狼狽不堪,阿利安娜定定地注視陸巡,後者沒來由地侷促起來,就像是在外瘋了一整天的野孩子玩得一身泥回家被老媽逮了個正着。
陸巡正想開口說什麼,阿利安娜先說話了。
女孩伸出一隻嫩蔥般的手指,輕輕點在青年的胸口上。
「太髒了,先去洗個澡。」
陸巡呆住了。
「愣着幹什麼?你自己不會洗麼?」阿利安娜揚了揚眉毛,「還是要我幫你洗?」
「啊不不不不不……我我我我我自己會……」陸巡在一秒鐘之內又變成了那個鞍前馬後伺候女王大人的小助手。
阿利安娜從來都這麼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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