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身體忽然變得十分差,本宮想不起這是哪一天的事情了,就好像春天不知哪一天變成了夏天,知了不知哪一天開始叫個不停。他常臥在床榻上,而喉嚨口掛着口痰總是不上不下,呼吸和說話都能聽見「叩叩」的聲音。
本宮總怕他被這口痰噎死,沒事就趴在他床邊摸他的脈象、看他的臉色。以至於本宮在紅宮原本一塌糊塗的形象稍稍得到了挽回,宮人們都說皇后在皇上生死之間終於頓悟,轉性從良,茶飯不思日以繼夜地照顧皇上。
對這樣的謠言,本宮實在汗顏。
「皇上,你這病是裝的吧?」本宮摸摸他的脈象,可惜只能感覺到脈搏里有個小點在那兒突突突跳動着,也不知是好是壞。寇遠那堪稱神醫的大夫從沒教過本宮怎麼給人看病,聽說他正在往京城趕來的路上。
皇上說話很吃力:「咳咳,你給朕,裝一個,看看。」他瞪本宮,慢慢拍開本宮搭在他手腕上的賊手。
本宮幫他把手塞回被子裏,壓好被角。這麼熱的天,他的手涼的好像冬天裏被北風吹了一整夜的冰塊。不由內地里暗暗難過了一陣,只聽他又說,「不過,你放心,沒這麼快,讓你當太后。」
「……」
可不是,他定然要等到趙小蔥娶到封凌兒,姬初弦無力翻身才肯去見閻王。朝中因為皇上這病,已然掀起一波一波的浪潮。本宮不懂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只聽季越說姬初弦和姬墨堯兩派人已經打得不可開交,要搶監國的位子。
沉默的間隙,皇上那不安分的手再次伸出來,戳了戳本宮手背。本宮疑惑,復將視線落回老頭兒身上,他眨巴了三下眼睛,道:「你生辰,快到了,咳咳咳,可想要,什麼禮物。明年,朕就,送不了了。」
本宮聽罷,眼睛一酸,頓時有哭鼻子的衝動。
皇上和季越雖然以利用本宮為本,可到底對本宮親如家人,本宮也的確把老頭兒當做爺爺一樣的人,眼下爺爺要死了,如果可以,本宮願意用自己十年的性命給他填壽。
心口堵得慌,回想往年生日,不過一碗陽春麵加一個荷包蛋,季越說過,人能安穩活到老才是最大的福氣。他也給本宮買過禮物,具不是金貴的東西,一個捏麵人,一冊戲本子,一件衣服,反正一看就是大街上順手買的。
「皇上。」
「嗯……」
「明年你既然送不了,不如今年就送臣妾一個可以代替你送的人吧。」
皇上不明所以,但他怕本宮坑他,並未立即同意,謹慎問:「啥意思?咳咳,季公公,不是已經,送給你了麼。」
誰要他!
「宋家前幾日來認親,皇上一直沒答應,可臣妾想認祖歸宗,這樣以後本宮的哥哥和妹妹年年都能代替皇上給本宮送生辰禮物拉。」本宮私以為這靈光一現冒出來的念頭十分好,本宮從小沒爹沒娘沒血親雖然習慣了,可到底私心裏很想找回來,既然他們就在本宮身邊,只要皇上同意。
「你……哎……」皇上嘆氣,脖子一扭把頭朝向了里側。他一直壓着這樁事情,本宮也是知道的。當初就一臉嫌棄的樣子,果然,他是嫌棄本宮出身,士農工商,寧容閣排在最末,何況是個做死人生意的,晦氣。
本宮求他:「皇上,臣妾打聽過了,寧榮閣現在是臣妾那大哥宋之憂在打理,他爹娘都去世了,臣妾小時候被遺棄的仇也就不用報啦。宋之憂你也認識,他不是貪圖榮華富貴想要攀附本宮的人,皇上不用擔心臣妾再被利用啊。」
皇上小腦袋噌地轉回來,「你這,啥話!朕難道,一直在,咳咳咳,利用你嘛!」
難道不是嗎。
說曹操曹操就到,笑公公進來通報說是寧榮閣的人來了。寧榮閣做皇家的禮葬,就跟皇上立遺囑把皇位傳給誰一樣,必須趁人活着的時候先給敲定,不然死得不如意,投胎也不安心。
「宋之憂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咳咳咳,還萬什麼歲,兩隻腳,都踏進,棺材裏了。」
宋之憂跪在那兒略顯得尷尬,你說他本來就做的是殯葬,誰活着的時候願意見到這樣的人物,就跟窗外的烏鴉一樣不招人待見,問個安還要躺槍。本宮自從相信了自己是宋家小妾生的庶女之後,歸屬感極其強烈,這會兒看見自家大哥難做人,立即護短地開口解圍:「皇上不要太拘泥於肉體嘛,都說人是有靈魂的,靈魂不死,哪怕活着的人見不着你的靈魂,你為大周子民嘔心瀝血的精神永存啊!」
換來老頭兒止也止不住的咳嗽和喘息。
宋之憂瞅了本宮一眼,眼神有些複雜,其中感激的成分佔了少數,更多的是「娘娘果然是我那個性格跳脫的妹子!」以及「皇上要是被這一句話咳死了,咱家裏算不算弒君,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啊!」
本宮捋捋耳朵邊的碎發,醞釀了一下台詞,心道是咱大哥這次進宮是辦事來的,得先等他把正事兒說完再說認祖歸宗。遂示意宋之憂趕緊說事情。皇上的陵墓其實在他登基的時候就在九寧山選好的地方動工了,聽說每代帝王都是這樣,估計是怕自己有個萬一,匆匆忙忙間不夠體面,故爾今天宋之憂進宮說的也不過是後期的一些瑣碎。
皇上向來不在意那些,只問了一句:「敬武皇后,與朕可是,最遠?」
他斷句不清還缺了定語,本宮反應片刻才明白過來,他這是不願意和自己死去的大老婆合葬啊,不僅不願意,還非常非常嫌棄。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怎麼老頭兒這麼不待見敬武皇后?又不是太后包辦婚姻,他倆從前也恩愛過吧。
頓時渾身一激靈,脫口而出:「皇上,臣妾死後不跟你睡一塊!你別給臣妾騰地方!這事兒咱簽過協議的哦!」
邊上的宋之憂驚呆了。
「咳咳咳,給老子,滾——」
※
認親的事兒,最後皇上還是鬆了口。於是皇后娘娘其實是寧榮閣流落在外的大小姐的消息在京城乃至整個大周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口口相傳,有些梨園還編了出戲,叫做《還君明珠之娘娘千歲》。
本宮還讓季越幫着擬了道懿旨送到寧榮閣大門口一字一句讀給所有人聽,十分官方的解釋了一遍認親的始末,順便賜了些不痛不癢的禮物,又問皇上討了個名字好聽的虛職給宋之憂,一樁事情也算功德圓滿。
幾日期間,寇遠大夫從六月城趕到,皇上的病情得以好轉,勉勉強強能夠坐起來了。但本宮無意間聽到寇遠和師父講話,只聽到寇遠一個勁在嘆氣,還說什麼強弩之末,精盡人亡之類,總之情況不太樂觀。
寇遠見到本宮,笑眯眯行了個禮。他還是那副放蕩不羈的模樣,慵懶的瑞鳳眼看不出一點仁醫的味道。「多年不見,阿迷都成大姑娘了,哎,我這是老咯。」根本不把本宮當皇后。
自然,本宮也不是個端架子的人,光衝着寇遠幫本宮治過病這一點,本宮就應該結草報恩,何況他還幫季越照顧了本宮三年,委實蹉跎了他的青春韶華以至於到現在寇遠還是個光棍。
「寇遠,等本宮回去給你送道懿旨,賜你個神醫館的金匾掛沉醉東風觀外面,保管大傢伙兒涌過來把大門檻兒踩爛。」本宮豪邁道,絲毫沒有光陰在兩人之間留下的隔閡。
誰料寇遠說:「恐怕要讓阿迷失望了,沉醉東風觀已經關門歇業,我在京城短期內不走了。」
未等本宮問明始末,身後響起季越戲虐裏帶着些嘲諷的聲音,「寇遠現在是太醫院醫長,正三品的官兒,還要那破藥館幹嘛。」本宮一扭頭,就對上了季公公那雙銳利精明的黑眸,一時不查被他眼裏的兩個小漩渦吸進去失神片刻,隨後內心羞憤不已,老娘居然被這廝的美色**,方才滿心眼都覺得師父好帥!
季越定然很延邊本宮忽而花痴忽而炸毛的神經質,抓起本宮的手腕就要塞給寇遠,嘴上道:「你快給她看看,病好全了沒。」
你老母的!(╯‵□′)╯︵┻━┻,你病才沒好全,你全家病都沒好全!
寇遠正有此意,接過本宮的手腕細細診脈,一會兒,他眉頭不自覺微皺起來,本宮見他這副模樣,心裏一驚,莫非本宮身上真的有病沒好全?寇遠沉默了很久才放開本宮的手,宣判道:「身子看似並無大礙,但脈象中隱隱有一股逆行之氣,當初這病根到底是除不去。」
本宮牙都顫了,因為怕死,緊張兮兮問:「那還活得成不?」
「成。」
鬆了口氣,「那活得長不?」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他說的也是實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只是一個大夫又不是神仙。
本宮憂愁地望了一眼季越,如果死的比他早,本宮心裏捨不得啊。一覺得捨不得,便又多看了他幾眼,總覺得看不夠。季越興許被本宮看得心裏發毛,正要離開,寇遠先一步揪住他的胳膊將他往角落裏帶,似是有什麼秘密要說。本宮心裏當然好奇,偷偷跟在他倆身後打算偷聽,可惜季越那廝不愧是江湖第一公子,武功使得出神入化,沒出二十步本宮就跟丟了他兩人。
直到晚上季越再次出現在本宮面前,本宮靈敏的嗅覺,哦,不過,敏銳的直覺感到他和寇遠肯定是說了關於本宮的某些事情,且這事情讓季越很不爽,但又沒有不爽到直接來抽本宮,或許是沒有找到能抽的理由。至於到底是什麼事兒能叫季越有這種反應,本宮委實是抓破頭皮也沒想出來。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本宮生辰當日才得到解開。
本宮的生辰簡直就是個迷。
季越將撿到本宮的這天當做本宮的生辰。
再去問宋之憂,這位大哥居然說:「娘娘,若不是當年季越公公俠義心腸救了娘娘,只怕小人沒有機會認回娘娘,所以娘娘就不要在意自己的生辰,季越公公就是娘娘的再生父母了,不是嗎?」
本宮被他這麼一繞,忽然覺得還真幾分道理。
於是這天一大早本宮就揣着一樣禮物黏在季公公身後不肯走,季越不耐煩,「你又幹什麼壞事了?今日壽星最大,放心,為師不會為難你的。」
「哪兒的話,本宮就是想送師父一件禮物。」本宮攏了攏胸口的禮物,實在不知道這個動作叫個男人看見是多不雅觀的事兒,心裏還挺激動,本宮這是頭一回送他像樣的禮物,親手做的。
季越挑眉,眼裏不甚相信本宮的話。
「本宮今年生辰,難得有這麼多人一起慶祝,高興極了。大哥說若非師父救了本宮,本宮早就沒命活到現在,今天不光本宮又長了一歲,師父對徒兒的恩情也像那樹的年輪一樣多了一圈!師父~」本宮興之所至,欲潸然淚下。
公公卻後退一步,那樣子好似生怕本宮餓狼撲食那般撲倒他,本宮今兒開心,也不跟他計較這些細節,終於從懷裏掏出要送他的禮物,遞了過去。
「這……」季越愣是沒敢接過去,隔空打量了一陣本宮手裏的東西。這是個木雕,本宮專程去寧榮閣找阿飄學來做成的。因着本宮想起來當年綠頤城裏阿飄死皮賴臉留下玉石行之時說過她擅長雕刻,棺材上的雕花都是她刻的。
阿飄用雕刻棺材的巧手,教本宮雕了個木頭季越。本宮一點都不覺有違和感!
「這是關公還是二郎神?」季越看了半天以後重新抬眸看本宮。
本宮怒,你丫兒才是關公,你丫兒才是二郎神。「……這是師父!」你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它的嘴巴,這不是挺像的嘛!
明顯瞧見季越額角的青筋突了突,還咽了口唾沫,依然不肯接過本宮這份特殊的禮物。正要施加淫威逼迫他收下,他卻忽然注意到本宮那隻垂在身側的右手,「你這手怎麼跟肉粽子似的。」
還不是被刻刀給折騰的。本宮不太喜歡叫人瞧見自己的醜態,何況這廝將將的話里濃烈地在嫌棄本宮這隻手,再給他看豈不是顏面掃地。遂趕緊縮進衣袖中,胡謅了一句:「偷吃的時候被熱包子燙了。」
季越沒說話,本宮捏着木頭人的左手還半吊在空中,覺得有些酸打算放下去的時候,師父突然出手搶過了木頭人。「這禮物為師收了,今日你生辰,有什麼要求儘管提。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
切,師父你真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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