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該當如何?」瑤姬又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關薊王宗族,當小心為上。切莫延禍上身。」上元夫人已有定計。
「那人屍身,又當如何處置。」妖姬問道。
「待查驗之後,宜當早日斂葬。」上元夫人言道。
「喏。」瑤姬遂去傳命。千秋觀內諸夏仙門,皆以西王母派,馬首是瞻。只需傳下口諭,自有人料理完備。斷不會出差池。
三足踆烏船宮。
「一命嗚呼?」薊王亦得報。
「正是。」賈詡答曰:「此人借宿千秋觀客舍。翌日清晨,斯人已逝。」
「被滅口否。」劉備問道。
「無病無災,自行飛升。」賈詡答曰。
「言出何人。」劉備追問。
「乃上元夫人,親自查驗。」賈詡又答。
劉備輕輕頷首,再問:「背後可有主謀。」
「尚未得知。」賈詡再答。
「速查清此人身份。師出何門,所為何來,又受誰人指示。」劉備隱約覺得,此事大有蹊蹺。若只說是巧合,焉能令劉備信服。
然再深思。族兄劉平,人如其名。中正平和,長者之風。守備薊國邸,兢兢業業。往來南北二宮,亦無半分差池。長於接人待物,迎來送往。卻非足智多謀,治世能臣。在薊王麾下,亦未入肱股重臣之列。
捨命圖謀,所為何來?
一言蔽之,捨命圖謀薊王族兄,利益點在哪。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連命都可以捨棄,足見利大。
然,利益何來。
船宮上下皆不得而解。
自古道「無巧不成話」,「無酒不成席」。
平心而論。一切更像是一場巧合。而非故意。
只可惜薊王不信。賈詡等,薊國謀主,更不信。
不出三日,無名方士,大略行蹤,已漸被掌握。洛陽八關都邑,固若金湯。出入皆需傳證。無名方士並未留下名錄。換言之,乃是翻山越嶺,抄小道入京。正因如此,才篳路藍縷,衣衫不整。游繳四出,於洛陽市中,問過周遭樵夫獵戶,果有所得。此人尾隨入山獵戶,經獵徑入洛陽。因是遊方術士,故獵人並未見疑。且路上還頗多照顧。火塘夜宿時,相互閒談。問及出身。答曰,乃平原人氏,少時隨恩師雲遊四方。日前恩師羽化升仙,只剩孑然一身。
獵戶又問,既是傳道恩師,為何不守孝三年。
方士言,身兼大任,需遠赴洛陽。待諸事畢,自當追隨恩師,早晚相伴。
獵戶見他言辭懇切,故信以為真。並未起疑。
凡樵夫、獵戶。皆往來洛陽各市,售賣薪柴、獵貨。薊王門下游繳,多出京畿遊俠。行走市井閭里,任俠仗義,出手闊綽,故深受百姓所敬。正因如此,方能問出實情。
上報幕府中丞賈詡。賈詡又入船宮,通稟主公劉備。
「身兼大任,遠赴洛陽。追隨恩師,早晚相伴,」薊王言道:「換言之,大任已畢,故隨恩師而去。」
「主公明見。臣,亦如此想。」賈詡答曰。
「果真為孤,族兄而來?」劉備又問。
「恐,正是如此。」賈詡直言。
「此事怪異。」劉備言道:「可曾查到此人出身。」
「如此人所言,少小離家,雲遊四方。不在編戶之列,恐難追查。」賈詡再答。
「化外仙門,出人意表。」劉備言道:「若當真看破紅塵,又何必貪慕世間繁華。」
「亂世出妖孽。」賈詡一語中的:「西王母等,諸夏仙門,齊聚洛陽。無論是敵是友,主公皆不可不防。」
「命門下游繳,繼續追查。至於族兄,亦命國醫,好生照顧,切莫有失。」劉備言道。
「喏。」賈詡拜退。
諸夏仙門,當真棘手。時人深信不疑。薊王亦不可妄動。難不成,亦夷修仙者三族乎?
與其敵對,不若收歸己用。薊王在方技館之外,另設四海館,將仙術與方術並稱為「四方令」,亦是權宜之策。篤信神鬼,亦是時代局限。非人力能及。
「平原人氏。」劉備忽想起平原方士襄楷。遂將無名方士畫像,六百里傳回黃金台,四方館。交由四方館長朱建平麾下南北相師,詳加辨認不提。
歲末亦未消停。
官堡,薊國邸精舍。
劉平頭纏紗巾,素服入前堂。
「守丞無恙否?」正是呂布登門問候。
「有勞左中郎將掛念,偶感風寒,並無大礙。」劉平見禮後,請呂布入座。
「聽聞守丞路遇遊方術士,施以酒食。料想,便是此時,染上風寒。」呂布言道。
「何以知之?」劉平一愣。
「守丞不知。此人不過一日,便伏屍千秋觀內。必然惡疾纏身,倒伏路中。非是饑渴無力,不支倒地。」呂布久居邊郡,對草原大疫,知之甚祥:「所幸守丞未沾其身,故僅染風寒。若染惡疾,斷難轉圜。」
「此人已死?」劉平表情說明一切。
「正是。」呂布答曰:「外人尚不得而知。」
「如此,左中郎將,如何知曉?」
「薊王門下游繳龐舒,乃布舊識。昨日夜宴,密語告知。」呂布小聲答曰。
「原來如此。」劉平目中含悲,情難自已:「想我少小離鄉,二十載乃歸。遊學之苦,唯有自知,見他篳路藍縷,生無可戀。平,忽心有戚戚。故才出手相救。不料事與願違。仍未能,助其脫困。」
呂布抱拳道:「情濃傷身,守丞珍重。」
「哦?」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平遂問道:「左中郎將莫非亦感同身受。」
「守丞既問起。布,自不敢隱瞞。」呂布言道:「自得知安素與王上舊事,布日夜憂思,寢食難安。故才與一眾好友,遊玩取樂。」
「效用如何?」劉平再問。
「寥寥。」呂布笑答。
四目相對,劉平亦笑。
不知不覺,心中憤懣,竟大有好轉。劉平不禁感慨:「與左中郎將相識,真乃平之幸也。」
「不敢。」見劉平大有起色,呂布亦開懷:「『君不聞河上歌乎?同病相憐;同憂相救。』」
「哦?」劉平面露驚喜:「左中郎將,亦讀趙長君之韓詩乎?」呂布引用,乃出趙曄《吳越春秋·闔閭內傳》:「子不聞河上之歌乎?同病相憐,同憂相救。」
「趙長君,早年為縣吏,奉命迎督郵,深以為恥。棄官去資中,拜經學大師杜撫,習韓詩。一去二十載,音訊全無,家人誤認為已亡,乃為之發喪。杜師去世,曄葬之,歸鄉。州官召補從事,不就。後舉有道。回鄉後,閉門著述,直至老死。寫就《詩細》、《歷神淵》並《吳越春秋》,後薊少師蔡邕,讀其《詩細》、《歷神淵》,拍案叫絕,以為優於《論衡》,既在國中,廣傳《詩細》,學者咸誦習之。」言及此處,劉平忽淚流:「我與趙長君,同病相憐。幸有左中郎將,同憂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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