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書房東邊的小院天井裏,枝葉茂盛的桃李樹在風中「嘩嘩」直響。天上一會兒陰、一會兒又亮堂,叫人恍惚難辨上下午;不過朱高煦整個上午都在這裏,當然知道現在已是下午。
他昨晚幾乎沒能入眠,今天午後在這裏的一間廊房裏睡了一覺。起來後他又想吃東西,於是杜千蕊下廚,給他做了一桌菜。
菜餚陸續送到這廊房裏來了,逐漸擺滿了書桌。這房間當然不是飯廳,但朱高煦在漢王府,想幹嘛就幹嘛、想在那裏吃東西就在哪裏,無須任何理由。
其中有數十小盤金線魚肉、碟子重疊在一起,金線魚是朱高煦就藩後才喜歡吃的東西,因為他以前沒在別處吃過。肉特別細嫩,味道鮮美,而且據當地郎中說有補腎之功效。
兩個宮女同時忙着,把切得薄如蟬翼的魚肉片,放到爐子上的鍋里涮一小會兒,然後在小碗裏蘸佐料。朱高煦只負責吃。
金線魚肉本來就很細膩,稍微一燙剛剛熟,恍如入口即化,口感很好。佐料里有香菜、豆豉、豆腐乳、醬油等,讓鮮美的魚肉口味更加豐富、更能激起食慾。
他滿頭大汗,一言不發,只顧大吃,而且只吃魚肉一樣菜,其它完全沒動筷子;桌案上漸漸堆起了很高的碟子。
朱高煦這陣仗,食量之大,就好像以後都吃不到金線魚了似的,簡直是在往死里吃!
門外院子裏的樹枝在風中搖晃,風聲很大。然而甚麼動靜、都不能阻擋朱高煦胡吃海喝。
侍候的奴婢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要朱高煦還在吃,她們就繼續涮魚肉。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道:「王爺……」
朱高煦抬起頭一看,門口躬身站着宦官王貴。他把口中鮮美的魚肉吞下去,拿起白棉毛巾擦了一下嘴,問道:「何事?」
王貴微微轉身,一個衣衫襤褸,髮髻、臉上儘是塵土的女子便出現在門口。朱高煦很快認出來,面前這個女子竟然是段雪恨!
朱高煦也怔了一下。
段雪恨一臉茫然,用略帶沙啞的奇怪語氣道:「王爺,我又回來了。」
朱高煦看她這麼一副模樣,心道一時恐怕很難弄明白她究竟遇到過哪些事,便道:「餓了嗎?先過來吃點東西,這金線魚肉挺好吃。」
段雪恨步履凌亂,像丟了魂兒似的走進了房裏。朱高煦站起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宮女另外搬了一條腰圓凳過來。朱高煦坐下便夾生魚肉幫她涮,又輕輕揮了一下手,兩個奴婢知趣地出去了。
王貴也向房裏一拜,離開了這裏。
段雪恨不吭一聲,朱高煦夾給她蘸上佐料的肉,她就埋着頭呆呆地往嘴裏|塞。
朱高煦道:「怎麼,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滅他全|家。」
朱高煦說出這句話,自己也覺得戾|氣太重,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反而很在意自己的親王身份和格調。可能因為這幾天他總是想,哪些人可能會有滅頂之災、全族被夷,當然也包括他自己;一不留神就說出了這種話。
段雪恨終於開口了,她顫聲道:「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她說的話、完全與朱高煦剛才的話題不相干。
朱高煦放下筷子,伸手撫她的後肩,剛想說兩句寬慰的話,卻見有東西從她臉上往碗裏滴。原來她在流眼淚,可是埋着頭卻一點哭聲都沒有,朱高煦剛才完全沒發現。
他頓時不知說甚麼好了,只得挪近了凳子,默默地輕輕撫着、捏着她的背,表示安慰之心。
倆人已離得很近,朱高煦這才看見,段雪恨一頭一臉的塵土下面,到了鎖骨的地方因為衣裳遮着,肌膚還是那麼白。便是髒兮兮的頭髮,落在臉頰、嘴角,也仿佛有了幾分凌亂美。她衣裳下面的身段結實而緊緻,線條十分柔韌,在襤褸的料子下隱隱散發出漂亮的野性。
朱高煦一時間,竟然感覺屋子裏的溫度愈發升高了。他也覺得十分意外,面對這個不知多長時間沒有修飾、心情也好像很沮喪的年輕小娘,他心裏忽然十分心動。
或許雲南郎中說得不錯,金線魚真的補,朱高煦剛才吃了很多。又或當年硬着頭|皮梭|哈的經歷,無論輸贏都印象太深,那些習慣恍若刻到了骨頭上……暴飲暴食,瘋狂修車,這是他想方設法弄到本錢下注後,最愛幹的事。
朱高煦因出汗而發紅的臉對着段雪恨,盯着她脫口道:「我想修你。」
段雪恨抬頭茫然地看着他,顯然聽不懂他的話甚麼意思。但是朱高煦紅着眼睛的目光、扭|曲的臉,無須語言就能露出很多訊息。他的臉上寫着野|心、欲|望、恐懼,以及瘋狂的熱情等等,如許多充滿張力的強烈情緒、一起錯亂地表露出來,臉便顯得有些猙獰而不可控。叫人看了必定會十分緊張。
果然段雪恨的眼睛裏露出了懼意,顯是被平時一向比較溫和的漢王嚇到了。她的身體也緊張用|力起來,卻忽然迎着朱高煦的目光看過來。她看了朱高煦的臉好一會兒,盯着他的眼睛點了一下頭。
朱高煦還沒等她點下頭,人已迅速彎下腰去,兩隻大手拽住段雪恨的袍服下擺,「嘩」地用力一撕。她身上的布料馬上裂開了,連裏面的長褲也撕破了一大片。段雪恨的小腿從破布中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果然遮住的皮膚白得炫目,讓人覺得它從未見過陽光。她的身體因恐懼而微微抖着。
外面小院子的天井裏,大風自上而下掠過瓦頂,蹂|躪着那幾顆樹木,有桃樹、也有李樹,早已沒有花和果,只有滿枝頭的綠葉。那枝葉仿佛長頭髮一般起伏飛揚。
一陣陣起風,越來越大。那茂盛的枝葉在風中竭力地發出「嘩啦啦」的沙啞聲音,它們拼命地搖晃着,仿佛枝頭都要斷裂了,樹根也要從土裏崩出來了。綠色的生葉子硬生生被刮到空中,漫天飄搖。
……段雪恨摟着破爛的衣裳,靠在椅子上發抖。她的肩膀露在外面的,圓|潤白皙的肩頭粘上了汗水和塵土混合的污|穢,就仿佛是血|污一般;肩窩裏還有淤青的指印。她的貝齒「咯咯」地輕輕響動,模樣十分可憐。
破盤子和碟子、剩菜丟得滿屋子都是。朱高煦瞧着段雪恨,滿臉愧疚道:「真的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的,只是……」
段雪恨立刻搖了搖頭,沾着髮絲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笑意、又好像不是,她說道:「沒關係,我感覺好受一點了。」
「啊?」朱高煦愣了一下。
她直視着朱高煦,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從何解釋,臉上閃過一陣焦躁。片刻後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憋出聲音來:「受過了懲罰,罪孽就能贖掉一些罷?」
朱高煦答不上來,因為根本聽不明白她究竟在說甚麼具體的事。
段雪恨又打量着朱高煦的臉色,用蚊子扇翅膀一般的聲音道:「那苦楚,本身也那麼親近;就像流眼淚出來了,看起來更難受,實則會好受不少。等過去了,你叫我寬恕你,我好像也隱隱得到了一點寬恕……所以挺好的。」
段雪恨平日寡言少語,很少說這麼長一段話。少見的事、她忽然說了那麼多話,朱高煦聽得很仔細。
雖然她的聲音小,但每一個字朱高煦都聽清楚了……不過那些字合在一起卻不好理解。朱高煦似乎聽懂了甚麼;想更清楚地看見那本意時、又覺得自己沒弄明|白。
「你在京師落單後,發生了甚麼事?」朱高煦終於抓住了最重要的話、再次問她。
此時段雪恨的喘|息聲已漸漸趨於緩和,她的神色也似乎恢復了往常,半天不吭一聲。她悶在那裏,也不回答朱高煦的話。
一個漂亮的女子遇到了甚麼事、能讓她如此介懷?朱高煦之前以為她被誰侮|辱了,但剛才的事過去後,他卻發現第一次侮|辱她的人、是自己。稍微想想,段雪恨本身就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一般歹人真對付不了她。
那應該是甚麼事呢?
她總不會去把沐斌殺了罷?!朱高煦下意識搖搖頭,覺得段雪恨不會做那種事。
「你住的房間,一直都會給你留着……如果漢王府一直在的話。」朱高煦頓了頓,「你回去沐浴更衣,歇一陣子。需要藥擦|擦?」
「我能找到。」段雪恨道,然後窸窸窣窣地把朱高煦的團龍服穿到了身上。她回來時穿的襤褸衣服現在更破,完全沒法再遮掩身體。
本來段雪恨的身材比較高挑,但等她穿上朱高煦的袍服,才發現差距很大,下擺都拖在地上了。
段雪恨默默地走出門口,又轉身向朱高煦拜道:「告辭。」
朱高煦點了點頭。
她又道:「願漢王起兵之後,旗開得勝。」
朱高煦坐了一會兒發呆,起身離開了這狼藉的房間,推開了隔壁的房屋。這間屋也不整潔,案上擺滿了各種卷宗和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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