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言,柳明此如同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劉備一般,一慌,將碗中的筷子悉數都落在地上。他沒想到,在此時此刻,竟然碰到了震爍古今的荊公。
這王安石,他記得在高中課本里學過,後來官居參知政事,位極人臣。只是沒想到年輕時也還是這般邋裏邋遢,頭髮蓬亂,衣着隨意,或者好聽點說,叫做放蕩不羈。
柳明自是想與王安石多聊些天,卻聽到旁邊一聲響亮的高語。
「王兄,在下眉州蘇東坡,久仰大名。」蘇軾滿面春風道。
王安石立即起身,拱手謙遜道:「東坡之詩,在下讀過,實在連一點缺點都挑不出。」
蘇軾見王安石說話耿直不加掩飾,也是十分喜歡,大笑道,「那王兄一定要再接再厲,多讀詩書,爭取學富五車,將蘇某的詩批得體無完膚。」
王安石見蘇軾豪放大方,講話也是十分有趣,心下也很歡喜,說道:「在下一定會這麼做。」
柳明在旁邊,硬是忍住笑。心想這蘇軾果然是一代詩仙,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既能夠普通大眾打成一片,也能跟王安石這樣的怪人聊得十分歡暢。
只是眼下,連柳明也並不知曉,那蘇軾和王安石,這對文壇摯友,這對政壇仇敵,在今後的歲月中,上演了很多起盪氣迴腸,又令人糾結的故事。
見蘇軾從酒樓一出來,後面一群貢士也跟着走了出來,都嚷嚷着吃飽了,要到街上逛逛。
蘇軾、王安石和柳明三人在前面聊得愉快,後面十幾個貢士吃飽喝足後也是高談闊論,心情很好。
一行人走着走着,見到路邊有個賣卦先生,開個卜肆,用金紙糊着一把大阿寶劍,底下一個招兒,寫道:精通《周易》.善辨六王。瞻乾象遍識天文,觀地理明知風水。五星深曉,決吉凶禍福如神;三命秘談,斷成敗興衰似見。
諸位貢士見此,燃起興趣,都琢磨着要讓那賣卦先生算一算這殿試的運氣如何。
那算命的先生,見到這一眾貢士走了過來,高聲道:「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想知金鑾殿上前程,自是先需算一卦。」
這句話切中幾位貢士的心思,他們紛紛準備掏出腰包,要算上一卦。
「先生,這是一貫銅錢,您給算一算。」一位貢士將錢放在那算命先生桌前。
算命先生半眯着眼睛:「幾位貢士老爺是想算自己的前程是嗎?是否能夠官居一品,位列九卿?」
那貢士應道:「若是能算出來,自然甚好。」
「貢士老爺,算是能算,只是怕這一貫銅錢算不出那年俸兩百萬貫的官職……」那算命先生微笑道,意思是錢還是太少。
「那……要多少錢?」貢士問道。
算命先生開口道:「十兩銀子,可知未來姻緣福禍,財源壽命。」
諸位貢士聽到十兩銀子,都有些沉默了,這個價格,確實有些高。況且這命算得準不準……大家心裏都沒譜。
那算命先生似乎看穿了大家的心理,手持摺扇敲打掌心道:看前程,需要開天眼,折壽折福。十兩銀子,在下賺了也是拿去買藥補身體。」他看了一眼柳明,撫須笑道:「會元郎,你何不算一卦?」
聽聞這句話,倒是讓人出乎意料。這算命先生,能在這十幾人中,第一個認出來柳明是會元,也算是有些本事。
柳明剛要開口,卻被王安石搶了先。王安石不屑道:「這些算命先生,都是些怪力亂神之輩,依仗着神神鬼鬼的來糊弄人。」
這話一說出來,那些本想算命的貢士們,都怒眼瞪着王安石,怕他惹惱了這算命的大師。
那算命先生倒是不惱,看着王安石半響不語,掐指又是喃喃自語,須臾片刻後,開口道:「安石兄與我初識,為何如此不給在下面子?」
這話一出,貢士們一個個臉上都出現了震撼的表情。這位算命先生一開始便指出了柳明是會元,接着又在短短時間,指出王安石的名字,簡直就是深不可測。
王安石聽此,轉眼看了看街角,面色一變,不但不驚訝反而冷笑了一聲,拱手道:「這位半仙如此有神力,那麼便請半仙為在下算上一卦,算得準確,在下便將自己的房契奉上。算不準確,那麼請半仙不要出現在這街上。」
這陡然之間,由普通算命變成了豪賭,讓在場的眾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那算命的更是臉色一變,沒料到王安石竟然沒有任何徵兆就掀起這般豪賭。
「怎麼……半仙怕了?」王安石眼神堅如磐石道。
「無稽之談……」那算命先生強笑道,「既然王公這般願意自己的房產來算一卦前程,其心可鑑。我就算上一卦。」
王安石大方地坐在算命先生面前,說道:「來吧,半仙,算算我的面相。」
那算命先生深吸一口氣,看着王安石面相道,「閣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原本是位極人臣。無奈……這印堂發黑,似乎有血光之災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那算命先生開始掐指盤算道,「財多身弱,太歲當頭坐、無災必有禍……必須要想辦法解禍啊。」
王安石與柳明對視一眼,頓時都露出了微笑,兩人完成了只有他們自己明白的暗示語。
王安石坐定,牛眼瞪着算命先生,問道:「你說我印堂發黑?」
這句話,讓旁邊的貢士們摸不着頭腦,心想這算命先生就算其他的話不對,這印堂發黑,是有目共睹的。
那算命先生咽了口口水,咬定道:「王貢士,你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這點我敢肯定。」
王安石仰天長笑,氣勢如虹:「印堂發黑?可笑!」接着,他做出了一個讓現場士子都目瞪口呆的動作。
這王安石,伸出手來使勁在額頭上來回搓着,只見片片泥垢紛紛掉落,露出一個光潔的額頭。
王安石指着自己的腦門,大聲道:「我不過就是十幾天沒洗澡而已,這也叫印堂發黑?」
柳明也是驚得合不攏嘴。王安石用手搓臉上的泥這個場景,可以用柳明在前世網絡上的一句話來形容——
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普天之下,像王荊公這般,當眾搓泥斥退半仙,也算是一大奇景!
那些貢士們炸開了鍋,心想你這王安石,果然是詭詐,做人不厚道啊,跟你同年考試,我們連你的膚色都搞不明白。
同時,他們也對那半仙的水平起了懷疑,想掏銀子算命的,都將銀子塞回了錢囊之中。
那算命先生遇到王安石這當中搓泥的國寶,也是目瞪口呆,心想自己算卦十幾年,講的話,都是半真半假,讓人猜測,也不會一下子就給人駁斥回來。這下倒是陰溝裏翻船了。
王安石繼續奚落道:「算命先生,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我們三個貢士,哪個可能中探花?」他隨便拉了兩個貢士。
那算命先生汗從額頭涔涔而出,慢慢舉起右手。
「你是想伸出一個手指,告訴我們天機不可泄露吧。」王安石突然抓住對方的手,問道,「是不是?」
那算命先生尷尬無比。
「王兄,他為什麼要伸出一個手指?」一位貢士還是不解。
王安石不留情面地批評道:「我說,吳兄,你還不明白?你倒是怎麼考上的貢士?」
那位吳貢士本身就看不慣王安石,他臉紅急道:「又不是我一人不明白,你們……都明白了嗎?」
幾位貢士也是搖搖頭。
王安石心裏想罵你們這些豬一樣的隊友,他朝柳明說道,「會元郎,你給他們解釋下。」
剛才一直不發一言的柳明,站了出來說道:「這屬於算命先生的詭辯。假如三人中考上一個,這個指頭就代表一個人能考上;考上了兩個,這個指頭代表一個落榜;三個人都考上了,這個指頭代表沒有一個考不上;如果三個人都沒考上嘛……」柳明笑道,「這個指頭就代表一個也考不上。」
「可是,他剛剛明明說出了王安石的名諱,還有皆才你是會元郎。這又怎麼解釋?」一位貢士問道。
柳明微微一笑,輕輕甩了個響指,街角走過來兩名家丁,一人抓着一個小孩子的脖領,押到了算命先生這裏來。
「這兩個孩子,便是他的眼線。」柳明解釋道,「剛剛我和王兄在麵攤吃麵,這兩個小孩就在旁邊偷聽,將我們的信息告訴了這算命先生。於是,這算命先生就掌握了我們的信息,便用於欺詐。」
王安石在一旁也插嘴道,「我剛剛聽到他瞬間就能說出我的名字,仿佛提前準備好了一樣,就感到有些不對。在看他慌亂之中眼睛盯着街角的幾個小孩,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他看了一眼算命先生,「你還不快點收攤走人?莫非是要我報告開封府尹?」
那算命先生立即匆匆收拾起攤頭,心想這回自己真是碰到兩個閻王爺了。他求饒道:「幾位貢士老爺,小的實在是沒有文化,只能靠這個糊餬口。衝撞了幾位貢士老爺,小人給您賠罪了。」
那算命先生再三求饒,狼敗而逃。
此情此景,讓蘇軾十分感慨。他哈哈大笑,大聲吟道:「海鱉曾欺井內蛙,大鵬張翅繞天涯。強中更有強中手,莫向人前滿自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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