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府中, 鎮北王爺和顧廷安的臉色都很難看, 底下幾個長吏並不敢多話, 一個個面面相覷, 顯然也是對這次的事情毫無準備。
章元敬進來的時候, 明顯看見其中幾個人眼中除了擔心之外,竟有一絲絲的期待和興奮,他忍不住微微皺眉, 猜測着到底是生了什麼事情。
等他走上前, 鎮北王爺將手中的邸報遞給他,說道:「章大人,你且先看看。」
章元敬自然答應下來, 低頭一看邸報,心中也是一驚, 一年之前他離開京城的時候, 文閣老,雷太師,顧閣老還是三足鼎立,文閣老雖然更加強勢一點,但有小皇帝的支持, 雷太師還能是不是的給這位閣老添麻煩找茬。
然而時至今日,這才一年的時間罷了,朝廷之中風雲莫測, 文閣老幾乎是一手遮天, 即使有小皇帝的支持, 雷太師居然落到了抄家滅族的下場!
那可是抄家,自古以來不是罪大惡極的罪名,向來不會動用的刑法,而偏偏雷太師背負的罪名罪證確鑿,是文閣老親自帶人搜出來的「鐵證」!
章元敬飛快的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基本也能猜到生了什麼事情,怕是有雷太師礙眼,文閣老不可能完全控制住朝廷和小皇帝,隨着時間過去,文閣老與雷太師的矛盾越無法調解,又有小皇帝在中間激化矛盾,終有一日,文閣老不打算再忍下去了。
文閣老不愧是三朝元老,當年能讓先帝都放心的人物,出手快且准,在難的當天就直接拿出了確鑿的證據,竟然還有雷家旁支的人出面指證。
雷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無一逃脫,除了身在宮中的如妃之外,一夜之間全部被下了天牢,這份邸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已是雷家結局——雷太師伏誅。
看完邸報,章元敬的手也忍不住有些顫抖,自古以來,站得越高,摔下來就會越慘,作為朝廷兩派爭鬥的失敗者,雷家的下場可見一斑。
即使是小皇帝有心做保,在罪證確鑿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空口白話的留下一個雷家,那樣依賴,朝廷的刑法如同虛設,更被文閣老拿住了大把柄。
雷家落到這樣的下場,固然有雷太師不夠謹慎,治家不嚴的原因,但歸根結底,還是文閣老已經慢慢控制了大半朝廷,甚至連皇帝的話,都未必有他管用。
心底的顫慄讓章元敬神色顯得有些陰沉,他抬頭朝着鎮北王爺看去,卻見鎮北王臉色平靜,唯一剩下的一隻眸子黑沉沉的望不見底。
見他看完,鎮北王爺繼續說道:「宮中消息傳來,文閣老甚至帶人闖入宮中,要將如妃捉拿歸案,但是皇帝以身相護,又妥協將如妃打入冷宮不再寵信,才算是護住了如妃的性命。」
可以想像,在那樣的情況下皇帝是如何的憤怒和恐懼,但是最後,他居然只能妥協了,即是出之前已然察覺文閣老的野心,但這會兒直接聽見,章元敬還是覺得心驚。
顧廷安眼神微微一閃,繼續說道:「從文閣老難,到雷太師伏誅,前後只花了四個時辰,若說沒有貓膩誰都不會相信,但事情既然已經生,朝中文武百官反應過來,唯一幾個彈劾文閣老的,竟也是罵他不敬帝王,擅自闖宮。」
雷家已經倒了,並且罪證確鑿,即使有人懷疑是被冤枉的,有雷家自己人的指證在,也並沒有多少人堅持要徹查。
相比起這個,文閣老對宮廷的控制反倒是觸及他們敏感的神情,如今朝中亂象紛爭,大部分針對文閣老的,竟然都是指責這一點,雷家反倒是不再被提及。
前後一想,章元敬倒是明白過來,抬頭問了句:「生這種大事,那顧閣老的反應如何?」
鎮北王爺眼中露出賞識的神色,回答道:「顧閣老也是深藏不露,竟是在事之後力挽狂瀾,不但佔據了雷家被清掃後的大半席位,還得到了皇帝的信賴。」
顧廷安的眼中滿是諷刺,這位往常看着風輕雲淡,並不樂意摻和雷家與文家爭鬥的顧閣老,看來也不是個淡泊名利的,甚至他有些懷疑,雷家倒台這一事中,是否有這個顧閣老的手筆。畢竟雷太師一死,皇帝能依靠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顧廷安冷笑着說道:「坐收漁翁之利,這位顧閣老也不怕吃撐了。」
鎮北王爺卻說道:「你們有所不知,如今掌管禁軍的王良偉,乃是顧閣老的親外孫。」
文閣老與兵部尚書彭遠有勾連,但除非他們要造反,否則很難調動外省的大軍,但是禁軍就不同了,他們是名正言順可以守衛在皇城的軍隊。
正因為如此,顧閣老其實並不會怕了文閣老,即使他故技重施,想要捉拿顧家的人可也不容易。一場權力爭鬥,害了雷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如今雷家僅留下一個如妃,卻還是被打入冷宮,今生今年不知道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章元敬與小皇帝有過幾次交流,心知他並不是那等蠢笨或者懦弱之人,雷太師是他的老師,這些年來師生扶持感情甚篤,小皇帝絕不會相信雷家會造反。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此事,皇上絕不會善罷甘休。」
顧廷安長長嘆出一口氣,卻道:「不善罷甘休又能如何,雷家的人都已經死了,留下一個如妃,難道還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小皇帝現在自身難保,猶如傀儡,他的話哪裏還有用處。
章元敬卻搖了搖頭,說道:「皇上畢竟是皇上,文閣老此舉看似大獲全勝,其實後患無窮,文皇后無子,此事之後,皇上只會加倍厭惡文皇后,嫡子不在,文家便沒有了後腿之路。」
越是交惡,文閣老的處境也艱險,難道文家真的能造反不成,真要造反的話,說不準彭遠第一個就不能答應,更別說大興各地的阻力了,到時候不是天下大亂就是自尋死路。
章元敬這麼一提,在場的人倒是都反應過來,其中一位長吏皺眉說道:「文閣老肆無忌憚,莫非文家還想要造反不成?」
又有人說道:「無論如何,此事文閣老失儀冒犯了皇上是真,我們要不要也上書彈劾,為顧閣老加一把火,且看那文賊能有什麼法子。」
倒是顧廷安冷笑了一下,淡淡說道:「想要嫡子,小皇帝即使不願意,難道文皇后就沒有辦法了嗎?怕文閣老早已有了打算。」
文皇后不受小皇帝喜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文閣老怕是早就另外有了打算,才會直接出手毀了雷家,又把深受皇帝喜愛的如妃打入冷宮,也許他的根本目的就是為文皇后創造機會,造出一個嫡子來!
章元敬也猛地想到一個可能性,臉色陰沉下來,想要生孩子,卻是不一定需要小皇帝心甘情願,或者拿着如妃逼迫,或者威逼利誘,再過分一點直接下藥都行。
他皺着眉頭,抬頭朝着鎮北王爺看去,鎮北王爺揉了揉眉心,似乎也很為這事擔憂,但是很快的,他就開口說道:「廷安,你幫我擬奏摺彈劾文賊。」
顧廷安點了點頭,並未多問什麼,倒是下頭的長吏有些心思滾動的,低聲提議道:「朝中亂象,皇帝孤立無援,王爺作為他的親叔叔,若是前去支應道話……」
話音未落,鎮北王爺忽然一拍案,罵道:「住嘴,本王乃是藩王,輕易不可離開關山,朝中大事自然由皇帝做主,本王只管彈劾就是。」
那個長吏連忙噤口,不敢再多說什麼,倒是章元敬聽的覺得奇怪,鎮北王爺願意將他叫過來共計大事,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試探,但輕易不可離開官山,那若是不輕易呢?
前後兩件事,讓章元敬的心底沉甸甸的,走出鎮北王府的腳步都分外的沉重。
等眾人都離開了,鎮北王的身邊只留下一個顧廷安,他才露出幾分情緒來,那眼睛裏頭的情緒越的深沉起來:「廷安,你怎麼看?」
顧廷安點頭說道:「章元敬雖然是皇帝提拔的狀元,但與文閣老交惡,還被打到了關山,想必也不會對京都有什麼留戀。」
鎮北王爺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往外看去。見狀,顧廷安心中忍不住有幾分擔心,走到他身後低聲叫了一聲王爺。
鎮北王忽然回頭,卻見他神色中帶着少有的張狂,只聽見他開口問道:「這就是他期待的大興嗎,當年寧願捨棄本王,也要把皇位傳到黃小兒的手中。」
顧廷安心中咯噔一下,抬頭便看見鎮北王爺眼中深深藏着的不甘心,當年眾王折損,鎮北王其實也有過心動的,但可惜的是,先帝從來都不正眼看這個殘疾的兒子。
顧廷安是了解鎮北王的,所以更加知道他心底的不甘和執着:「先帝若能見,怕是悔了。」
鎮北王又轉身去看外頭的院子,站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緩緩開口說道:「是啊,他怕是會後悔,畢竟為了大興,他連自己的親子都可以捨棄,既然如此,此生,本王也該守護住大興,好歹不能讓他九泉之下還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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