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太皇太后徹底拿了主意,梁王陳入進鬆了口氣。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那陳凱之籌建錦衣衛,算是三把火,可他梁王陳入進,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的聲望,遠遠及不上自己的皇兄,如今被推了出來,這是一個好機會,保住了廣安駙馬,打擊了陳凱之,能使他迅速建立威信。
這一次,他要陳凱之好看,讓陳凱之知道什麼事都不能太過,不然下場不是陳凱之他可以承受的。
這梁王心裏正得意着,目光偷偷覷了太皇太后一眼,見太皇太后神色淡然,他不禁連忙說道。
「一切遵照母后的意思辦。」
方才退了出去,不過這梁王出了宮,剛剛還是自信滿滿的,現在呢,他反而有些心裏沒底了。
匆匆回到王府,隨即便吩咐下人:「去請賀先生。」
賀先生乃是梁王的門客,也是重要的左膀右臂,下人一去,很快賀先生便匆匆到了,給梁王見禮。
賀先生年過六旬,身子骨卻頗為硬朗,他見梁王皺眉,忙道:「殿下,莫非事情沒成嗎?」
陳入進才回過神來,方才道:「成了,太皇太后要御審,這是一個好機會,只是……本王有些不自信,各部各司那兒,不會有任何的疏漏吧。」
「絕不會有,學生都暗中聯絡過,所有的罪證,早已抹去了,各部各司,看不慣陳凱之的人,如過江之鯽,也絕不會有人為他出頭,明鏡司那兒,也已經打了招呼,甚至已經暗中在摸陳凱之的底了。」
陳入進聞言,這才暗自鬆了口氣,卻依舊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很是緊張,看着賀先生,格外認真的再次說道:「再想想,有什麼疏漏。」
賀先生知道梁王殿下這是心裏放不下,於是躊躇滿志的道:「教坊司里知道內情的人,俱都已經買通了,黃公公也已死了,他這一死,即便有知道內情的人,還敢張揚嗎?何況,他們平時也沒少跟着黃公公得好處。怎麼會自己找罪受,其實,黃公公這麼一死,而且還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也等於是以儆效尤,即便有人想要揭發什麼,怕也不敢了。」
「除此之外,所有牽涉進案子的人,大致都已經處置了,廣安駙馬的外甥現在在我們手裏,只要沒人對他動刑,他怎麼肯招供?其實,最不怕的就是御審,在太皇太后面前,他陳凱之總不能屈打成招吧,而今,這上上下下,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陳凱之妄言任何事,都是誣告,本來嘛,誣告者反坐、罪加三等,不過他畢竟是宗室,是護國公,太皇太后也惦記着他的救命之恩,慕太后就不必說了,或許,可以保住他自己,可錦衣衛,卻非要裁撤不可。」
「殿下可是不知啊,陳凱之這等於是自尋死路,殿下,你可知道,眼看着寒冬臘月就要到了,可是呢,今年的各家府上,碳敬少了足足一半,這如何讓人能忍受的了。」
梁王陳入進頷首點頭,他心裏瞭然了。
陳凱之這一次到處捉拿欽犯,可能是得罪了不少人,可這還不是至關重要的,重要的是錦衣衛直接向商戶們立下規矩,商戶們只要遵守規矩,交了少量的平安錢,就可以保自己的平安,這意味着什麼?
市農工商啊,商者最賤,在這賤商政策之下,幾乎所有的商戶想要安安生生的做買賣,都必須得找靠山,沒有靠山,你就不怕什麼時候惹下彌天大禍?
正因為如此,市面上的買賣,要嘛背後本就是某個王公大臣暗中的買賣,要嘛,這些商戶早就投效在了某個大人的門下。
可商戶也是最現實的,他們捨得拿出這麼多銀子來送到各家府邸上,美其名曰『冰敬』『碳敬』,所謂冰敬,便是天熱了,暑氣太重,所以孝敬給您老人家一點冰錢,而碳敬,則是天冷了,您老人家得暖和暖和身子,所以孝敬您一點碳錢,本質,不過是找個名目送禮罷了。
送了禮,人家可能也未必記得你,但是保證了人家不會找你麻煩,這就足夠了。
可現在,平安錢給了錦衣衛,而錦衣衛竟也盡責,拼了命的保護商戶,商戶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既然已經買了平安,憑什麼還給你送禮呢?
外地官員,還有本地商戶的冰敬、碳敬,幾乎是京師中不少高官權貴的重要進項,現在突然少了一大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所謂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其實就是這個道理,以前一大家子,每年有一萬兩銀子的進項,於是人人都是錦衣玉食,美滋滋;可現在,一年只有五千兩,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所謂怨聲載道,便是此理。
陳入進不由笑了:「陳凱之這個人,真是愚蠢,他竟是忘了,這天底下,是誰說了才算數的,他以為自己張狂一時,就可以隨心所欲,卻是不知,這是取死之道,歷朝歷代,乃至於天下諸國,我從未聽說,在士大夫和滿朝勛貴口裏搶食吃的人會有好下場,他也不想想,他想要學商鞅,而商鞅最後是如何的下場。」
陳入進這時定下心來,商鞅最後是車裂而死,那麼陳凱之不至於死,那也離落破不遠了吧,因此他不由挑了挑眉,冷哼着,從鼻孔里出氣。
「這樣看來,也算是眾志成城了,想來,要裁撤錦衣衛,讓陳凱之摔跟頭的人,不是少數,現在,大家都是翹首以盼,就等這一日呢。好的很,不過……明日……本王總覺得,有點兒心裏忐忑,你去尋了方先生麼,不妨請方先生看看日子。」
賀先生道:「昨日,倒是去見過,不過……不過……」
陳入進很是不解的微着眼眸,看着賀先生,不由問道:「不過什麼?」
「方先生說,殿下是有才之人。」
「有才之人……」陳入進笑了:「這方先生真這樣說?」
能得方先生的佳語,倒是一件愉快的事。
賀先生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支吾着開口:「殿下……這……殿下,這不是好兆頭,方先生的意思是……咳咳……你想想,所謂德才兼備,方先生不說有德之人,偏偏說有才之人,這……還不明白嗎?殿下有才而缺德啊。」
陳入進臉色驟然變了,頓時一雙眼睜得大大的:「本王……本王……」
他想發飆,可想到自己攝政王,那方先生現在是被各國都追捧的名士,自己若是動了他,這輔政王,就成了笑話了。
不過……這方先生如此罵人。
實在是……
偏偏,陳入進還什麼都不能說,畢竟人家沒有張口直接說你缺德,若是較真,這顯然是自己找不自在。
賀先生看着陳入進想發火的樣子,不由咽了咽口水,才又道:「方先生還說,所以殿下是有福氣的人,不過,卻需多做一些善事,方能補足遺憾,否則,難免諸事不順。」
陳入進拉着臉,冷哼着吐出話來:「善事,平時可沒少給他那善堂銀子,他真是越發的放肆了,現在還先嫌不夠嗎?」
賀先生輕輕的垂下眼眸,有些不敢說,卻見陳入進盯着他,因此賀先生靠近了陳入進,潤了潤嗓子,壓低了聲音:「方先生說,非二十萬兩紋銀不能平事。」
「勒索,這是勒索!」陳入進氣極了,陰沉着臉,怒氣騰騰的吼了起來:「他一個山野樵夫,得了一些虛名,便如此出言不遜,二十萬兩,虧得他說的出,呵,不必理他,若不是眾人都捧着他,本王……定要治他的罪。」
賀先生也是頷首點頭:「殿下說的是,不理他便是。」
陳入進的臉色方才顯得好了一些:「明日便是御審,且看看,這陳凱之如何逃出本王的掌心。對了,你得去趙王兄的府上去,趙王兄可是天子的親生父親,如今遭了挫折,卻是眾人心裏的主心骨,而今,本王雖是輔政,卻不可怠慢了他,免得失和。」
「是。」
次日一早,便有宦官尋了陳凱之,宣讀了懿旨。
其實在昨夜,消息就已經在洛陽城不脛而走,宮中就是這樣,無論是機密還是不機密的事,總是能傳出來,何況是御審這樣的事。
正因為如此,從昨日開始,整個洛陽就已經議論紛紛了,有人罵官官相護,也有人覺得陳凱之可能當真有栽贓誣陷的嫌疑,爭吵的面紅耳赤,鬧的很是厲害。
陳凱之早早穿過了朝服,清早就在等太皇太后的召見,一見了宦官來傳召,朝那宦官行了禮,便騎着他的白麒麟動身。
此番入宮,決定勝敗。
敗了,此前錦衣衛的一切基礎徹底動搖,便連自己,多半也要遭來麻煩。
可若是成了……
陳凱之目光幽幽,他再不是那個只算計着自己一人成敗融辱的人,必須得有大格局,做的每一件事,都定要有所鋪排,於是心裏告訴自己,只有成功,絕無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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