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一路至洛陽宮門。
這裏和以往不同,以往陳凱之入朝,大多這裏門庭若市,可今日,卻很是冷清,只有寥寥數十個人到了,梁王陳入進被人眾星捧月一般的擁簇在一起,顯得意氣風發,神采奕奕的。
陳凱之頓時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深意。
她這是既干涉,又不干涉。
何謂干涉,干涉便是這事兒,她管了。
可又何謂不干涉呢?那便是不鬧出大動靜,將牽涉到此事的人請來,其餘人,一概拒之門外。
這等同於是,將此事當做是家務事來處理。
而如此的安排,既是太皇太后不願意過深干涉朝廷事務,使自己能夠抽身在朝政之外的超脫,可同時,她又管了事。
有時候,陳凱之很是佩服太皇太后,這才是真正將權力運用到了極致啊。
想管的事,我可以管。
可其他的事,我不理,出了事,和我無關,因為我深居宮中,這鍋,你們背。
陳凱之至了宮門前,似乎,還有人沒有到,已有宦官四處張望了,那陳入進領着諸人,冷冷看着陳凱之,目光里透着得意笑。陳凱之心裏很清楚,這些人做好了手腳,就等着看自己倒霉了。
想到這些,陳凱之嘴角不由輕輕一勾,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下一刻便昂首挺胸上前,先朝梁王行了個禮,抿嘴道:「梁王殿下好。」
「好。」陳入進的態度顯得冷淡,語氣也是冷若如霜。
陳凱之便站在一旁,索性不言了。
終於,明鏡司的人到了,來的卻只是一個僉事,這明鏡司的僉事其實雖在明鏡司中地位不輕,可太皇太后召見,卻只來了這麼個人,似乎也是表示明鏡司只是協助六司會審的意思。
接下來,便是老太太來斷一斷這家務事的環節了。
諸人入宮,一路通過無數的亭台樓榭和甬道,這一路,陳入進都在偷偷觀察陳凱之,其實他對陳凱之頗有幾分『忌憚』,這傢伙經常不按常理出牌啊,會不會,抓住了此案的什麼紕漏。
這樣一想,心裏有點打鼓,可隨即,他又自信起來,所有的痕跡,俱都清理乾淨了,絕無可能有紕漏的,他便放下了心,至偏殿之後,總計十幾人,除此之外,在這偏殿裏,太皇太后已經高坐,慕太后則側立在母后身邊,四個內閣大學士,早已賜坐,在此等着。
太皇太后面帶微笑,不等眾人行禮,便笑着說道:「武陟,這麼多年不見,你倒是清瘦了。」
那大理寺卿武陟忙是拜倒:「難得娘娘還記得微臣。」
太皇太后面容里依舊保持着笑意,眼眸微微一垂,竟是萬分的感嘆起來。
「是啊,十幾年前,你還在翰林呢,哀家記得,先帝那時年紀還小,經常要去筳講,有一日,陛下特意誇了你,說你《周禮》講的最好,那時候,哀家還召見過你,不過那時,你可是大腹便便,想不到,今日卻是清瘦許多。」
武陟汗顏,卻又隱隱有與榮焉的樣子。
太皇太后看到武陟,不由想起從前的事來,不由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又道:「還有一個,叫周鐵嘴的,可是你嗎?你而今成了刑部侍郎了?」
刑部侍郎周瑾忙是出來,拜倒:「那……那只是別人取笑的名字,不成想娘娘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太皇太后含笑着:「二十三年前,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御史,可都察院裏,就數你最耿直,你當着先景皇帝的面,痛陳百官的過失,景皇對你,可是煩不勝煩,屢屢抱怨你,說你是鐵打的嘴。」
周瑾慚愧的樣子道:「臣想起過去種種,也是感慨萬千。」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看他:「現如今,卿家的嘴還是鐵做的嗎?」
周瑾道:「已經鏽跡斑斑了。」
太皇太后一挑眉:「鏽跡斑斑不打緊,只要還是鐵的,哀家就欣賞。」
她面帶笑容,似乎真如家事一般,拉着家常,回憶着往事,便如一個念舊的老太太一般,她似瞧見了一人,目光凝視那明鏡司的僉事:「卿家是何人?」
僉事忙道:「下臣朱明,忝為明鏡司僉事。」
太皇太后眼眸輕輕的一眯,格外認真的看着他,格外滿意的開口道:「明鏡司,歷來只效忠宮中,每一個人,都是鐵面無私,盡忠職守,歷代先帝,都是讚不絕口的,哀家見你沉默寡言,頗有幾分剛直之氣,很好。」
僉事朱明忙道:「娘娘謬讚。」
太皇太后最後環顧四周,打量着眾人一圈,便繼續笑道:「你們呢,有不少,哀家都見了面善,倒是令哀家,想起諸多往事了,可往事如煙啊,從前的舊事都不提了,今日,請大家來,也不是要打要殺,更不是來細數往事,只一件事,便是斷一個是非。」
「這世上,最難斷的就是是非,你看,一邊是梁王,是明鏡司,還有周鐵嘴,有武陟這些忠良,當年,哀家可記得這些人中,有為數不少,可都是鐵骨錚錚,若說哀家信你們官官相護,哀家不信,不敢信!」
「可另一邊呢,陳凱之就不值得信嗎?這也不對,陳卿家這孩子,哀家可是印象深刻,他是有大功的,既如此,那就大家在一起,分出一個是非曲直,好了,現在該誰來說了?」
她笑了笑,下頭的人都面面相覷,殿中安靜的可怕,幾乎可以聽見針落的聲息。
慕太后只在一旁側立着,目光輕輕掃過眾人的臉上,嘴角輕輕一眯,即便她看透很多人的心思,卻依舊面無表情的,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平靜,端莊高貴。
這時,那周瑾率先開口道:「臣先來說。」
慕太后笑了:「果然還是周鐵嘴,依舊還是鐵嘴錚錚,好,就請你來說吧。」
周瑾拜倒:「娘娘,臣告陳凱之誣告之罪,廣安駙馬本無罪,而陳凱之無故拿人,堂堂皇親國戚,說拿就拿,為何?這是陳凱之對錦衣衛歷來縱容的緣故,自錦衣衛創建以來,這些錦衣衛的力士,就個個眼高於頂,自以為有人撐腰,四處緝拿,嚴刑拷問,不知多少人飽受其害,百姓畏之如蛇蠍,良善夜夜恐懼,不知何時會有人侵門踏戶,只是萬萬不曾想,他們非但不曉得反省,竟反而更加猖狂,這一次,竟先是拿了廣安駙馬的外甥,嚴刑逼供,此後又拿廣安駙馬,若非是宗令府得知了消息,果斷報入宮中,前去北鎮撫司營救,只怕還不知,這陳凱之要如何拷問廣安駙馬。」
這個周瑾條理清晰,給陳凱之安的罪名也是讓人憤怒的,不過陳凱之並沒反駁,而是靜靜的聽着。
「娘娘,臣與廣安駙馬,並無任何關係,平時更無私交,他乃皇親,臣乃刑部侍郎,可朝廷自有法度,而錦衣衛卻是在京中,弄得雞飛狗跳,人人自危,敢問,他們自稱以王法而治京師,可王法何在?」
「臣一告陳凱之誣告,二告錦衣衛害民,請娘娘明辨是非!」
這一番話,可謂是於情於理,太皇太后卻是繃着臉,頷首點頭:「你說的,都是實情?」
周瑾正義凜然:「臣所說,無一不是實情。」
太皇太后眯着眼,目光掠過絲絲的冷意,不過只是一閃而過,立即便挑起娥眉,鄭重說道:「若是所告屬實,那陳凱之就成了亂臣賊子,而錦衣衛,就更加是可怕了,是嗎?」
「是。」
太皇太后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旋即目光環視了眾人一眼,便問道:「那麼眾卿家怎麼說?」
那此前的大理寺卿武陟正色道:「臣乃大理寺卿,與周侍郎一樣,都是主掌刑名,廣安駙馬一案,六司專程審理,每一處細節,俱都仔細核驗,不敢疏失,臣敢言,此案,確是誣告無疑,臣敢拿項上人頭作保。」
他的話擲地有聲,令人凜然。
其他宗令府、都察院的人員紛紛頷首,附和着說道:「娘娘,歷來的欽案,多是三司會審,為的就是水落石出,可此番,卻是六司會審,若要包庇和官官相護,難道這滿朝廷的大臣,都不值得相信了嗎?這朝野內外,如此多的忠臣、直臣,即便會有一些不肖之徒,可臣等敢言,有奸必有忠,若要使六司俱都一致,除非是事實真相,否則絕無可能。懇請娘娘明辨。」
他們說的話,其實很有道理,這是六司會審啊。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心裏盤算着怎麼解決,也在思考着陳凱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因此她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才淡淡道:「你們說的都很有理,可是哀家還得問一個人。」
方才的時候,除了陳凱之,就只有明鏡司僉事朱明一直默不作聲,她側眸看了朱明一眼:「朱卿家,哀家想聽聽明鏡司的有什麼意見。」
朱明拜倒,聲音雖是帶着恭謹,卻又有一絲冰冷:「娘娘,明鏡司核查過,整個案子,確實找不到任何的紕漏,廣安駙馬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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