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景州,夜風已經帶着些許涼意。
那半妖化作的怪物被徐寒所殺,屍首已經被諸人掩埋,夜色正濃,諸人都已沉沉睡去。靜謐的夜裏,只有四周夜風吹動的樹葉在沙沙作響。
又是一陣夜風拂過,趴在嗷嗚身上的玄兒警覺的抬起了腦袋,他琥珀色的眸子中光芒閃爍,看向正在安睡的人群中的某一處。
那裏身着麻衣的少年忽的坐起了身子。
「喵。」玄兒發出一聲輕喚,那少年亦有所感,在那時轉頭看向玄兒。
「噓。」他朝着玄兒做了個噤聲的收拾,玄兒倒也激靈,它收了聲,但看向那少年的目光卻依然充滿警惕。
麻衣少年見狀,微微有些詫異,似乎是因為從未見過如此有靈性的黑貓,但很快他便收起了這份詫異,獨自起身走到了火堆旁坐下,看着那火堆怔怔的出神。
玄兒見狀倒是放下了些許警惕,但目光卻依然注視着此處。
但過了一會,身後諸人歇息的地方又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卻是徐寒從人群中坐起了身子,他輕聲邁步來到了麻衣少年的身側,就在他的身旁坐下。玄兒見徐寒到來,似乎這時方才安心,又低下了腦袋蜷縮在嗷嗚的身上,沉沉睡去。
麻衣少年側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側的徐寒,出人預料的率先打開了話匣子:「你這貓,不錯。」
徐寒聞言一愣,大抵也是未有想到劉笙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還不待他回話,那坐在嗷嗚身上的玄兒卻是又站起了身子,一個飛躍落在了徐寒的懷裏,用腦袋不斷蹭着徐寒的身子,而眯着的眼睛卻看向劉笙,就好似在說:「小子,你很有眼光一般。」
徐寒對於玄兒這樣的表現多少有些無奈,心底暗道這群人的活寶性子不知何時已經傳染給了玄兒。
他摸了摸玄兒腦袋,安撫好這趾高氣揚的小傢伙後,這才言道:「這小傢伙跟了四五年了,算得上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劉笙聞言點了點頭,便又獨自看向那火堆,怔怔的出神。
徐寒有心與他說些什麼,但數年未見,加上劉笙對於過往的記憶都已盡數忘卻,徐寒思來想去,終是無法尋到一個可以交談的話題。
倒是在過了好一會的光景之後,劉笙卻又再次言道:「這樣很好,你有最好的朋友在側,也有家人在身邊,我以為這世上沒有再比這更好的事情了。」說道這處,劉笙忽的轉頭看向身後已然安睡的諸人,微微一笑:「不像我,就連對於過往的記憶都沒有。」
徐寒的臉色變了變,劉笙自從甦醒之後,不僅對於以往記憶都忘卻了乾淨,就連在森羅殿發生的一切似乎也都已經忘懷,只是隱約記得一些譬如是徐寒將他從元修成手中救出的事情...
徐寒見他如此,自然心頭也有些不郁,他問道:「難道你對於以往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嗯。」劉笙點了點頭,對此也並不避諱。
「等去了大周,你見到了劉簫與劉茉我想你一定會記起些東西來的。」徐寒趕忙寬慰道。
但或許是徐寒本就不善此道的緣故,劉笙的心情似乎並未因此有半分的好轉,他只是再次淡淡的點了點頭,說道:「但願吧。」
氣氛隨即再次陷入了沉默。
徐寒在這時忽的有些想念葉紅箋,他想着以葉紅箋的玲瓏心思或許會有辦法開導劉笙。
不過幸好的是今日的劉笙似乎感觸頗多,在百息有餘的沉默之後,他又忽的出言說道:「其實,你與我說了那麼多關於我的事,無論是成為半妖之前,還是成為半妖之後的一切,於我聽起來卻都是那麼的陌生,就好像那些事...那些人都是我從未見過,也從未經歷過的一般。我甚至覺得...覺得我或許並不是你說的那個阿笙,只是碰巧與他生得一模一樣罷了。」
這大抵是徐寒再次見到劉笙之後,第一次聽他說出這麼多的話。
他笑了笑言道:「放心,我不會認錯的,阿笙就是阿笙,無論你記不記得,你都是那個我最好的朋友。我曾以為你已經死了,但在鹿角原再次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就是那個阿笙,所以你勿需擔心,我一定會讓你記起這一切的。」
劉笙愣了愣他轉頭看向徐寒,目光在觸及到徐寒那臉上燦爛的笑意又是一滯。
也不知是否是徐寒臉上的笑意太過燦爛,又或者是徐寒所言觸動了他的內心,這少年冷峻的臉上竟然隱約有一抹笑意揚起。他輕聲又由衷的言道:「謝謝。」
但很快這道還沒來得及徹底在他臉上蕩漾開的笑意,轉瞬又忽的消融了下去。
他言道:「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嗯。你說。」徐寒想也不想的便回應道。
劉笙再次轉頭看向那燃燒的篝火,嘴裏卻吐出了一道徐寒想也未曾想過的話:「若是有一天,我要你殺了我,你一定要去做。」
「什麼?」饒是以徐寒的心性在聽見此言之後,也不免語調忽然高出了幾分。
但劉笙卻好似並未感受到徐寒此刻內心的翻湧一般,他依舊看着那篝火,嘴裏繼續語氣平靜的言道:「你知道今日我為何要殺那幾位甲士嗎?」
「你記起了當初森羅殿中發生的事情?」徐寒強壓下了心底的不安,嘴裏如此回應道。
劉笙卻搖了搖頭:「在看見他們所行之事時,我的內心確實升起了一抹怒氣。」
「卻並非因為過往的經歷,而是出於一種對弱者的同情,或者說是一種正常人都有的本能。」
「但就是這抹淡淡的怒氣,很快便化為了翻湧的殺機,涌動在我的胸口,我根本難以自已,所以我選在了被那殺機吞噬之前,動手將之宣洩了出來...」
「所以我殺他們並非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而是簡單的因為那時的我想要殺人...僅此而已...」
徐寒聽到這處頗為愕然,他大抵了解一些這樣的感受,但他不明白的是,他分明已經為劉笙注入了妖君精血,按理說現在的劉笙理應是完整的半妖。
「這或許只是...」他壓下了心底的這些疑惑,試圖安慰劉笙。
「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畢竟我也想要活着...」
劉笙卻搶在徐寒發言之前打斷了對方,那時方才那抹未有在他臉上盪開的笑意此刻卻忽的再次湧上他的臉頰。
他笑了起來,那笑容映着火光,說不得如何燦爛,卻如雪中花開,明艷奪目。
就着這份笑意,他再次言道。
「但活着,我就得是像個人一樣活着,畢竟我現在唯一記得的東西就是...」
「我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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