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紅箋無論如何也不會忘掉這張臉。
這張在她小時候高高將她舉起,說着小紅箋長大之後會是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的臉。
這張告訴她家國大義,蒼生為先的臉。
這張給她講了許許多多的故事,說了許許多多道理的臉。
曾幾何時,這張臉的主人是葉紅箋認為的世上最完美的人。既滿腹經綸,又心懷天下。
她曾引以為楷模,視其為師尊,想要成為與他一般的人。
只是她的滿心憧憬在最後卻讓她成為了一場對徐寒精細謀劃數年算計的幫凶,她為此對徐寒滿懷愧疚,但心底卻始終無法相信,那個在她眼中慈祥的老人會施展一出這樣的毒計。
當然這些疑惑她早已將之深深的埋在了心裏,畢竟夫子已經死了。
死在她所不知道的某一處,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那破碎的命牌便是鐵證。
可現在,夫子又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距離她不過百丈。
這並非她的錯覺,因為徐寒臉上的驚恐同樣向她傳達着這樣的事實。
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是死而復生還是借屍還魂?他有什麼目的?有想要做什麼?
這些疑問都在這時不可避免的紛自湧上了葉紅箋的心頭。
可她並來不及去細想這些問題。
轟隆!
方才還可見星月的天際忽的烏雲密佈,一道巨大的雷鳴轟然響起。
狂風颳來,街道旁的燈火在那時盡數熄滅,商販們貨物被大風颳起,行人的衣衫被揚起。
出於本能,在意識到大雨將至的諸人紛紛朝着街道兩旁的屋檐下快步走去。
徐寒與那青色鬼魅之間便被讓出一條可以直達彼此的路。雙方的目光對視,都靜默於那忽然狂風大作的街道上。
滴!
第一滴雨水,從萬丈之遙的高空墜落,重重落在了橫皇城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它發出一聲脆響,隨即便粉身碎骨。
但那一聲輕響,卻像是某種號令。
大雨在一刻傾盆而下,來不及躲雨的行人發出一聲聲驚呼,在這街道上快步奔走。
矗立在街角的老人,一身鴉青色的長衫忽然逆風鼓動了起來。
他雙腳所立之處的地面也於那一刻微微隆起,兩道裂紋浮現。
而下一刻,那隆起之處便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朝着徐寒與葉紅箋所在之地蔓延看來,兩道裂紋也隨着這樣的隆起,不斷湧向二人所在之處。
徐寒二人的面色一沉,各自周身的真元與劍意都在那時涌動開來。
徐寒周身的肌肉高高隆起,浩然的氣勢盪開,葉紅箋的衣衫鼓動,背後一隻鳳凰神鳥的虛影浮現,於那一刻振翅長鳴。
轟!
一聲巨響盪開。
鋪就橫皇城街道的青石板在那一刻猛然被揚起,碎石與塵埃漫天飛射,兩側行人發出一聲聲驚恐的高呼,亂做一團試圖躲避這些飛石,但卻依然免不了被這些石塊砸中。
而那塵埃之中兩道大腿粗細的藤蔓猶如毒蛇一般顯露出了自己的真身,它們如有靈性一般朝着徐寒二人紛自襲來。
徐寒仗着自己強悍的肉身,一手伸出抓住了那呼嘯而來的藤蔓,手中力道一沉,想着將着藤蔓撕裂,可在出手的瞬間卻臉色一變。他分明已經湧出渾身的力道,可那藤蔓卻極為堅韌,他的拉扯宛如泥牛入海一般,並未對那藤蔓造成哪怕半分的傷害。
要知道徐寒的肉身修為早已抵達了第七境不滅境,那肉身的強度已經不是單單恐怖二字可以形容,說是可以單憑肉身劈金斷石也不為過,可此刻竟然是拿這藤蔓沒有半分的辦法。
正從很大程度說明了一些問題。
念及此處的徐寒不由得抬頭看向街角處那道青衣鬼魅,他的瞳孔在那時陡然放大,他從那身影的身上分明聞到了仙人的氣息!
而另一邊,葉紅箋所喚出的鳳凰神鳥似乎對於這藤蔓有着某種克制的效果,鳳凰神鳥所激發的靈炎,以及附着在她劍身之上的炙熱溫度,竟然能將這徐寒都無可奈何的詭異藤蔓斬斷,但她所做能做的也就僅限於此了。
那些藤蔓被斬落之處很快便會再次伸出新的枝幹,而不止於此的是,被斬落在地斷枝,落地便生根,化為另一同樣粗細的藤蔓朝着葉紅箋席捲而來。
這場戰鬥發生得太過突兀。
無論是葉紅箋還是徐寒都沒有心思去細究為何夫子會死而復生的出現在這裏,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果決的對二人出手。
在那強大又詭異的藤蔓的攻勢下,他們不得不全力以赴。
葉紅箋陷入了險境,她雖然擁有切開那些藤蔓的能力,但每一次將那藤蔓切開便會有新的藤蔓生成,這樣的做法反倒是將她所需要面對的壓力,成倍的增加。
意識到這一點的葉紅箋,在以長劍逼開那些再次殺來的藤蔓之後,身子也退去數步,隨後她雙眸一沉,那柄寒芒閃徹的長劍便於此時被她豎於了胸前。她背後那隻鳳凰神鳥也似有所感,在那一刻振翅長鳴,而後便化作一道流光附着在葉紅箋的長劍之上。
那一刻,那把雪白的長劍之上炙熱的火光亮起,而女子如畫的眉目間隱約亦有什麼東西升騰而起。
「鳳天翔!」
她的嘴裏如初一道宛如敕令的輕吟。
長劍再次揮出,伴隨着一道鳳凰虛影,直直的朝着那呼嘯而來的藤蔓襲殺而去!
不得不說的是,葉紅箋被大周譽為年輕一代最有天賦之人,此言確實並非虛言。徐寒離開長安時,這女孩的修為方才堪堪天狩境初期,一臉多的光景不見,此刻她的修為依然到了離塵境大成,身子隱隱有摸到了大衍境的門檻。並且以她的天賦所展現出來的戰力,比起大多數大衍境的強者恐怕也不遑多讓。
此刻激發出的劍意與鳳凰靈炎裹挾在一起的威勢更是好大無比。
恍然之間,仿佛真有鳳凰臨世一般。
那些張牙舞爪的藤蔓在這劍意之下被猶如敗革一般切成了數段,但還不待這些斷掉的枝條落入地面再次伸出新枝,那與劍意一同裹挾而來的鳳凰靈炎也在此刻展露出了他們的威能,只見那些斷枝方才墜落,靈炎便將之包裹,轉瞬便被焚燒成了灰燼。
取得這樣戰果的葉紅箋臉上還來不及浮出喜色,那立在街角的青衫老人的衣衫便再次鼓動,兩道巨大的藤蔓於他腳下的地面生出,呼嘯着再次襲來。
葉紅箋的眉頭緊皺。
不僅因為那些難纏的藤蔓,更因為她無法接受與這位老人的交手。
可對方卻絲毫沒有與她坐下來閒聊的性子,出手便是殺招...
葉紅箋的心頭生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像是某些信仰崩塌後的愁然,但她卻又不得不壓下這份愁然,轉頭看向正在與那藤蔓顫抖的徐寒,她沉聲喚道:「小寒!」
徐寒聞言將手中那把漆黑的神劍一盪,三千金色劍影浮現,誰無法擊潰那些藤蔓,卻暫時緩住了對方凌冽的攻勢。
隨即他轉頭看向葉紅箋,二人的目光對視,當即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那時,只見葉紅箋的雙眸一凝,手中長劍一盪,熊熊的靈炎再次於她的劍身上升騰而起。
......
雨越下越大,將橫皇城的街道澆得濕了個透。
烏雲密佈的城頭不見半分光芒,只有那街道上的劍影閃徹。
尋常百姓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大抵都抱頭鼠竄,恨不得遠遠逃離這處所在,而走不掉的人,也躲進了街道兩旁的商鋪之中,只敢透過門縫去觀察這場尋常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戰鬥。
而街道中段的一處屋檐下,那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卻顯得與這抱頭鼠竄的行人格格不入。
身着麻衣的老者撐着一把油紙傘,傾盆的暴雨落順着油紙傘的骨架落下,於老人的眼帘處形成了一道水簾。
老人身下梳着羊角辮的女孩子模樣粉嫩,臉蛋有些嬰兒肥,此刻正抱着一個饅頭啃得正香,不過相比於手中的饅頭,似乎眼前這場隨時可能殃及池魚的生死之戰更能吸引小女孩的注意,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眉眼之中帶着些許嚮往之色。
「師父,他們也是在打架嗎?」
「嗯。」
「為什麼和剛剛的不一樣。」
「天下功法萬千,打起來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樣。」
「那哪一種更厲害?」
「都厲害,但都不是最厲害。」
「那你會最厲害嗎?」
「自然會。」
「那你什麼時候教給我?」
「我已經教給你了。」
「你騙人!」小女孩歪着腦袋仔細思索了一番,老人教過她寫字,教過她蹲馬步,教過她吃飯不能只吃肉,也要吃菜。但這些比起眼前你來我往,都差上許多。
她正要尋老人理論,可老人卻像是在那時失去了對眼前這場大戰的興致,轉身便要離去。
小女孩見狀趕忙冒着雨追了上去,嘴裏不滿的嘟囔道:「不教就不教,就知道騙人。」
邁步而行的老人側眸看了看腮幫子鼓得宛如金魚一般的女孩,笑了笑。
「天下最厲害的功夫...」
「是什麼?」
「活下去。」
「活下去?」
「嗯。活過了所有比你厲害的人,你便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
「比如呢?」
「魏長明...」
「再比如呢?」
「烏蕭何...」
「還有嗎?」
「王陽明...」
「那你現在是最厲害的嗎?」
「不是,還差上一人。」
「誰?」
「李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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