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橫皇城依然熱鬧非凡,尋常百姓似乎並未受到來自邊境戰事又或者江湖上的暗流涌動的影響。
行人們依然穿梭在街道上,商販們依然賣力的吆喝着。
大人物的煩惱與他們無關,至少在某些事情發生之前,與他們無關。這並非他們的麻木不仁,而是很多事情即使你憂心忡忡也不見得能改變什麼,與其如此,踏踏實實的過好的當下的日子,對於這些尋常百姓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從那飯店出來只有,葉紅箋與徐寒之間的立場似乎發生了對換。
葉紅箋猶如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一直低着腦袋沉默不語,但不同的是,徐寒卻是不敢,也不捨得真的對葉紅箋發出什麼脾氣。
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匪夷所思。
這樣魚目混珠的事情着實不像是以葉紅箋的性子能幹出來的事情。
不過此刻細細想來其中也確實存在着一些貓膩,畢竟以葉紅箋之前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做派,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在廚藝上有如此精進確實不是一件說得通的事情。
只是徐寒確實未有想過,葉紅箋會拿着飯店中的飯菜,充當自己親手所做這樣的事情,故而除了感嘆之外,也未做他想。
他看了看身旁低着腦袋沉默不語的葉紅箋,想着尋一個話題化解此刻的尷尬,雖然他無法理解葉紅箋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但事情根源顯然還是出在自己這裏。他自然不會去為此而苛責葉紅箋,故而他在微微思索之後便要說些什麼。
「小寒...」只是話未出口,便被葉紅箋搶先打斷。
本以為葉紅箋會一直沉默下去的徐寒聽聞此言,微微一愣,轉頭問道:「怎麼了?」
葉紅箋的腦袋在那時埋得更低了,街道兩旁燈籠所射出的火光映照在一襲紅衣的女子的側臉,不知是否是因為某些不能言說的慌亂的緣故,生得眉目如畫的女子那雙會說話的眸子上睫毛不安的眨動。
她停下了腳步,又沉默了數息光景方才用比起平時低了不止數分的聲調言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做得很差勁?」
徐寒又是一愣,葉紅箋這個問題對於徐寒來說多少有些突兀。
他用了約莫一息的光景仔細的思索了一番這個問題,然後他的臉上浮出篤定之色,他果決的搖了搖頭:「沒有!」
「我其實一直覺得紅箋做的飯菜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徐寒的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斬釘截鐵,那一臉正色的模樣,大有誰要是與他在這一點上有所分歧。他立馬便會把劍而上,殺對方一個人仰馬翻。
只是這在他看來再好不過的答案換來的卻是葉紅箋又一個大大的白眼。
葉紅箋方才臉上的落寞之色,在此刻可謂煙消雲散,她臉帶些許怒意的言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徐寒眨了眨眼睛,不解道:「那是什麼?」
葉紅箋不由得撫額長嘆,此刻心底大抵在暗暗質問自己,究竟是出於怎樣的緣由她方才看上了這個笨蛋。
但事已至此,葉紅箋也只能承受下這份遇人不淑的「惡果」。她沉了沉眉頭,問道:「我問的是作為妻子,我是不是做得很差勁!」
徐寒這時終於是反應了過來,只是這樣的問題放在之前,徐寒或許還能與葉紅箋好好聊上一聊,但此刻明顯已經被徐寒的木楞激出了一身火氣的葉紅箋,顯然不是徐寒招惹得起的對象。
在強烈的求生欲望的驅使下,徐寒再次重重的點了點頭,斬釘截鐵的言道:「怎麼會呢!你做得不能再好了!」
將徐寒如此模樣,葉紅箋心頭的怨氣大抵也消了八成,她又白了少年一眼,但臉上的神情卻又在轉瞬之後變得落寞了起來。
「我只是在想,我似乎從未幫到過你什麼...」
葉紅箋的腦袋低了下來,聲音也再次變得微不可察。
「在長安也好,在這兒也好,甚至就連給你做一頓可口的飯菜我也做不到...」
「像我這樣的妻子,真的稱職嗎?」
葉紅箋很了解徐寒,她看得出徐寒在為劉笙的事情煩惱,也看得出除此之外,他還藏着某些其他的心思,而這些心思,徐寒從未主動提起,葉紅箋想問卻又未問,因為她知道,徐寒不說便有他不說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即使她問了,徐寒也大抵也只會尋一些理由搪塞過去。
但她真的想要為徐寒做些什麼,尤其是在今日看見南宮靖為徐寒尋來了那位儒道大師之後,身為女人的直覺讓她隱隱意識到了某些不安定的因素,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來自於自己的無作為的愧疚。
念及此處,葉紅箋的眉頭一皺,臉上的落寞之色又重了數分。
徐寒雖然對於這男女之事有時候遲鈍了一些,但畢竟心思細膩,很快便從葉紅箋的話里想明白了大概的前因後果,而事實上他對於葉紅箋並無半分的責怪之意。
他或許對敵人素來睚眥必報,但對認可的人卻又寬容萬分。
並且在他看來,葉紅箋並未有做錯什麼,每個人生於世都是獨立的存在,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與言不由衷。若是要求別人事事都完全站在與自己一般的立場,稍有不妥便覺對方所行偏頗,那自己又何嘗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過?
這樣的人,想來大抵永遠都不會擁有交心的自己。
葉紅箋在她的立場上所做的一切,已經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況且能讓這樣的女子對自己如此,徐寒除了滿足,大抵也再也無法生出任何的苛責。
他看着神情落寞的葉紅箋,心底生出了幾分憐惜。
在這樣的憐惜鬼使神差的驅使下,他竟然伸出了自己的手,摸了摸女孩的腦袋,那手掌與女孩柔順髮絲傳來的觸感讓徐寒暗覺有些心猿意馬。
葉紅箋也被徐寒這忽然而來的大膽舉動所驚動,她觸電一般的抬起頭,卻在那時對上了少年目光,而他的聲音也隨即在她的耳畔響起。
「我有與你說過嗎?」
「嗯?」
「你能來這兒,真是太好了。」
葉紅箋的身子一震,她看向徐寒的目光頓時閃爍了起來,那雙烏溜溜的眸子中好似會說話一般,映襯着橫皇城中的燈火,閃爍着比星光還璀璨光芒。
似乎是某種默契使然,二人都在這時直直的看着對方,他們的腦袋越靠越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彼此將越來越重的呼吸。
「師傅,他們在幹嘛?」這時一聲稚嫩的聲音打破二人之間旖旎的氣氛。
驚醒的二人觸電一般的分開,他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尚且處於這鬧事之中。
「他們在打架。」
「打架?那為什麼不用刀劍?」
「額...高手之間的過招便是如此,眼神交匯,看似渾然不動,實則內力神念已交鋒千次。」
「那師傅上次和那什麼樓的姐姐靠這麼近也是在打架嗎?」
「嗯...當然。唉!別說了,咱們得趕路了。」
「哦。」
一段古怪的對話也在這時傳入了二人的耳中,他們順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中年男子正帶着一位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行色匆匆的於不遠處離去。
二人對望一眼,倒是未有去深究這古怪的師徒二人,只是想起之前二人險些在這鬧市中情難自已,不免有些尷尬,趕忙在那時又將相碰目光撇開。
「想不到平日裏的木楞都是裝出來的,騙起女孩子來,你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怪不得那南宮靖整日變着法的想要往你身上靠...」大抵是覺得這樣的氣氛着實太過古怪了一些,葉紅箋在一陣沉默之後,便再次出言調侃道。
徐寒哪受得了這樣的冷嘲熱諷,當下便趕忙解釋道:「南宮靖只是公事公辦,我與她當真是毫無關係...」
「那你想有關係嗎?」葉紅箋眨了眨眼睛。
徐寒身子一震,肅然言道:「自然不想。」
葉紅箋也被徐寒這番模樣逗得噗嗤一笑,她皺了皺眉頭,說道:「諒你也沒這個賊膽。」
徐寒見她如此,也是微微一笑,正要再說些什麼,可那時候他的眉頭忽的一皺,腦袋抬起側眸看向街角的深處。那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眉宇間浮上了驚恐之色。
葉紅箋見徐寒忽然沒了下文,有些奇怪,她抬頭看向少年,卻也發現了少年的異狀。她趕忙循着徐寒的目光朝着那街角處望去,待到看清那街角處的情形之時,她的身子如受重創,生生的僵在了原地。
那長街的盡頭,人來人往。
而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一位身着鴉青色長衫的老者猶如鬼魅一般立在原地,擁擠的人群從他的身旁經過卻好似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般,而那老者目光同樣不曾在那些行人的身上駐足半分,他宛如從地獄中爬出惡鬼一般,聳立在那處,目光陰沉,宛如穿過黃泉九幽,越過了生死之門,直抵此處。
葉紅箋終於再也壓不住心頭的驚悚。
她喃喃言道。
「夫子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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