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門口,桂五與梅秀才走出來。
梅秀才的腳步匆匆,迫不及待,只對桂五點點頭,便匆匆而去。
桂五沒有回家,而是溜達去了百味香總店,找到了正在看賬的桂秋:「地契過戶了,明天重陽生日,我正好回去一趟,要不要一起回去?」
桂秋歡喜道:「這麼快,真是太好了!我先不回去了,明天有幾處採買要會賬。我叫丁香預備了兩盒素點,勞煩五叔順手給重陽帶回去。」
桂五點頭應了。
待曉得梅秀才過戶給桂五的不是之前所想的三十畝,而是五十五畝,桂秋簡直驚呆:「這攏共還不到半月功夫,就都輸出去了,這梅秀才的手也恁臭!」
桂五笑而不語,梅秀才確實運氣不好,第一次二百兩輸光光,第二次一百五十兩在賭場外被「搶」,實沒有辦法,只好回來找桂五再借。
因為沒有其他質押物,梅秀才想要立時拿錢,就答應了過戶。
至於「首問宗親、次問四鄰」那些買地規矩,梅秀才都丟到腦後,衙門裏因是桂五買地,也是睜一隻閉一隻眼過去。
桂五倒沒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中田九兩銀子一畝、下田四兩銀子一畝,說起來比時價還略高些,四十五畝中田、十畝下田,五十五畝地,總共是四百四十五兩銀。
因為之前梅秀才已經取了三百五十兩,桂五就又給了補了九十五兩,立紅契的銀子與買賣稅,都是桂五承擔了。
就是梅秀才心疼田地,心裏也要念桂五這買賣一句「厚道」。
桂秋除了高興自家多了地之外,主要還高興以後可以放開手腳,好好「回報」一下杜里正。
*
木家村,杜宅。
杜里正陰沉着臉從西集鎮回來,回來就坐在堂上運氣。
李氏正掛心兒子上學的時,忙奉了茶,小聲問道:「老爺,可是談的不順當?實在不行就算了,縣學那裏功課緊,老七也跟不上,要不就別費勁,還讓他去袁家上學得了!」
杜里正端了茶,一口飲盡,方長吐了一口氣,道:「我倒是想算了,怕是不成,對方就是衝着我來的。哼,還真當我是軟柿子捏了,想要買咱們家那八百畝地!」
杜里正家明面上的地,就是八百畝。
對方架子倒是端得足,不屑與杜里正一個鄉下土財主來談,直接打發管家出面,停了杜七縣學裏的課。
原本以為杜里正會立時尋上去,沒想到這一拖就是大半月。
對方自覺地被掃了顏面,那管事的口氣越發拿大。
杜家都是中田,時價每畝能值八、九兩一畝,那管事卻不提買了,而讓杜里正帶田「投靠」。
這「投靠」就成了主家名下的佃戶,杜里正又沒有瘋,自然不肯,結果不歡而散。
對方放了狠話出來,說杜里正不識抬舉,要給他一個教訓。
杜里正順風順水了這些年,許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棒槌,自然是覺得好笑。
這裏是通州,直隸之地,要是權貴買地都是強取豪奪,那百姓早就亂了。不知這管事是誰家的二傻子,才會這樣橫衝直撞。
杜里正並不畏懼,可到底心煩。
早年落戶通州,是因為這裏在北地,偏僻外來人也不少,落戶不惹眼。如今通州卻熱鬧了。
李氏卻是惴惴不安:「老爺,對方要是官家怎麼辦?」
杜家在木家村里說上話,可也只是木家村罷了。
杜里正皺眉道:「對方只是想買地罷了,未必就非咱們家不可,林家也是大戶,名下有六七百畝地,引着他們去找林家罷了。」
李氏一聽,不由遲疑。
林家與自家無冤無仇,這樣是不是太不厚道?不過想到杜家那八百畝地,以後可是兒子的,李氏立時將心中那點不自在拋到腦後。
杜里正嘴裏說的清楚,心中卻也為難。
之前的縣令是杜家餵飽了的,自然行事處處方便;如今的縣令卻是去年新來的,哪裏曉得他杜忠是哪個?
如今不僅換了縣令,西集的糧長也換了。
杜里正能借着夏秋兩稅為難桂家,上面便也能靠這個為難他。因此,杜里正極為小心,九月初一開始就叫安排人在村祠開始收秋稅。
「桂家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沒藉口尋老七來說情?」杜里正道。
李氏輕哼道:「沒來,照我說,就不是個好的。蠱惑了老七當他是好朋友,可未必將老七放在心上。老七今天沒有去村塾,也不過來問一聲。」
杜里正挑了挑嘴角道:「桂家是自詡有倚仗啊,我倒是要看看,這倚仗能靠到什麼時候。」
前些日子南京來信,杜里正得了消息,皇陵那邊要給幾位已故皇妃修建陪陵,要在直隸就近抽丁出勞役。
桂家不是靠着桂五抖起來嗎?桂五還想要讀書下場,做夢!那就「釜底抽薪」,抽桂五去修皇陵。到了那邊,能動手腳的地方就多了,到時候看桂家以後還怎麼張狂。
桂家上了「欠稅」名單,衙門裏在花些銀子,就不信不能將桂五送去修皇陵。
杜里正笑得得意,眯了眯眼,尋思要不要在秋稅上也動一下手腳。
*
村祠堂,杜里正雖不在,幾個村老都在。
這繳納秋糧是大事,有桂家「欠稅」的事情在前,家家都怕出了紕漏,都叫人仔細盯着。除了自己家繳糧,少不得還催促本家早交。
小老百姓最怕官府,除非是天災人禍實交不起稅了,否則沒有幾個敢欠稅的。真正敢於官府對着幹,拖欠農稅不交的,都是種糧大戶。
從九月初一,村祠堂這裏開始收農稅,至今七、八天過去,斷斷續續交了不少人。
換做別的村里,例如李發財這等無賴人家,少不得拖延遲交之類;可因為木家村的里正是杜里正,與各家有交情少,又因欠稅之事逼走過兩戶人家,剩下的各家各戶就都長了記性,每次收稅都早早交了。
今年也不例外,到今日農稅就收了大半,還有幾戶沒交過的,也過來打了招呼,不是曬糧食,就是還沒有磨米,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
就連桂家,也早在初一的時候就將秋稅交了。
卻有一家例外,就是林家。
林家每年都交的早,今年卻是一直沒有動靜。
消息報到杜里正這裏,杜里正皺眉道:「這林家素來都是早交的,今年是什麼意思?這是要給桂家張目?」
這些年,杜家與林家在村里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實際上兩家不無嫌隙。
當年桂家三房賣地,「東桂」倚仗杜里正想要佔便宜,鬧騰的別人都買不成,最後是林家出面買了。
就是桂五回鄉那兩月,還專門去拜會了林家,這就在杜里正心裏扎了個刺兒。
如今因為被人盯上自己的地,杜里正已經打算推林家禍水東引。
「哼,不知好歹,也是活該!」杜里正這樣一想,對林家遲繳農稅的事就只剩下歡喜了。
*
次日,桂家長房。
桂重陽睜開眼,就察覺到枕邊放着東西,揉了揉眼睛一看,卻是一套新衣裳,還有雙新鞋。他心裏還迷糊着,想着許是換季的緣故,就沒有多想,直接換上了,卻是剛剛合身。
待出來洗漱,桂重陽就跟梅氏道謝。
梅氏道:「也沒有什麼可送你的,就給你預備了一套衣裳。那鞋子是你表姐縫的。」
桂重陽又跟梅朵道謝。
梅朵笑嘻嘻說道:「早上吃長壽麵,晚上做香菇餡的餃子。」
聽到「長壽麵」三字,桂重陽才想起今天是重陽節,是自己的生日,怪不得梅氏姑侄預備衣服鞋子給自己。因為他生日是親娘祭日,所以至今還沒有過過生日,不免有些陌生。
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長壽麵,桂重陽與梅小八上學去了。
*
巳正(上午十點),桂五坐着馬車進了木家村。在途經村祠堂的時候,就聽到前面熙熙攘攘亂成一團。
桂五叫停了馬車,挑了帘子去看。
就見幾個村老陰沉着臉,攔着幾個青壯,不知說什麼。
過了沒一會兒,杜里正黑着臉兒,帶了幾個幫閒也到了。
桂五的嘴角上挑,撂下馬車簾,吩咐馬車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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