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茫茫,長空碧洗。
清風,綠樹,鳥語,花香,一條蜿蜒的山路上,一輛馬車緩緩前行,簡陋的車板上,放着一口暗紅色的棺材。
牽着馬的是個老頭,背着一把破舊的二胡,頭髮亂糟糟,上身裸露,身旁並行的兩人一個身高體壯的赤膊坦胸,背後負着巨鼓,一個身體修長,面色陰冷,眼神陰鷲,手中捏着一把長鈎狀的黑簫。
泛雲東洲地界,群山連綿,挺秀峻拔,萬川繚繞,龍蛇之勢,無數郡縣坐落於蒼茫之中,城池浩瀚,星羅棋佈,密密麻麻。
三人護着馬車此時行走在絕壁之上的蜿蜒小道上,放眼俯瞰雲川之下,心生震撼之餘,不免生出淡淡的失落。
「這鬼地方是哪裏啊,這要走到下面,那估計得要十天半個月!」老頭道。
壯漢搖了搖頭,道:「不可能是玄雷地界就是了!」
老頭瞪了瞪眼,鬍子一跳,道:「我還不知道這不是玄雷地界,我是不知道我們在哪裏!」
陰鷲男子不耐煩地搖了搖頭,抬手捂住了耳朵,道:「先想想怎麼弄點吃的吧,自從我們修為被廢後,這不吃東西就感覺體力不支,現在的我們不能和以前相提並論了,在哪裏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怎麼活下去!」
吵着吵着,三人停下了腳步,拉着棺材的瘦馬也歇住了腳,翻了翻白眼,一聲嘶厲,低頭啃着路邊的野草。
老頭和壯漢狠狠對視一眼,一聲冷哼,走開了,尋着一個石頭坐下,怔怔地望着遠處的縹緲的雲海,兀自發呆。
通天塔一戰,玄雷各大勢力數萬人,泛雲一干血衣修士,原本的結局都是死,包括他們三人。
可是最後的結果是,他們三人活下來了,而且醒來的時候,其他人都不見了,不知是死是活。
尋遍整個塔頂,只發現一口暗紅色的棺材,蓋子虛掩,裏面躺着一個安然沉睡的少年。
不明白這匪夷所思的一切到底怎麼回事,他們覺得有人在最後一刻出手做了什麼,於是帶上棺材,開始尋遍通天塔一千層,可是到了塔底,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身影!
最終他們覺得這一切都和棺材中躺着的已經沒了氣息的少主有關,雖然他已經貌似死了,可是他們總覺得會出現一種奇蹟,有一天他會甦醒過來!
帶上棺材,向着玄雷進發,可是轉了整整一年,卻發現好像沒有了回去的路……
最後的冬天,大雪封山數月,困在此山中久久不得出,直到一年後春天,冰雪融盡,他們才發現,已經走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發什麼呆,去找吃的啊!」陰鷲男子看着兩人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頓時心情煩躁,不耐煩道:「記住,別打什麼鳥了,這幾個月一直吃鳥,都快吃得想吐了!」
轉過頭尋着馬車而去,而後一躍做到了棺材上,手敲着棺材蓋,嗒嗒作響,平靜道:「少主,我們今天不吃鳥兒了!改吃點別的,少主,你想要吃什麼,我讓他兩去打,我來給你做!」
棺材一如既往沒有反應,只有馬兒因為身上的重量增加而抱怨的嘶鳴一如既往的向天控訴。
「嗨,別打擾他睡覺,你一直這樣,是我我都會煩的!」老頭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呆呆地望着棺材,渾濁的雙眼中浮現縷縷悲傷。
一年過去了,棺材一直沒有動靜,他們內心中都明白也許他再也不會醒來,可是總是忍不住將那種事實說出來,而是各自用一種獨特的方式來安慰,催眠自己。
壯漢騰地站起,扭了扭頭,甩了甩胳膊,踢了踢腿,伸了一個懶腰,面帶喜悅地望着雲海,道:「今天我們吃老虎豹子之類的猛獸吧,我隱隱覺得,少主快要醒來了!」
陰鷲男子抹了一把臉,笑道,「好嘞,你們快去,我也不打擾少主睡覺了!」縱身一躍,下了馬車,轉身向着山上走去,頭也不回。
壯漢和老頭呆呆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哈哈大笑,「多弄點柴火,吃生肉都吃怕了!」
沒有回應。
那道背影漸漸消失在山道的綠樹間,兩人才停止了笑聲,陷入一種死寂,彼此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兩人都知道他每次準備做飯前,都會出去找柴火,就算是大雪封山的數月間,根本沒有柴火可以找到,可是他依然出去,面色平靜而去,神色喜悅而回。
去年的春夏秋三個季節里,他每次帶回來的柴火上都沾着他的鮮血,柴火破碎不堪,他說這樣可以火燒得更旺,烤出來的東西更加好吃。
數月冬雪封山,沒有柴火可拾,他依然默默而去,空手而回,一路上鮮血染紅了血地,兩人不問他為什麼雙手是怎麼弄傷的!
什麼原因,他們都懂,因為他們也一樣!
在每一次的狩獵時候,他們無不將一切的自責發泄在了與獵物廝殺之中,帶回來的獵物中,更多了沾染了他們的鮮血。
「走吧,捕獵去,為了少主,我們必須活下去!」兩人消失在山道上,深入絕壁綠林間,再也無法尋到他們的身影。
瘦馬呆呆地望着陪伴了自己一年之久的三個熟人再次像往常一樣默默消失在自己眼前,內心中仿佛也生出一種不舍,仰天嘶鳴!
一年中,三人沒有虧待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是三人捨身保護它,在飢餓的時候,三人總會將它帶到綠草茂盛的地方,讓它自己進食,大雪寒風中,他們逼着它吃肉,最後堅強的活了下來。
它不知道自己拉的棺材中躺着的是什麼人,三人對其如此不離不棄,它一生中見過太多的死人,可是那些死在沙場上的死人沒有人會來為其收屍,更不要說還有厚重的棺槨為其作為歸宿。
它是一匹在殺戮與生死間流轉過的戰馬,在三人將他從一個落魄農民中買下的時候,它被關在了陰暗的馬廄中磨去了昔日的鋒芒。
在這一年裏,沒有殺戮與生死,卻有自由和食物生活中,它發現自己的鋒芒漸漸回來了!
它開始縱身一躍,前腳雙踢離地,身後的破爛車瞬間傾斜,一直以來擺在上面的暗紅色棺槨轟然滑落,掉到地上,砸起一聲沉悶!
它開始狂奔,拖着身上的破爛車板向着懸崖衝去,就要撞上懸崖的那一瞬間,陡然轉頭,原路二回,身後拖着的車板飛速而來,轟然砸在了懸崖上,化為了數段。
它在春風中奔跑,頭顱高昂,原本說瘦弱的身軀在野花與綠草間突然顯得高大挺拔起來,眼中泛出一種昔日才有的鋒利,無畏。
陰鷲男子在林間的一顆古樹前,嘶吼着,面色猙獰,瘋狂地用拳頭砸着眼前的樹幹,斑駁的樹皮上留着殷紅的血跡。
「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醒來,一年了,我等好苦,我想知道你以自己的生命換那麼多無關人的生命,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有什麼意義!」
野獸奔騰,宛如潮水,蒼茫古樹間,老頭與壯漢身形矯健,穿梭跳躍,兩人眼中充斥着一種瘋狂,嘶吼着衝進了獸潮之間。
古樹寸斷,鮮血飛濺,氣浪滾滾,野獸在悲鳴,而兩人在狂笑,笑聲中帶着一種悽然……
「有時候,我總想,也許那些人死掉,或許可以換回他的命!」
「可是,茫茫天地,我們此時在哪都不知道,更不要說那些人的下落……」
蜀山懸空於東洲峰之上,三人不知道此時他們已經踏上了蜀道,一直上去,便是蜀山之巔!
瘦馬走到暗紅棺槨邊,用前蹄踢開了棺蓋,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它怔怔地望着棺中沉睡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
它沒有害怕地倒退,而是咕咕低鳴,將嘴伸入棺中,咬着少年的衣襟,將其提了出來……
(本章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2s 3.925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