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條綠已密,朱萼綴明鮮。炎炎烈日當空,窗外的石榴花朵灼灼綻放,像火燒一樣,透過垂掛的竹簾,映紅了虛堂。
謝重華在屋裏悶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可以出門,想去外院的衡興園叨擾三叔,卻被告知三老爺協助崔知府去耀縣辦事了。她心下鬱悶,不明白那崔知府當個差,怎麼三天兩頭就往當地世族裏借人。
如此,抬頭望了眼高掛的麗日,興致闌珊的回走。至進二門,遠遠就望見錢媽媽大汗淋漓的往這處跑。
等近身後,錢媽媽抹了把額上密汗,氣喘吁吁的說道:「我的好小姐,您不是說午睡的嗎,怎麼老奴打了個盹您就不見了!」
謝重華見了嬉笑道:「這不午睡醒了,想去父親書房借本書嘛。」她對乳娘很敬重,也不管對方滿臉不信的表情,上前撒嬌的問:「什麼事讓媽媽這麼急匆匆的跑來,左右我就在府里,你讓小丫鬟跑個腿就成了。」
錢媽媽長呼了口氣,說起正事:「齊家太太來了,老太太傳話請您過去呢,已經有些時候了。」
&太太過府,自有二嬸她們招呼,怎麼喊我過去?」謝重華不滿嘟道。
金陵齊家是二太太的娘家,自謝家回金陵後常有走動,府中人見怪不怪。
錢媽媽回話:「還不是二小姐病了不好會客,這才讓您和其他兩位小姐過去。」
謝重華沒多大興致,邊走邊應:「曉得了,媽媽回院子吧,我這就過去。」
等與錢媽媽分道,謝重華就開始嘀咕:「祖父過世,家裏一年內都不能辦喜事,齊太太還總盯着咱們家二姐做什麼?就算想求親,和二嬸商量不就成了?」
照影以前常跟在大太太身邊,對這事知道一些,聞言接道:「小姐有所不知,咱們二太太心裏啊可不想把二小姐許給齊家少爺。前幾日齊家發來請帖道齊少爺過生辰,二小姐就病了,齊太太現在過來探病,誰知道存的什麼打算。」
&嬸既然不願意,就拒絕唄。」
&竟是自己娘家,二太太總不能嫌棄自家侄兒,傳出去未免被人說忘了根本。太太先前私下就說,二太太是打算讓老太太出面回絕的。」
謝重華聽照影說着,「哦」了聲沒多大波瀾。
宜生居白牆黛瓦,看上去古樸厚重,入門後兩邊都是遊廊相接,院中還點襯了幾塊山石,一邊栽了棵萬年青,綠葉葳蕤,顯得十分涼快;另一邊則種了株西府海棠,正逢花季,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
老太太在正堂里會客,竹簾門外候着兩個穿緋色夏衫的婢女。瞧見謝重華,一人迎上前,一人轉身打了帘子進去通傳。
&小姐來了,快進去,老太太等着呢。」相迎的侍女夏木笑着與她打招呼。
這是老太太身邊的二等婢女,平日做些傳話送物的活計,也常去繁春院走動,謝重華與她相熟。
&小姐和五小姐都到了?」
夏木頷首,「可不是到了,都與老太太說上會子話了。」她笑意漸濃,視線往下,悄聲又道:「三小姐腳傷剛好,定是走路不利索,所以才晚到了。」
謝重華輕輕打了下她的胳膊,親昵道:「姐姐又幫我想藉口了。」
說話間人已經入內,方踏進,就見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正滿面和煦的沖她招手。
與祖母隔世相見,謝重華過去請了安,望着老太太鬢角的銀髮心中微酸。前世祖母非要和父親做主把她許給沈雍,謝重華覺得她偏疼過世的長姐不顧自己,對她越來越怨憤,祖孫關係就沒緩和過。
&姐兒,怎麼不叫人?還不給齊太太請安。」謝老太太出言提醒。
謝重華這才收回視線,望着左手位珠環翠繞、衣錦華麗的婦人欠身,「齊太太好。」又看向另一邊衣着簡單的二太太,「給二嬸請安。」
&小姐越發標緻了。」齊太太不吝讚美。
謝老太太拉過孫女,眉開眼笑的與齊太太搖頭,「親家太太可別誇我們家這姐兒,頑皮得很,別看她這會子乖巧,那是前陣子剛吃了虧才肯安分些。」
話是這般說着,但語氣寵溺,低頭看着謝重華故作責怪的問道:「松彤過去傳話,你怎不在院子裏,又跑哪裏去調皮了?」
&里是調皮,孫女是剛醒在自家園子裏逛逛罷了,祖母說的好似我成日闖禍一般。」謝重華語氣委屈。
滿堂微笑,站在二太太身邊的五小姐謝妙華三兩步跑過來,嗔聲道:「三姐才不闖禍呢,她只是愛捉弄人。」
她是二太太幼女,比謝重華小一歲,府中最小,性子活潑。
謝重華與她關係尚可,見她天真的模樣,忍不住辯道:「五妹妹你好意思說我,往日也沒見你少玩鬧,咱們半斤八兩,誰都別笑話誰。」
謝妙華稚嫩的圓臉鼓起,哼了哼道:「三姐就只會欺負我,怎麼不見你說四姐的。」
原先同謝妙華站一起的謝清華乍聞自個兒被點名,抬頭望向二人,又在幾位長輩面前柔順的小聲的開口:「五妹成日拿我開玩笑,三姐姐才不和你一樣呢。」
老太太見她們姐妹和睦,欣慰的語氣同齊太太道:「親家太太見笑了,老身這幾個孫女兒被縱壞了,常沒個規矩,我是年紀大了管教不住,只由得她們潑皮。」
齊太太回道:「老太太客氣了,咱們二府什麼關係,這幾位小姐晚輩也都是看着長大的,什麼性情我心裏還能不清楚?小姐們性子活潑,圍在您身邊才能熱熱鬧鬧的,不像我家顏姐兒,一出門見了人話都不說了。」
&家太太謙虛了。」老太太正要夸幾句齊家小姐,突然見婢女引了早前去探視二小姐的齊顏回來了,便慈愛道:「顏姐兒來了,可見着你二表姐沒?」
&老太太話,丫鬟說二表姐服了藥剛睡下,我就沒讓人打攪,坐了會便回來了。」齊顏十三四歲的年紀,生得清秀溫婉,說話時溫溫柔柔的很好聽。
那旁二太太聽了,同齊太太歉意道:「嫂嫂別見怪,玉姐兒不知道你和顏姐兒要過來,否則我就交代下去了。」
齊太太面色如常,「不礙事,本就是我和顏姐兒來得突然。」
謝老太太好客,接道:「可不是,親家太太該過來用午膳的,吃了飯再過來倒顯得我們府里招待不周了。」說着喚來近侍,吩咐道:「你去告訴大太太,晚上宴請齊太太和齊小姐,讓她準備準備。」
大太太是謝家主母,庶務繁忙,齊太太又是常客,過來見了個面就回去處事情了。
齊太太聞言起身,倒也沒推脫,「老太太盛情,那就卻之不恭了。」
&家太太說的哪裏話,本來今日也是莨哥兒和莀哥兒要從學堂回家的日子,人多熱鬧些。」謝老太太說着,突然似想到了般,又詢道:「老身記得,你們家軒哥兒也在麓山學院念書吧?」
齊太太滿面笑意,「正是呢。」
二太太神色怪異,沒有接話,只是看向主位的老太太。
謝老太太察覺到了,便同身邊的謝重華道:「三姐兒,你二姐身體不適,你現是府中最長,帶着你兩位妹妹陪齊小姐去抱廈里玩,不要怠慢了客人。」
謝重華知道她們是刻意支開小輩,起身應道:「祖母放心吧。」遂揮手招了謝清華謝妙華,走向齊顏,「顏姐姐隨我們去後面玩吧。」
齊顏很文靜,看了眼自己母親,見其頷首,就跟了上去。
抱廈修了兩層,樓下是個小廳,佈置得中規中矩,乃老太太平時用膳的地方。樓上修葺精緻,層幔席地,佈置了許多古玩和有趣玩意。
侍女推開了四面環繞的窗牅,抱廈清涼,謝妙華倚在一邊窗欄前問道:「顏姐姐,舅母突然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要事?」
她與齊顏是親表姐妹,這話還只能是二房的小姐問,謝重華與謝清華都不便插話。
齊顏從容應道:「就是那日哥哥生辰,二表姐沒過府,母親擔心她身子才攜我過來探望的。」
&二姐就是小病,不礙事的。」謝妙華快言快語,突然話鋒一轉,認真又問:「我聽說舅母想替表哥向我二姐提親,是不是真的?」
齊顏知道這位表妹素來心直口快,可還是被問得尷尬,低頭回道:「這種大事,母親怎麼會與我說,我也不清楚。」
&肯定知道!」謝妙華語氣篤定。
齊顏堅持,「我真不知。」
謝妙華就朝她走去,謝重華見了也沒有阻攔,聽得自家五妹妹鏗鏘有力的說道:「我二姐把表哥當兄長的,他們怎麼能說親呢,表姐你勸勸舅母吧。」
齊顏這時正視着她,沒再一貫否認,只反問:「這是姑姑的意思嗎?」
謝妙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求救般看向謝重華。
謝重華心道這是你們二房的事,看我有什麼法子?不過二姐眼界高,自然是看不上齊會軒的。只是現在當着齊家小姐的面也不好表露出來,於是身為府中最長的她嚴肅道:「五妹莫要胡言亂語,這等大事自有二嬸和祖母做主。」
&是是,我就隨便問問,表姐別見怪。」
齊顏但笑不語。
說是陪她玩,可是齊顏性情嫻靜,坐在那隨手取了本詩書就開始看起來,不時又拿詞句與她們討論。這些俱不是謝重華和謝妙華擅長和感興趣的,便只有謝清華安靜的在旁邊陪着,她們倆就跑到偏隅說話。
謝妙華和謝重華性情相投,自小交情極好,甚至超越了同嫡親的二姐,與她更是無話不談。她回頭看了眼那邊的表姐與四姐,壓低了嗓音說道:「三姐,你不知道,我舅母想求娶我二姐。」
&看出來了,你舅母對二姐素來格外關懷。」
謝妙華又道:「我母親說齊表哥資質一般,空有勤奮好學的勁兒,為人卻木訥的很,將來不會有大出息的,不同意把我二姐嫁過去。」
&你也不用擔心,二嬸肯定會拒絕你舅母的。」
謝妙華為難,「你不知道,我舅母天天在我外祖母面前說我母親嫁出去了就忘了娘家,看不上齊家門第所以才拘着我二姐和表哥往來。那日我表哥生辰,外祖母把我母親拉進去說了許久的話呢,出來時我母親臉色極其不好。」
謝妙華見對方不語,自顧自的又說道:「我二姐也不喜歡表哥,可兩家是親戚,我母親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但舅母還是沒打消念頭,說既然是府里老太太做主,就來向老太太求親,我母親現在就擔心祖母同意了。」
&家在金陵也是大族。」謝重華不咸不淡的說道。
謝妙華不以為然,「那又怎麼樣?我母親說了,靠祖輩庇蔭能有多少前程,得自己有本事才好。看大姐夫,年紀輕輕就受金陵城裏人人稱頌,又考取了功名,將來肯定前程似錦。」
突然說起沈雍,謝重華心中咯噔一下,面色有些難看。
謝妙華卻是個不懂得看眼色的,繼續道:「我二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絲毫不比大姐差,母親說就算嫁不得可以和大姐夫那樣媲美的夫婿,也斷不能嫁那種平庸之人。」
&姐夫,」謝重華停頓片刻,「未必有你們想的那麼好。」
&麼會!」謝妙華語氣漸大,「大姐夫能文能武,什麼都是極好的,以前每次和大姐回府,府里人人都說好呢。」
瞧,沈雍就是這樣,輕而易舉的籠絡了謝府乃至世人的心,得盡了好評。
謝重華懶得多說。
謝妙華似乎也意識到說錯話了,小心翼翼的扯了她的衣袖問:「三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謝重華抬眸,沒有波瀾的說道:「姐夫作為姐夫,是很好。」
&知道,大姐臨終前想把瀅姐兒和潤哥兒託付給你,先前沈太太來府里提親,被大伯母拒絕了。」謝妙華手托着下巴抵在窗欄上,嘆氣道:「怎麼那麼煩,大伯母和我母親都不想嫁女兒,那些人幹嗎非往咱們家來求親。」
謝妙華正處在似懂非懂的年紀,考慮這些與她性格不符的話題未免沉重,謝重華也不願去過多談論親事的事,便故意引開了話題。
幾個姑娘在抱廈里待了半個下午,等到日暮西移,前面的夏木過來傳話,道兩位少爺回府了,只是,同行的還有齊家少爺與其他幾位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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