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衣男說的話有些沒頭沒腦,阮寒卻是領會了其中的意思,震驚地看向了浴缸。
新的一幕開始拍攝,照舊是無人上前操作,浴缸里多了水,泡泡浴的材料流入了浴缸中,變成了無數的透明肥皂泡。
從監視器中可以看到,那些透明肥皂泡中出現了人臉的倒影。明明浴缸中沒有人,飛起來的肥皂泡中卻出現了這樣的景象。這絕不是某種拍攝手法,也不是後期特效。
浴缸中的泡沫開始了自動變化,構成了一個人體。女人就像是從水中升起來,身體膨脹開,像是一個骨骼奇怪的巨人。她彎下腰,用自己的身影籠罩住了鏡頭。那張白花花的臉上出現了詭異的笑容。
浴缸里像是有人在撲騰一般,出現了水花。旁邊的浴簾被人抓住,發生了變形。浴簾的支架在嘎吱作響,好像下一秒就會斷裂。
它比預想中多堅持了幾秒鐘。
杆子斷開,浴簾落在了浴缸中,罩住了那個奇怪的女鬼。
帘子下方,有軀體在掙扎,水花聲不斷,並傳出了女鬼的笑聲。
過了一陣,所有這些動靜都停止了。
浴缸中,浴簾漂浮在水面。有紅色的血水滲透了浴簾,讓這一場景變得更為恐怖。
皮衣男喊了停,有些不滿意剛才的鏡頭。
「拜託!都幾次了,說了幾次了!這是一個場景!到時候有活人在場景裏面的!他們的反應你們知道嗎?你們能這樣殺掉他?好好好,你們能殺掉他,他反應也差不多就是這樣……」
浴簾被頂了起來。工作人員上前,將浴簾拿開,露出了下面的阿飄。
皮衣男對上阿飄那張蒼白、惶恐、還濕淋淋的臉,沒好氣地罵道:「就算是這樣,我要拍這樣的場景幹什麼啊!你直接上不就行了啊!說了多少遍了,這些場景是給普通人用的,不是給目標用的!不是每個用軟件的人都要你們去殺掉。你們懂不懂恐怖的藝術啊!用了就百分百死亡的話,誰還會用這軟件啊!又不是做個殺人的陷阱!上頭很重視用戶數量的好不好!一百個人裏面只要死掉一個,把那個死掉的變成鬼故事,變成都市傳說,那才是真正的恐怖啊!其他的我要正常的軟件特效!懂不懂!恐怖!但要能用!一群廢物!真是一代人不如一代人了。要你們這群廢物有什麼用啊!」
皮衣男不停抱怨着。
他的怒火讓工作人員非常緊張,而他說的內容讓阮寒大腦宕機了。
阮寒不能理解他的思路,我倒是或多或少能理解一些。
這個皮衣男,或者說那個古裝鬼的思路,和引路人、廣源山鬼都不太一樣,和程久也截然不同。他要營造的恐怖,營造出的那種眾人對他的恐懼,不是對他本人實力的畏懼,不是對自身死亡的懼怕,而是一種恐懼的心理。他不想要用純粹的死亡來威脅那些活人,而是要打造一種恐怖文化——甚至可以說是以「恐怖」、「靈異」為核心的文明。
這就讓一切變得複雜。
我感到不可思議,又覺得順理成章。
那是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鬼,大概正是因為他有這種想法,才會變得強大。不需要不斷地殺人來塑造自己的「威懾力」,他在用另一種方式來給人洗腦。
發現到這一點後,我反思自己之前對未來世界的猜想都太簡單了。
如果那些鬼只是單純靠實力來殺人,並用殺人來控制未來世界的活人社會,那未來世界根本不可能是那樣的。
換一種方式,那些鬼玩心理戰,讓自己的存在變成一種人們可接受的恐怖傳說,讓「鬼」這種存在形式變得合理化,如此一來,就難說會有多少人奮起反抗了。
我回憶着幾次夢境中所見的未來世界模樣。
沒有人反抗廣源山鬼,反抗那個話劇團團長,說不定是因為那些居民沒有這樣的實力。
而所有人都放棄反抗,不可能是因為所有人都認識到自身實力不足,才做出了這種決定,而是他們被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選擇了接受並適應那無處不在的靈異事物。
肯定有支持鬼王的活人,還不是少數。那種支持不僅是藍姬手下對藍姬的支持,還會有另一種支持。就像現在,在這個攝影棚中工作的那麼多活人。他們就是支持鬼王的一方。
皮衣男已經吼完了自己的下屬,轉頭看向了茫然無措的阮寒。
阮寒是真的被嚇到了,被皮衣男一看,立馬就倒退數步。
皮衣男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沒猜錯,那是真的鬼。我也是鬼。」他揮揮手,手穿過了監視器,身體變得半透明。
阮寒已經瑟瑟發抖,想要奪路狂奔。
「不要緊張,也別害怕。我和你概念中的鬼不太一樣。我只是死了之後沒有塵歸塵、土歸土,而是以另一種方式生存下來。永生不死。這不是很多人類的追求嗎?」皮衣男攤開手,「照樣能吃喝,能生活,還多了很多便利。這才是人類的進化方向啊。」
阮寒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覺得皮衣男說的是錯誤的,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皮衣男豎起拇指,反手指向了自己的胸口,「偽造一下心跳、呼吸,充當活人都可以。沒什麼不好的。」
他話鋒一轉,「當然啦,也有些鬼不是東西。他們就沒想着好好生活,只是一種野獸。活人中也有好人、壞人。這就是人性。死者、生者,沒什麼區別。不過呢,我是覺得當鬼更好,能做到很多活着的時候不能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跟一個好boss。」
皮衣男豎起兩根大拇指,「我現在跟的boss非常好。非常好說話,性格也很好。他喜歡新鮮的事物,願意接受任何新的創意。他不是那種老派的鬼。而且啊,他對手下超級好。只要你能跟上他的腳步,一切好說!這家公司就是天堂!相信我!」
皮衣男像是個不稱職的推銷員,自吹自擂,沒有給出什麼實際的條件。
他伸手拉住了阮寒,壓制住了阮寒小小的掙扎,並湊到了阮寒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還有,這裏世道真的是要亂了。早點抱住一個大腿太關鍵了。你應該能感覺到吧?我能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你以前應該遇到過什麼事情。你這種人,肯定對環境非常敏感。身邊的世界在發生什麼變化,你沒感覺嗎?」
阮寒的掙扎停了下來。
「我真的很看好你,才和你說這些。阿寒啊,真的,抓緊時間做決定吧。」皮衣男說着,鬆開了手。
阮寒有些失神,遊魂一樣離開了那家公司。沒有人阻攔他。
我看到了那家公司的大門。公司就開在民慶的天府路上,看模樣是租了一棟寫字樓的兩層,作為公司辦公室。這棟樓內,只有那家大角鹿科技公司有強烈的陰氣,其他地方都很乾淨。
阮寒感覺不到陰氣,只是,從公司樓內出來,站在大街上,他忽然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議的景象。
街上行人中有些神情麻木,杵在原地不動。路過的行人穿過了他們。雙方對彼此都毫無察覺。
阮寒打了個冷顫,撒腿狂奔,離開了那條街道。
我跟在阮寒身後,回頭看去。那些站在原地的鬼魂正齊齊望過來,注視着阮寒的背影。
他們剛才的麻木都是演出來的……
我有些詫異。不等我細想,夢境的場景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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