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良垂着手,站在許梁面前,不回話。⊥,
許梁簡直氣壞了。原本對於這個撈什子的光祿寺卿,許梁便不怎麼滿意,現在發現整個光祿寺衙門都是這麼不着調,編制近百人的衙門裏,里里外外居然值守的不足十人,其他的屬官,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許梁氣哼哼地質問了半天,沈從良都低着頭不說話,衙門裏的廖廖的五六個人聽得動靜,遠遠地站着,看熱鬧。許梁便用手指頭指點着沈從良,考慮到這位好歹也是個從四品的光祿寺少卿,頭一次見面,多少也要給他留點面子,況且,許梁日後少不了還要倚仗他,便拂袖喝道:「隨本官進來!」
當即許梁氣沖沖地進了辦公房,身後沈從良垂着頭跟了進來,待許梁坐下之後,沈從良便站在許梁面前,眼光盯着地面,不敢與許梁對視。
許梁命兩名青衣衛把守在房門外,盯着沈從良,深吸一口氣,道:「沈大人,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沈從良便抬頭看着許梁,臉色羞憤,拱手道:「大人,您剛上任,對咱們衙門裏的情況不了解,咱們光祿寺這個樣子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許梁朝一旁的空椅子一指,道:「你坐下說。」
「謝大人。」沈從良輕輕地坐下,再次朝許梁拱手道:「聽聞大人您是從陝西參政位置上升遷上來的,對咱們京官的情況不了解。咱們光祿寺職掌朝庭宴享之事,原本在五寺當中。便是排位靠後的衙門,加上當今聖上體恤國庫空虛。厲行節儉,朝中的宴享之事已是一省再省。咱們整個光祿寺衙門就指望着朝庭宴享之事。好從中沾點油水,如今一個月難得有一回宴享之事,而咱們光祿寺不比其他衙門,沒了宴享,便沒了來錢的路數,衙門裏的同僚們,過得那真叫一個清貧哪。」
許梁聽得一愣,對於明朝官員的俸祿之低,他是有切身體會的。比如他一個從三品的參政。每月領到的俸銀才二十六石,折銀五兩多一點,也就是在客來居兩頓中等的酒席錢。這麼點錢,如果許梁不是家底豐厚,那一家老小都得跟着喝西北風去。
而至於光祿寺占絕大多數的六七品官員,一個月的俸祿,也才二兩多一點。這麼點錢,也就僅個溫飽。
許梁明白沈從良說的也是實情,便放緩語氣。問道:「即便如此,爾等拿着朝庭的俸祿,卻如此玩乎職守,一旦讓朝中的御史言官知曉。一封彈劾,丟官罷職總是免不了的。」
沈從良卻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戶部年前上奏說國庫空虛。提議京官納捐,自去年臘月至今年三月。咱們京官的俸銀實際上只發了一半。這種做法,對於咱們光祿寺來說。那是雪上加霜,同僚們再不設法出去找點差事補貼家裏,真是沒辦法活下去了。」
許梁震驚了,沒想到光祿寺的境況居然到了如此地步。下屬們過得如此艱難,許梁也再難問責了,沉吟一會,許梁朝沈從良拱手致歉道:「先前是本官錯怪你了,沈大人見諒。」
「哪裏,大人能夠體諒咱們的難處,下官等人感激不盡。」沈從良忙道。
許梁便問道:「卻不知道下面人都做着什麼活計補貼家裏?」
沈從良聽了,沉吟一陣,長嘆道:「其實也沒什麼,衙門裏的人畢竟還是官身,多少要顧及點督察院那幫言官,也不敢明目張胆地出去干私活,大都是悄悄地做一些兼職的活計,比如替人題字,寫家書什麼的,也有夜裏給商賈富人家中子弟講學的。當然,也有在街上租家小店做點小買賣的,比如咱們馬寺丞,便在西江米巷裏開了家油鋪。」
許梁緩緩點頭,皺眉問道:「他們這麼做,就不擔心督察院告發嗎?」
沈從良臉色發苦,搖頭嘆息道:「大人,其實不單單是咱們光祿寺,京裏頭的衙門,除了朝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這樣的實權衙門,其他的,像太常寺,太醫院,欽天監,鴻臚寺這樣的清水衙門,哪座衙門裏沒幾個人在外謀生計的。即便是都察院裏的那些給事中,御史言官,暗地裏接私活的也不在少數。」說着,沈從良朝許梁拱手,神情肯切地道:「大人,朝庭里的這些情況,那些大人們多少都知道一些,只不過沒人會去揭穿罷了。」
「嗯,」許梁緩緩點頭,依沈從良所說,京里的清水衙門基本上都有這種情況,大哥不說二哥,上面的大人們便睜隻眼閉隻眼,只當沒看見。
許梁起身,嘆氣道:「沈大人,你說的這些情況,本官都知道了。今日便算了,明日本官散朝後再過來,我要看到衙門裏的所有人在這裏。」
「是。下官明白。」沈從良點頭應道。
許梁拍拍衣袖,起身朝外走,頓了頓,朝沈從良道:「還有,這衙門裏太埋汰了,明日大家到齊了,一起動手好好收拾收拾。」
交待了這些事情,許梁便離開了光祿寺,回到了東江別院。
別院裏,馮素琴和樓仙兒兩人一直等着許梁回來,見許梁進了屋,便跟進來,兩人好奇地問道:「相公,今日早朝怎麼樣?」
許梁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交給樓仙兒,攤手道:「還能怎麼樣?你家相公我如今是光祿寺卿,一個管宴享的官兒,跟朝庭大事沾不着邊。」
樓仙兒嘴最快,聞言嬌笑着問道:「管宴享?那不就是管人吃飯嗎?嗯,那宣武門街里客來居的掌柜好像也做這種事,只不過人家管的是老百姓的吃喝,相公嘛,聽上去倒要高級一些。」
許梁便拿眼睛瞪着樓仙兒。
樓仙兒猶不自覺,想到什麼。笑得花枝亂顫,問道:「那……相公。宮裏頭皇上和皇后,娘娘們的一日三餐。也歸你管嗎?」
許梁聽了,倒有些拿不準,噎了噎,吃吃地道:「這個……應該不歸我管吧?」
樓仙兒便笑得更加大聲。一旁的馮素琴伸手嗔怒地拍一下樓仙兒,笑着解圍道:「相公別聽仙兒妹妹胡說,宮裏的御膳,自有御膳房管着。我小時候聽爹爹說起過,光祿寺管的是朝庭的祭禮,朝會。賜宴等等。」
許梁一拍額頭,搖頭道:「回頭我找沈少卿問問,光祿寺的職司是什麼,我都不清楚。」
次日,許梁滿臉痛苦地從溫暖的被窩裏起來,在丫環柔兒的侍候下,穿戴整齊,再次在寒冷的北風中,前往午門。等候時辰,參加朝會。待朝會完畢,又是近正午的時候,許梁便對這種浪費他大好睡眠時間的朝會。深惡痛絕。
來到光祿寺的時候,衙門裏大堂里站滿了光祿寺的一眾官員,而整個衙門裏里外外也都經過了一番仔細地灑掃。顯得煥然一新。
光祿寺少卿沈從良替許梁介紹了一眾光祿寺屬官,許梁一一微笑着回應屬官的見禮。當介紹到寺丞馬向陽的時候。許梁打趣道:「馬大人的油鋪子生意怎麼樣?」
馬寺丞便一臉尷尬,拱手吭吭哧哧地道:「還好。還好……」
許梁哈哈一笑,待將一眾屬官都介紹完畢,許梁便擺手道:「沈少卿和馬寺丞留下,其也的人,該幹嗎幹嗎去!」
在許梁到來之前,眾屬官便從沈從良的口中得知這位新上任的光祿寺卿並不會深究底下人干私活的事情,如今聽到許梁如此說,便紛紛抱拳施禮:「下官等多謝大人。」
許梁擺手,待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許梁便招呼沈少卿和馬寺丞就座,沉吟着道:「沈大人,馬大人,底下人公私兼顧地混日子,雖說是形勢所迫,但絕非長久之計。本官把兩位留下來,便是想一起想個穩妥的解決辦法出來。」
沈從良和馬向陽聽了,眼前一亮,都看着許梁,馬寺丞激動地道:「大人,下官等人寒窗苦讀十載,才一舉高中入朝為官,如果不是形勢所迫,下官等誰願意去與市井商人爭食,辱沒了這一身官袍。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許梁沉吟着道:「諸位落到如此境地,無非是因為朝庭俸銀低微所致,只要咱們設法增加下面人的收入,想必便能改善這一局面。」
沈從良和馬向陽相視一眼,看着許梁,嘆氣道:「想要改善這些,談何容易!」
許梁斷然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今日本官暫時也沒想着什麼好辦法,你們二人回去之後仔細想想,有什麼既不違犯朝庭法度,又能來錢的好路子。嗯,沈大人,咱們光祿寺的職司到底包含哪些,你這裏有這方面的資料嗎?先找出來給本官看看。」
沈從良想了想,便道:「下官記得天啟年間的時候,吏部曾經下發過一些,待下官找找。」
許梁便點點頭,發打了二人出去。
過了半個時辰,沈從良便捧着本發黃的卷宗進來,呈到許梁面前,道:「大人,便是這部,您看看。」
許梁皺眉接過,拍乾淨了灰塵,便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本官再叫你。」
「是。」沈從良應道,便小聲地退了出去。
這部相當於光祿寺職責說明書的卷宗確實很老舊了,許梁忍着耐性,花了兩個時辰翻看一遍,終於對光祿寺的職司有些了解。
也正因為對光祿寺的職司有了了解,許梁才猛然從中發現了一絲給光祿寺增加灰色收入的機會。
機會出自宮中。雖說崇禎皇帝節儉,但宮裏頭皇上,皇后以及這些個嬪妃雖然日常的膳食光祿寺管不着,但皇宮裏的這些主子們即便再節儉,總歸是偶爾要宴請一些官員,或者貴婦人的。這其實,便屬於小宴享的範疇。
既然是宴享,光祿寺便有權插一手。
於是許梁再一次把沈從良和馬向陽叫了進來,笑呵呵地問道:「兩位大人,本官有一事相詢。」
「大人請講。」沈,馬兩人拱手道。
許梁一指北邊皇宮方向,問道:「本官問你們,宮裏的皇上,皇后和各宮娘娘平日宴請臣工,貴婦,這些宴席如今是由誰操辦?」
沈從良,馬向陽聞言微微一愣,二人皆笑道:「宮內宴飲,自然是由內務府負責了。」
許梁搖頭道:「非也!」見沈,馬兩人都一臉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指着桌上那部陳舊的卷宗,道:「依這職司上說,宮中宴飲,雖形式上可以交由內務府操辦,但皇家宴席,關係着朝庭的禮儀,皇家的顏面,珍饈,佳釀,器具,乃至於座次排位,都是有講究的。咱們光祿寺自秦時起便設立至今,可見歷朝歷代,對於光祿寺的重視。咱們三個忝為光祿寺的長官,受着朝庭的俸祿,身受皇恩,絕不能做那種得過且過,尸位素餐之事!」
許梁說得一臉的正氣凜然,起身,面朝北方,肅然拱手道:「本官決定,明日便向陛下進言,要為宮庭宴飲獻言獻策!」
沈少卿和馬寺丞看得傻眼了,眼光發直地看着許梁,兩人猶豫着說道:「可是,大人,這事,咱們插不上手啊……」
許梁頓時把眼一瞪,沉聲喝道:「什麼叫插不上手?!我等份內之事,何來插手一說!」
將手下這兩人教育了一頓,許梁便趕了兩人出去,坐下來開始想着怎麼給崇禎皇帝提這事。想了半天,心中有了計較,提筆剛寫了「臣光祿寺卿許梁啟奏吾皇……」
便停筆瞅了雪白宣紙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不由大搖其頭,憤憤然扔了筆,轉身趕回東江別院。
一回到別院,許梁便大呼小叫地叫道:「柔兒呢?快把她找來!」
最後,許梁口述,丫環柔兒執筆,一封勉強通順的奏摺便寫成了,許梁看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問題,便命人呈到了通政司。
深夜,皇宮裏養心殿內的崇禎皇帝便翻着通政司傍晚時分呈上來的一疊奏摺,當看到光祿寺卿的字眼時,崇禎皇帝倍感新鮮,好奇地拿起來翻了翻,便將奏摺扔給一旁侍立的秉筆太監王承恩,搖頭笑罵道:「這個許梁,連光祿寺卿都沒當明白,便開始進言獻策了!」
王承恩心裏咯噔一下,由於不清楚許梁在奏摺裏面寫了什麼,便不好替許梁說話,於是笑呵呵地問道:「陛下,這許梁又想折騰什麼了?」
崇禎皇帝瞟了眼王承恩,指了指那封奏摺,笑道:「你自已看看,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說要規整規整宮裏的宴請!真是閒得慌!」
王承恩便將許梁那封奏摺拿起看了一遍。腦中飛快地轉着。儘管不知道許梁鬧這一出是為哪番,但念着許梁與自己的那點交情,王承恩決定還是幫他一把,於是陪着笑臉打趣道:「陛下,這許梁才剛上任光祿寺卿沒幾天,他能知道什麼宴享禮儀?依老奴猜想,多半是那個光祿寺少卿沈從良攛掇許梁這麼做的。那沈從良打前光祿寺卿劉大人病退之後,便一直磨着吏部王尚書,想更進一步。如今陛下派了許梁過去,沈大人多半是心中不滿了。」
崇禎皇帝便擺手道:「一個酸腐儒生,不必理會他。」
王承恩點頭稱是,想了想,隨即又說道:「不過,老奴看這奏摺上所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說句不該說的話,咱宮裏頭的宴飲,有些也確實要規整規整了。御膳房盡由着宮裏的主子們,前些日子淑妃娘娘宴請國舅,居然上了道竽頭湯,這,這未免也太兒戲了!」
崇禎皇帝聽了,不由得收起了笑意,凝神沉思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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