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過後,去我家中坐坐吧,內子可是期待很久了。」神谷說道。
「好呀!」英落點點頭:「你夫人和小薰沒事吧。」
「放心,她們在家裏,大火應該燒不到那裏。」
「那就好,我去看看還有沒有人需要幫助。」
「嗯,我帶人去造隔離帶。」
「當心。」
「你也是!」
短短的幾句,兩人便錯身而過。
時間並不允許他們停下來敘舊,每一秒都有人葬身火海。
英落一次又一次的出入火場,收穫了無數的感謝,也見證了無數的悲劇。
神谷在京都小有名氣,他帶領着男人們,將火場外圍的建築拆掉,以免火勢蔓延。
但不論是幹什麼,都有同一個目標,救人。
殊不知,放火的這群人,目的也是救人。
只不過一個救的是當下,另一個救的是未來。
可能大人物會說老百姓眼光短淺,見識寡薄。
但如果失去了現在,又怎麼會有未來呢?
到底是誰錯了?
誰都沒有錯!
這便是悲哀所在。
如今,正是悲劇輪番上演的時代。
夜很長,英落不知道自己救出了多少人,但她始終充滿力量。
哪裏有呼喚,她就出現在哪裏。直到她來到了一座道場面前,牌匾被大火燒毀了大半部分,隱約可見上面書寫着「神谷……」二字。
她楞了一下。
這是神谷的道場,不是說大火不會燒到這裏嗎?
神谷知道嗎?他的妻子和小薰又在哪裏?
她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
「有人嗎?」她大叫着,然後側耳傾聽。
劍客的身體給她過人的聽力,一絲微弱的呼喊聲傳入她的耳朵。
「救……有……孩子……」
她二話不說沖了進去。
大火撲面而來,她壓低了身子,在火焰中尋找着生機。終於在拐角的房間裏,發現了目標。
正是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神谷的妻子。
「別怕,我來了!」
「別管我,救我的孩子!」女人說完,才看清了來人的臉,驚訝的說:「英……英落姑娘?」
英落笑着點頭:「是我,咱倆可真有緣啊,別擔心,我會救你出去的。」
雖然在笑,但她的心卻沉了下去。
一根燃燒的橫樑壓在了女人身上,英落試着抬了幾下,紋絲不動,大概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而火焰早已佈滿了女人的後背,可以聞到脂肪焦熟的臭味。
無法想像,她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別管我,英落姑娘,救小薰,救小薰!」女人渾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心中只有自己的女兒。
「我會的,我會把你們倆都救出去!小薰在哪,旁邊的房間嗎?」英落滿頭的汗水,努力的表現出自信十足的樣子,給對方信心。
女人的身體扭動了一下,露出了身下小小的空間,一個兩歲的孩子靜靜的躺在哪裏,吃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母親。
她用自己的身體撐起了一片空間,即使背上被烈火燒的焦爛也不曾動搖,只為了能給自己的孩子留出生的希望。
英落愣住了。
她明白了是什麼使這個女人能堅持到現在。
「英落姑娘,救小薰,別管我!」
是愛!
她點點頭,想要去抱小薰,不知是力氣大了,還是方式不對,小薰劇烈的掙扎哭鬧着。由於地形所限,英落只能伸進去一隻手,小薰一亂動,大大增加了救援的難度。
「小薰乖,不哭,不哭!」女人明明正在被炙熱的火焰灼燒着,卻用溫柔的聲音唱起了動聽兒歌:「晚霞中的紅蜻蜓呀,請你告訴我。遇到你的童年,是在哪一天……」
小薰停止了掙扎,呵呵笑着,摸着媽媽的臉。媽媽也笑着,淚水卻落了下來。
「堅持住,我會回來救你的!」英落抱着小薰,咬着牙說道。
女人趴在地上,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她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謝……謝。」
這是她留在世間最後的一句話。
小薰之所以哭鬧,大概只是不想失去自己的母親吧。
……
「神谷先生,這是最後一棟建築了,但風向變了,大火往西北方去了。」
西北方!
神谷一驚,那是道場的方向。
他轉頭看了一眼,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不管怎樣,先把這邊的隔離帶做出來再說。」
「是!」
……
大火在一夜之後被撲滅了。
或者說,是燒光了所有可以燒的東西,自己熄滅了。
超過三萬戶的民宅被燒毀,好幾條街道徹底化為了灰燼,整個京都屍橫遍野。
如果不是神谷帶人在第一時間造出隔離帶,這個損失還要更大。
但迎接這位英雄的,卻是破敗的家和妻子的死訊。
英落抱着小薰,對一身狼狽的神谷傳達了這個消息。
神谷坐在地上,沒有哭,只是嘆氣。
一聲接一聲的嘆氣。
他如垂暮的老人,渾身被死氣環繞。
這是無法哭出來的悲傷和……自責。
而他只是數萬家庭中的一個。
僅僅一個晚上,有人就失去了所有。
京都大火震驚全國,幕府也策動天皇下詔,準備發動征討長州藩的戰爭。
但能怎麼樣呢,死去的人是活不過來的,而戰爭也只會讓更多的人死去。
總司倒下了,不是在激烈的戰鬥中,而是在看到了滿目瘡痍佈滿灰燼的京都之後。
「我們拼上性命戰鬥至今,到底有什麼用!?」
說完這句話,她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這個曾經以一敵百的劍客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每日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當中,唯一醒來的時候也是咳嗽不斷,連呼吸都好像在受刑一般。
「大概是死在我劍下的亡靈化作惡鬼,要拖我下去呢。」金髮的少女面色慘白,開了個玩笑。
「吃了藥休息吧,總會好起來的。」英落只能這樣回答。
總司笑了笑,咽下了苦澀的藥水,閉上了眼睛:「是啊,多休息,總會好的。記得你下午跟神谷有約,去吧,別管我,我一睡着,大概就要到明天才能醒來。」亦或者,再也醒不來?
英落點點頭,但沒有離開,陪在她身邊,等她進入夢鄉,才悄悄的起身,輕輕的帶上了門。
街上依舊散發着難聞的臭味,到處都傳來隱隱的哭聲。
神谷的道場還倖存了一小部分,他帶着小薰住在裏面。
英落進了門,神谷已等候多時,向她扔過了一件東西。
她接住了,是一把竹刀。
「來一場吧。」神谷擺出了架勢:「約好要切磋一下的,你先攻!」就跟當年一樣。
英落點點頭,當頭一劍劈了過去,速度不快,僅僅是普通的等級,以神谷的水平,躲開還是格擋,不過是一念之間。
但她猜錯了,神谷既沒有躲閃,也沒有抬劍格擋,而是高舉雙手,相互交叉,以手背擋下竹刀的攻擊,然後踏前一步,用刀柄直戳她的咽喉。
英落沒有躲閃,刀柄也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
神谷收了架勢:「先是格擋,乃至高防禦,名為止刃;再是進攻,乃至高攻擊,名為抄刀。這便是我創立的神谷活心流的最高奧義。」
他說完,丟下木劍,扔過來一個葫蘆:「來,喝酒!」他知道,以少女的天賦,只要看過的劍法,就沒有學不會的。
英落拔掉塞子,甘醇的美酒順着喉頭流下,進到肚子中好似有一股暖流。
「好酒!」她稱讚了一句,又問道:「你不喝嗎?」
神谷並沒有準備自己的那份,他搖了搖頭:「不知為何,自從那晚過後,我就再也嘗不到酒的滋味。」
若是酒如水一般寡淡無味,那一定是飲酒的人有了問題。
他指了指葫蘆說道:「這是內子特意為你準備的。聽說你愛飲酒,她便專門去城外釀酒的村子買的;葫蘆是她親手栽種,這是樣子最漂亮的一個。若是天氣好,本打算將酒宴擺在葫蘆藤下……不過,現在那裏已經成為一片灰燼了。」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過來的。」
「不,不是你的錯。」神谷擺了擺手:「是她福薄。」
空氣沉默下來。
神谷發了一會呆,然後突然回神過來,歉意的說道:「抱歉,說了讓人不開心的事情。祈園祭還像是昨天一樣啊,記得當初你還跟她定下約定吧,可惜酒宴沒有了,只有剛才的切磋。」
英落搖搖頭:「那不叫切磋,是託孤才對。」
「……」
神谷苦笑了一下:「被你看出來了嗎?但還請不要拒絕,小薰只有託付給你,我才能放心。」
「你要幹什麼?」
「我報名參加了軍隊。」
「目的呢,復仇?」
「不,只是不想讓世人再經歷跟我一樣的痛苦罷了。」
一柄竹刀丟在了他的面前。
「拿起它!」英落說道:「拋開所有,像個男人那樣,來打一架吧!」
「我現在沒心思……」
話音未落,竹刀帶着風聲就打了過來。
「啪!」
清脆的交擊聲。
他下意識格擋了英落的攻擊。
短暫的沉默之後,聲音再度響起,越來越快,如夏日裏的雷雨,打在人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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