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三方混戰的局面,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還要持續了多久,在陰山北坡一片震天的廝殺聲里,仍着一身丫頭裝的夏初七,眸色如水,脊背挺直,靜靜地端坐在馬上,淡定地看着趙樽,一眨也沒有眨,卻沒有詢問。
整個世界都混亂了。
北狄、兀良汗、趙樽……殺起來了。
漫天似是都有鮮血在飛,天地間一片混沌。
一條又一條的生命,就這般離開了這個世間。
靜默許久,沉寂在她眼中的男人轉過頭來,黑眸深幽如井,琢磨不透,冷峻的面容也仿佛一尊月下的精美雕塑一般……平靜、平靜、平靜得幾乎情緒。
「為什麼不問?」
她笑了笑,也很平靜,「我可以問嗎?」
趙樽目光微微一眯,唇上的一抹涼意便落入她的眸底。就像知曉她的想法似的,他不等她問,便開口道:「除了對我自己的人。旁人的好與壞,生與死,我從不會放在心上。」
夏初七默了。
看着他的眼,她腦海里的時光仿若倒流。幾乎下意識的,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清崗縣,她混跡在人群之中,而他高倨馬上,領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冷漠得離人千里之外。
從那時開始,兩個人一路走來,經過風霜,歷過雪雨,他也曾在她面前無數次舉刀迎敵,但有她在的時候,他屬實也是溫和的。溫和得她幾乎都快忘記了,這個男人看似雲淡風輕,波瀾不驚,卻有一個外號叫「冷麵閻王」,他的鋒芒不比任何人少,對於裸的殺戮與戰爭,更是不比任何人陌生,他的心腸,也不曾比任何人更柔軟——比如眼前那一具具倒下去的屍體,都不會在他看重的範圍之內。
確實,這個樣子才是趙十九。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便是如此?每個人生來有命,若是太顧及他人的命,也許自己就沒了命……雖然入皇陵的方式與我事先響的不一樣,但是我懂。」
夏初七靜靜回答,臉上的情緒明明滅滅,看不太真切。但她除了唏噓與心疼那些被輕賤的人命,感慨時代的不公,對趙十九的做法,說懂,確實也是真心懂的。
趙樽靜靜盯她片刻,黑眸里的視線變幻不停。
良久,他都沒有吭聲兒。
慘烈的喊殺聲,直入天地。
戰馬哀鳴,人在嘶吼,天際,突地划過一道驚雷。
「轟」聲里,人群里突地俯衝過來一騎,他黑甲黑馬,疾馳上前,人還未走近,已然翻身下馬,拜倒在趙樽的跟前。
「參見晉王殿下。」
那人正是先前得了命令前往陰山的陳景,他甲冑上的顏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太分明,但夏初七卻明顯地嗅到一股子淺淡煌血腥味兒。
趙樽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
「情況如何?」
陳景抱拳,聲音與不遠處尖銳的嘶吼混雜在一起,顯得猶為沉重,「幸不辱使命!北狄在陰山皇陵的守軍共計兩萬八千餘人,已斬殺十之,餘下的苟延殘喘,已不足懼!東方青玄所帶部眾,傷者過半……」
趙樽點點頭,目光越過陳景的肩膀,落在不遠處的戰場上,只見一名兀良汗的士兵與一名北狄士兵同時舉刀格鬥,一個人慢了一步,登時被鋒利的刀子砍斷了一隻胳膊,鮮血濺射……可那殺紅了眼的兵卒還沒有從勝利中回過神兒來,另外一名兵卒手上的彎刀已經從他的脊背貫入……
趙樽眉頭一蹙,眼神遙遠得仿若一隻俯瞰蒼穹的孤鷹,過了好久才從那邊的廝殺人群中轉到陳景的臉上。
「做得很好,辛苦了。」
「屬下應當的。」陳景頷首。
趙樽眼神冷漠地望着前方,勒緊韁繩往前走了幾步,突地又一回眸,靜靜的看向夏初七,那目光里有胸有成竹的鎮定,也有算無遺策的自信。
「阿七,我若願意,無人可以與我抗衡,東方青玄也不能。」
他說此話時,喑啞的聲音里,有一抹淡淡的無奈。
皎潔的月光下,萬物生輝,而他冷漠的影子,凝成雕塑。
夏初七的目光越過他的身子,看向那一群還在搏殺的人,眉頭緊緊一鎖,表情十分淡定。
「是的,我相信,你是冷兵器時代,最牛逼的戰神。不僅在於武力,還在於謀略……」轉眸,她朝他莞爾一笑,一字一頓,「趙十九,我服了你。」
「誠心的?」他問。
「誠心的。」
「不是諷刺?」
「不是諷刺。」
她話音剛落,「轟隆」一聲,夜幕下的天際,雷聲滾滾而來,掩蓋了她最後那一抹淺淺的笑意。
趙樽略一斂目,「那好。」
說罷,他調轉頭來,策馬上前,踏着遍地的鮮血,對着暗夜昏暗的光線中,還在廝殺的人群,沉聲一喝。
「都停手。」
淡淡的三個字,簡單得簡直不能用簡單來形容。可他話音一起,陰山北坡上餘下的人,竟是紛紛一怔,喊殺聲頓時停住。在東方青玄輕輕一揮衣袖之後,廝殺徹底停了下來,刀劍入鞘,刺耳的金鐵聲划過耳際。
爾後,沉靜。
偌大的天地間,無數的人,仿若靜止。
北狄的守陵軍隊已被剿滅,剩下來的人只有趙樽的人和東方青玄的人……也就是說,如今陰山的局面,只剩二虎相爭,可是,這二虎里,先前東方青玄的人馬在對陣北狄守陵軍隊時,已然元氣大損,而趙樽的「十天干」人數上雖不及兀良汗多,卻兵強馬壯,全是精銳,再纏鬥下去,結果顯而易見——東方青玄已阻止不了趙樽。
當然,北狄人更是阻止不了他。等守軍被殺之事,傳到哈拉和林,待哈薩爾反應過來,再派兵前往,到達陰山,最少也得四五天……這個時間,足夠趙樽利用了。
然而,三方纏鬥,眼看趙樽就要獲勝,但誰也沒有想到,他卻突然單方面喊停了。
這個人,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無數猜測的目光,都落於他一身。
可他目光寂寂,眼神淒淒,勝了,停了,卻不見高興。
東方青玄勾了勾嘴唇,從人群里緩緩地騎馬出來,抬起左袖淡淡地抹了一把刀上的鮮血,與趙樽目光相視着。在天地萬物的寂靜中,輕輕一笑,發出一道清越的聲音。
「晉王殿下,玩夠了?」
冷眸微眯,趙樽的聲音里,一片諷嘲之意。
「大汗,可有心服口服?」
兩個人的樣子都極是從容,默默相視着,仿佛一對久不見面的友人在閒聊敘舊。沒有鮮血,也沒有殺戮,有的,只是相互的了解。
東方青玄挑高眉梢,微笑地望着他,卻沒有對他說話,而是冷不丁把美艷的眸子轉向沉默的如風。
「你說得對,晉王心機之深,天下無人可比。」
如風深深垂下頭,拳手緊攥。
他不知東方青玄這話里,有沒有不信任。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向他解釋的必要。
於他而言,一個是舊主子,一個是新主子,都對他有恩,都有他有主僕之情。而且,這兩個男人都是他所崇敬之人,對趙樽,他一直有着棄離的內疚和歉意。雖然趙樽並未怪過,但他自己並未完全釋懷。對東方青玄,他更有着數年相處、生死與共的情分……
若是可能,他希望這兩個男人之間沒有爭鬥。
可二人皆是虎,如何能相處?
很顯然,風雨驟起……已不會輕易停止。
趙樽看着東方青玄,低低一笑,眸中冰冷之意更重。
「心服了便好。」
說罷,他看向陳景,「收兵,出發。」
「是,殿下!」
在勝利之時收手,趙樽的做法極為精妙。一松一緊,一張一弛,即收拾了北狄在陰山皇陵的守衛,又給了東方青玄一個迎頭痛擊。可他卻並不趕盡殺絕,偏生在東方青玄絕望之時,朝他伸出一枚橄欖枝。
東方青玄若收下他這份心意,心裏自然不會痛快。
可形勢逼人,他拒絕不了,也拒絕不起……
東方青玄的狠,在心。
趙樽的狠,在骨。
這一次,誰更高一籌,真章立顯。
東方青玄緩緩撫了撫袖,還刀入鞘,唇角掀起一抹不辯情緒的笑痕來。他比誰都清楚,趙樽把他當成了真正的情敵,他是要藉此告訴他……想要楚七,得在他的手底下勝出。只有強者,才能有擁有她的資格——而這一次,輸贏一目了然。兩個人在時隔兩年之後的再一次交鋒,從嘎查村一開始的處處受制,到此時的絕地翻身,趙樽玩得很從容。說到底,他還是壓不過他。
「收兵,出發。」
帶着笑意,他也說了與趙樽同樣的四個字。
也代表……雙方再次達成一致,擱置恩怨,攜手合作。
「是,大汗!」
從死人堆里撿回了一條命的將士,紛紛長吁一口氣,面面相覷着,就像事先說好的一樣。一方在東,一方在西,一起打掃着戰場,再一起挖出一個大坑,埋下那些殞在這一夜的屍體……
寂靜中,隨同前來的晴嵐,憋了許久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她悄悄瞥一眼夏初七與趙樽的方向,見他二人與東方青玄默默站成三角,誰也沒有吭聲兒,似乎也無人注意到她,便稍稍埋了埋頭,勒馬走向陳景的方向……
「陳大哥……」
壓抑着怦怦直跳的心臟,她低低道:「你……受傷了?」
很顯然,她看見了他臉上,還有甲冑上的鮮血。陳景轉頭看向她,拳心微微一緊,臉上扯出一抹淡淡的窘迫,好在,月色朦朧的光線,把他的不自在掩飾得很好。
「不是我的血。」他道。
「哦」一聲,晴嵐緊張得又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陳景收回目光,看向已經平靜下來的戰場,琢磨了一下,也不知自己先前那句話是不是太過生硬了,微微蹙了蹙眉頭,他清一下嗓子,又補充了幾個字。
「你莫要擔心我。」
若說最開始的兩句話還算正常的問候,那麼,當一男一女之間,用上了「你別擔心我」一類的詞兒,那便是曖昧入骨,掩藏不了「姦情」了。
晴嵐心頭莫名一顫,微垂眼皮,不敢看他的臉,像懷揣了一隻小鹿子,心臟怦怦亂跳着,緊張得聲音都似乎帶着顫意。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加深了「尺度」……
「知道我擔心你……便好。陳大哥,往後的戰事會更為頻繁。無論如何,你得多保重自個兒……你知道的,我總是在默默地盼着你平安歸來。」
她看不清陳景的表情。
但是,就着月光,她分明察覺到他臉上有一份暖融融的情緒。
「你也一樣。你眼下……不比我輕鬆。有王妃要照料,還有小郡主,免不得操上兩份心。」
聽着他溫和的聲音,晴嵐心裏一甜,像被灌了蜂蜜一般,說不出來的激動……看來楚七說的是對的。有些男人本性木訥,不解風情,在感情上尤其含蓄,譬如陳景。她若不說出來,陳景未必就懂,她雖然是女人,但在感情上多進一步,也不會真的丟臉……至少,她的主動拉近了與陳景的關係,他們兩個人之間,分明親密了許多。
她緊張的扯着衣角,道:「我都省得。你比我辛苦,也更危險。我,我時時都惦着你安危的。」她小心肝兒上下蹦達,跳得極快,雙頰燒得通紅,聲音也小如蚊蟻。
「嗯」一聲,陳景顯然聽明白了。他尷尬的咳嗽一下,沒有看她,但低沉的聲音,卻是飄向她的,「今日陰山發生的事,我離開嘎查時,未與你細說……屬實有萬般不得已,你切莫怪罪。」
晴嵐微微一愕。
這是在向她交代麼?
唇角揚起,她笑得燦爛。
「你受殿下之命,我懂得。」
「那便好。」陳景的樣子頗為尷尬。
兩個人聊開了,拘束感便慢慢少了。但陳景確非懂得風花雪月與浪漫之人,再出口的話,也沒有脫離主上之事。
「這一回,殿下擺了東方青玄一道,做得極是漂亮,可東方青玄為人素來奸猾……還有如風他曾是殿下的人,對我們也甚為了解,有他在東方青玄身邊,更是如虎添翼。」
說到此,他略一蹙眉,「入得皇陵,你得萬般小心自己。」
「嗯,我知道的。你也是……」
晴嵐低低應着,笑容凝固在唇邊,久久散不去。
這兩個同樣一心為主的人,身下的馬匹越靠越近,人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月光下被拉長的剪影,卻完全地依靠在了一起,仿若相擁,仿若再沒有縫隙……
------題外話------
對不住親愛的小媳婦兒們,人在外面,心裏長草,地點,鍵盤都不熟悉……碼字形如蝸牛。
啊啊啊,少了點,抱歉抱歉,想打我的,來抽屁股,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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