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雖然不善言辭,不願理家,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傻瓜。
把陳翰林的話略一琢磨,就知道問題是出在自己家裏了。
長隨李十兒進來了,見幾個請客詹光、程日興和單聘仁都在,欲言又止。
「都不是外人,說吧。」
賈政確實也不怕幾個清客知道什麼,自己家裏的事情,他們都是一清二楚的,也沒必要隱瞞。
「奴才已經打聽清楚了,確實是咱們府里的人,到外面放出的風聲,說是珉四爺根本就沒讀過書,那些詩詞,都是抄襲、剽竊來的。」
「是誰說的?」
「這個,奴才不敢講。」
「說,有什麼不敢講的,再囉嗦,打斷你的狗腿。」
「老爺饒命,既是如此,奴才就說了。這話,是三個人說的。」
「都是誰?」
「一個是東府的蓉大爺,第二個是璉二奶奶,還有一個是……。」
「還不快講!」
「是,是寶二爺。」
「這個孽畜,自己不讀書、不上進也就罷了,還到處詆毀別人。來人啊,去把寶玉叫來,關上門,給我往死里打,快,去把他叫來。」
賈政一下子就跌坐在椅子上。
「世翁,消消氣,消消氣,這裏面興許有什麼誤會。」
「還會有什麼誤會,定然是他們幾個了。一天到晚地,總是算計着擠兌珉哥兒,去,叫寶玉來。」
「世翁,萬萬不可,忘了今兒個是老太太的大喜日子了?」
賈政一聽,終於清醒過來,長嘆一聲,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丫鬟們端着食盒,過來擺飯了。李十兒趁機溜了出去,屋裏留下賈政和幾個清客,一起沉悶地吃酒。
「珉哥兒哪裏去了,叫他來一起用餐。」
賈政想起了賈珉。
「珉四爺去老祖宗那裏了,剛才留下話來,不在這裏吃酒了。」
詹光告訴了賈政,賈政又是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心裏想起上次聽說賈珉回府沒吃上飯的事兒,就不禁一陣心酸。
賈珉過來時,榮禧堂這邊兒正在擺飯。
因為人多,屋子裏面桌子擺不下,現在天氣又不冷,所以,除了幾桌擺在屋裏,其他的就擺在了院子裏。
屋裏三桌,一桌是賈母、薛姨媽和那些世家的女賓們。
另一桌,是王夫人,邢夫人、李紈、尤氏、婁氏、以及幾個賈氏宗族的女眷。
第三桌,則是黛玉,寶釵、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等姑娘們。
外面的,是男賓。第一桌,是賈赦和賈代儒等賈家族老。
第二桌,是寶玉、賈菌、賈蘭、賈琮、賈芸以及幾個世交之家的子弟。
第三桌,則是薛蟠、賈環和一些世交、親戚。
然後就是賴大、賴升、單大良等管事的,一共兩桌。
其餘的丫鬟和下人們,是沒有在資格這個時候吃飯的,得等到這些人吃飯,他們再吃。
就連趙姨娘,現在都是沒資格上桌吃飯的。雖然她是賈政寵愛的小妾,但是,也只能算是半個主子。
她的兒子賈環,女兒探春是主子,她可算不上是正經主子。只能跟着那些丫鬟們一起,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在一旁伺候着。
平兒今天給老祖宗送蘋果,送西瓜,露了臉,心裏高興,所以也就來幫忙了。
見賈珉來了,就迎了上去,見寶玉那桌上還有位置,就想引着賈珉往裏面走,到寶玉那桌去。
按照賈珉的地位和身份,是正應該在那桌上的。
就在這時,周瑞家的過來了。
「平兒姑娘,璉二奶奶有話,若是珉四爺來了,請告知她一聲。」
其實王熙鳳沒有什麼交代,但是,周瑞家的素來對賈珉恨之入骨,今天見賈珉公開打王熙鳳和寶玉的臉,就認為報復的時機到了,所以,就一邊故意為難賈珉,一邊給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叫她去找王熙鳳報信。
王熙鳳還沒來,寶玉先過來了。
「珉老四,你那西瓜可是都賣出去了?」
語氣很沖,一臉的不屑。
「我一早就出來了,不知道現在賣的如何?」
「怕是賣不出5000兩,不敢回去吧?」
「今兒個天黑才到期,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你不回去賣你的西瓜,到這裏作甚?」
寶玉此時已經知道了沒有他的禮物的事兒,如此丟臉之事,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只是因為現在人多,才強忍着沒有發作出來。
如今見賈珉自投羅網,自是要為難他一番。
「老祖宗大壽,我來吃酒。」
「都坐滿了,等着跟下人們一起吃吧。」
這裏也是你來吃酒的地方?
「你那桌不是還有座位嗎?」
「我那還有人,一會兒就到。」
就在此時,王熙鳳到了。
「喲,這不是珉兄弟嘛,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雖然恨不得立刻把賈珉整死,臉上卻滿是笑容。
「老祖宗大壽,我來吃酒了。」
「喲,可惜來晚了些,沒有座位了,要不,給珉兄弟單立一桌?總不能叫珉兄弟餓着肚子回去啊,顯得咱家沒有禮數似的。」
「二奶奶……。」
「死蹄子,你給我住嘴,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
平兒剛想說話,就被王熙鳳狠狠地喝斥回去。
「如此,就麻煩二嫂子了。」
賈珉臉色平靜,聲音不疾不徐的。給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管。
「周瑞家的,隨我去給珉兄弟準備酒菜。」
王熙鳳一走,寶玉也跟着回去了。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自有主意。」
「平兒,還不過來幹活兒,出去幾天,就想當小姐了?」
見王熙鳳又叫,平兒瞅了賈珉一眼,只好過去了。
沒一會兒,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過來了。
周瑞家的拿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桌子,和一個小杌子(小板凳),林之孝家的左手端了一個紫色瓷缽,右手端了一碗飯,咣地放到小桌子上。另一個婆子拿了一個杯子和一壺酒,放在桌子上。
「珉四爺,桌子和酒菜都沒有了,只好將就些了,還請珉四爺見諒。」
周瑞家的說完,也不等賈珉說什麼,幾人徑自去了。
酒宴正式開始,氣氛立刻就熱鬧了起來,你敬我,我敬你的,不一而足。
最靠近賈珉的,是賴大等管事的一桌,見賈珉沒有任何反應,就自己獨自一人坐在那個小桌邊,他們起初還議論幾句,隨後也就不管了。
雖然他們對賈珉沒有什麼好印象,但是,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實在是有些過了。
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是璉二奶奶的主意,所以,也就裝作看不見,自顧吃自己的。心道反正用不了多久,他的賭局輸了,今後就再也沒什麼蹦躂了。此後也不用怕他了。
張才也在桌上,不時地看看賈珉,雖然同情,但也只是在心裏哀嘆幾聲而已。
薛蟠和賈環早就知道賈珉來了,吃了幾杯酒後,就端着杯子過來了。一見賈珉的桌子和飯菜,也是大吃一驚。本想乘着這個機會嘲諷賈珉幾句,見賈珉只是慢慢地吃酒,就不敢說什麼,又悄悄地回去了。
風花和雪月是在廚房裏幫廚的,此時出來給管事的桌子上菜,就看見了賈珉。
一見賈珉的情形,就立刻淚如雨下。兩人也不敢吱聲,就回去找平兒。平兒來了,也是立刻淚如雨下,拉着風花和雪月,一路嗚嗚哭着,離開了院子。
寶釵素來是個機警的,先是見賈珉來了,寶玉過去了,然後是鳳姐來了……。
這一系列情景看下來,就知道這邊肯定有不尋常之事。後見哥哥過去,怕哥哥吃多了酒,跟賈珉發生衝突,就過來了。
一是想勸哥哥回去,二是想跟賈珉打個招呼。
走到半路遇到薛蟠回去,薛蟠小聲跟寶釵說了幾句話,寶釵立刻臉色大變。緊走幾步,就來到了賈珉跟前。
只見那個瓷缽里,胡亂地堆着幾樣菜,顯然是以前剩下的。一碗飯也是焦糊的。
飯菜都沒動,賈珉只是慢慢地,平靜地喝酒。
突然間,寶釵就想流淚,身子也顫抖起來。心裏就有一陣絞痛。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即使再不待見他,也不能如此作踐人。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主子。那邊下人們,都坐在大桌子上喝酒,十碟八碗的,卻叫一個主子如此,這哪裏是打珉四哥的臉,純粹是丟府上的臉,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府里哪還有體面。
強忍住淚,寶釵回去。這事兒她不好出面,就去找鴛鴦,她想叫鴛鴦把此事悄悄地處理了。
南安王妃有些內急,就想去廁所。穿過宴席,就經過了賈珉的桌前。
見一個人在小桌吃飯,就覺得此人眼熟。仔細一看,就認出來了,正是賈府的私生子。再一看那飯菜,立刻大驚失色。
總算是她久經陣仗,就不動聲色,急忙去了廁所。回來之後,就悄悄地跟同來的幾位女眷說了此事。
那幾位說死不信,、也就以上廁所的名義離席,來到了賈珉跟前。
見幾位外來的客人站在那裏,靠近賈珉的管家們,終於意識到了不妙。薛蟠和賈環也明白了,此事要壞,但是,也不敢吱聲。
賈政喝着酒,就想起來要給母親和幾位長輩敬酒,於是,就領着幾個清客,到了榮禧堂。
第一眼就看見了賈珉,一看賈珉的飯菜,立刻就淚如雨下,大聲嚎了起來。
跌跌撞撞地奔到賈母桌前,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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