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不穩,皇太極很想毛遂自薦,但在老汗沒有自己下定決心之情,過分積極反而適得其反。
此時此刻,皇太極的心中是各種感覺雜陳,有震驚,有憤怒,也有羨慕。
張瀚比他小了十來歲,然而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一手一腳拼殺出來的,這種人生,才是皇太極真正羨慕和想要的,可惜他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出身,只能把這種情緒深藏心底了。
在皇太極思緒萬千,情緒十分震盪的時候,戰場對面又發生了重要的變化。
「主子,你看!」索尼的神色十分緊張,皇太極身邊最親信的貼身侍衛阿估寧也是一樣,好幾個護兵侍衛都是指着對面的河邊,紛紛道:「明軍援兵!」
皇太極很想說那是和記的兵,不過話到嘴邊囁嚅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對一個意志堅定,向來不為外物所影響的英雄人物來說,這種猶豫和遲疑在皇太極身上是相當罕見的。
原因也很簡單,和記是他一手引進來的,張瀚訂下盟約也是靠皇太極,此後的貿易交接人員往來情報溝通也是皇太極和麾下的正白旗的人手在操持,從中也獲得了相當大的好處。
如果與和記正式翻臉,那時候自有應對之法,現在是父汗和代善他們主動削減貿易,將來翻臉還能往這事上推脫責任,要是現在就發現大股和記兵馬就在寬甸,代善他們也不蠢,肯定會拿出來做文章,有多爾袞三兄弟在後虎視眈眈,皇太極也知道自己不適宜在這種時候給政敵任何藉口來攻訐自己,所以哪怕是心志堅定如他,在此時猶豫了一下,也是沒有把自己的判斷給說出來。
就這一瞬之間,大量的援兵出現在女真人的眼前,皇太極將手一揮,鼓聲一停,女真人的攻擊陣列立刻停止了。
不僅如此,皇太極立刻開始調整隊列。
馬甲於前,四五十人一陣,前方分四陣。
兩翼也是數十人一股,也分四陣。
中間四陣,後翼四陣。
游兵數十人,派護兵,白甲於其中,遊動戒備。
這是標準的方陣陣形,可以用來防守和紮營擺開,不管是明軍還是女真,基本上方陣都是一樣的陣列。
不同的就是後金兵的習慣是把最強的兵馬放在方陣之前,如果是大規模的野戰,則是把生女真當成死兵游兵,把最精銳的馬甲和白甲放在陣前,精銳破陣,普通兵馬和旗丁在其後掩射,破陣之後衝上來席捲殺敵。
這一套不知道幫着女真人打贏了多少次,現在皇太極沒有什麼魚皮韃子可用,乾脆把自己的護兵和白甲當游兵來用。
畢竟剛剛見識到了明軍的戰鬥力,如果不小心謹慎的話,打輸了回遼陽,那可真是把臉丟大發了。
對面的援軍來處也非常奇怪,並非是從陸上而上,而是從左手邊的河上漂了下來。
大約有三百多戰兵,已經全部披甲完成,站在木筏上順流飄下,正在木筏上結陣,只要靠岸就能上岸交戰。
這時皇太極也明白過來,為什麼明軍要在沿邊地段佈陣,他們已經知道上游有援兵在途中,所以要護住河岸,就算是在開打的時候也能幫着援兵上岸佈陣。
皇太極的眼中一陣陣的銀光閃爍,這一次三百多援兵都是從十三山和李莊各處調過來充實十二團的老兵,也是禿頭第一營麾下的主力,兩個連七成左右是老兵構成,帶三成左右的遼民新兵,新兵也是精中選精的好兵苗子,培養出來再帶新兵。
在皇太極的眼中,來援助的三百多明軍就相當的恐怖了,全部是銀色的扎甲或胸甲,明盔明甲,都是如鐵人一般立在木筏上,十幾個木筏一起順流而下,每個木筏上都是站滿了銀色的鐵人,加上長槍與刀盾閃耀光芒,威懾力十足強大,加上一種無形的殺氣瀰漫,可以看的出來每個順流而下的都是有相當精銳的老兵,這就比列陣在山上的明軍還要再可怕幾分。
在此之前,游兵互斗已經試出了對面明軍的優缺點,缺點就是經驗有些欠缺,在強大的壓力下可能會造成情緒的不穩而崩盤,眼前這股新來的援兵就完全不同了,殺氣瀰漫,一股強兵的味道撲面而來,真是氣勢十足。
在明軍飛速趕來的時候,女真陣列停住了,而且就算性格再堅韌的戰士,在此時也都有些遲疑了。
眼前這七百明軍幾乎全部是一樣的具甲,後來的援兵更是穿着誇張的耀眼胸甲,銀灰色的金屬光澤幾乎要把人眼給晃瞎,就算是披着最好鐵甲的白甲和護兵們也是自愧不如,看的兩眼噴火。
加上後來的明軍殺氣瀰漫,精兵的氣息相當的明顯,現在人數優勢被抵銷了,七百多對八百多,但女真人的八百多有一百多人是十四阿哥的包衣隨員,還有一部分是各牛錄派出來的旗丁,真正強悍的戰兵不到六百人,現在在人數上其實反而是劣勢了。
所有的女真人都有一點受辱的感覺,向來是他們以少擊多,哪一次不是用少數人打的明軍屍伏遍野,這一次明軍人數還要少一些,他們居然有不能戰勝的膽怯感覺。
很多人紅了眼,開始怒吼起來。
皇太極也在猶豫,明軍一部份人還沒有上岸,如果要打的話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但對方的援兵是肯定能上岸的,如果真的如展現的這樣超過山上明軍的戰鬥力,這一仗就相當的危險了,不是有可能失敗,而是有相當大的可能失敗了。
他迴轉頭看了一眼,多爾袞還留在陣後,並且明顯更遠了一些。
皇太極心中冷笑,小十四平時還象個樣子,今天明顯就露出底色來了,到了危機關頭,下什麼決斷,做出什麼樣的表現,可比平時更能看出一個人的成色。
「狡猾多智,但膽略不足!」皇太極在心中給十四弟下了一個判斷,然後便決定要繼續前行。
明軍和女真人數相差不多,如果避而不戰,會在這些人心裏種下失敗的種子,往後去還會繼續畏怯,女真人可不是上來就有這麼大的地盤和這麼好的武器,是連續不斷的以弱勝強,別的不說,當年打海西女真,自己這邊出動一千兩千人,人家一出就是一萬兩萬,有多少次都是建州部自己這邊動搖了,有不少人不敢打,多少次是父汗堅持要打,額亦都費英東等猛將有突出的表現,以弱勝強,以少擊多。
現在五大臣死了四個,額亦都在天命六年逝世,何和禮也病的厲害,可能不久人世,父祖輩的榮光可不能失在自己手中,皇太極還是相當有進取心和責任感的。
這一仗,哪怕死傷慘重也要打,後金的人力是很緊張,每一個戰士都很重要,但相較而言,必勝的信念和不敗的傳說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明軍又敲響戰鼓,左翼還往前了一些,由於左翼挪動佔位,右翼和中陣也一起往前挪了一些。
後金兵在一陣短暫的暫停之後,看樣子又有繼續向前的跡象了。
但在片刻之後,木筏上的大量戰兵還沒有上岸,從上游又是有好幾十個木筏一起往下漂落下來!
每個木筏上都有人,隔着還遠,但木筏上有人是肯定能看的很清楚的,雖然還看不清楚人多人少,不過光是木筏就有幾十上百,人數相信也不會太少。
「吹角,撤退。」
看到明軍又有援兵從上游下來,皇太極沒有失望或憤怒,反而有些如釋重負。他板着臉,唯恐這種情緒被身邊人發覺,只是揮了揮手,自己就轉頭先走了。
明軍全是步陣,相隔還有數百步,想披着重甲追擊,還是免了,倒不必擔心他們追來。
後金方面的馬匹放在半里外,有二十幾個旗丁負責看守,見大軍轉身後撤,這些旗丁趕緊牽着馬迎了上來。
沒有多少人表達惋惜,多半的人沉默着,為自己心中的那一點慶幸的情緒感覺難堪,只有少數腦子不夠數的人在議論着明軍的鮮亮甲冑。
從外表上看,後來的明軍甲冑多半是一體成型的胸甲,用某種女真人不知道的手段把厚實的鐵甲鍛打成型,雖然隔着幾百步遠也能看的出來那胸甲相當的厚實,防護能力肯定不是綿甲或鎖甲能比的,就算是鐵葉疊加的鐵鱗甲或是大鐵片製成的扎甲也是稍遜一籌。
在羨慕聲中,一個白甲冷冷的道:「那甲是一體的,扎破一處壞一處,無法修補,不象鱗甲或扎甲能修補,這甲你想想你們用的起麼?」
眾多馬甲和旗丁面面相覷,半響過後都是點頭贊同。
確實,再厚的甲也有被扎破的時候,一旦破損又沒有辦法修補,加上明顯的價格昂貴,這甲豈是普通人能用的?就算是護兵,主子們也捨不得吧?要是打一仗換一領價值百兩以上的甲冑,大金國打幾仗就直接破產了吧。
「還是鱗甲好。」一個馬甲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說是這麼說,但還是難掩心中的羨慕之情。
確實,這甲太貴了,但可想而知,只要有一處嚴重的破損就是擋住了一次致命的攻擊,簡單來說,就是拿甲冑換人的性命,這個算術題很簡單也很複雜,反正以普通女真人的算術水平是肯定算不明白的,但他們對厚實甲冑的羨慕才是實打實的,只是以他們簡單的頭腦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說太多不該說的話,只能把一切都藏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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