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馬秀英徘徊在大門附近惴惴不安地度過一天,生怕隔壁少年真會派人來聽取答覆。還好那少年倒也識趣,並沒有真的派人前來討論牆的歸屬問題。
如此過了幾天,馬秀英漸漸淡忘了牆洞糗事,卻在傍晚吃飯的時候被張天佑召集到飯廳。
「叫她來做什麼?廚子那邊可不知道今晚會多一個人吃飯。」大張氏不滿地瞟了馬秀英一眼。
張天佑微微皺眉,平時大姐不待見馬秀英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吭氣,今天他讓馬秀英過來,大姐仍然是這種態度,還是當着自己媳婦面前不給馬秀英留情面,未免讓人覺得大姐連他的臉面也不給了。他咳嗽一聲,先吩咐僕人再取一副碗筷來,叫馬秀英坐下後對眾人說道:「俺有事要說,此事關係到府中每個人。」
「什麼事?」聽見張天佑說得很嚴重,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到他的身上。
張天佑正色宣佈道:「明日隔壁鄰居要來拜訪俺們,大姐你須得吩咐僕人早做安排,免得丟了俺們家的禮數。還有江南這邊的人行事很講究,俺們要注意規矩。俺沒出聲前,大姐莫要再搶在人前說話。尤其是你們幾個女孩子,也要笑不露齒,輕言細語……」
被弟弟數落,大張氏很不高興,「一個鄰居而已,他來便他來,為何還要如此勞師動眾?又不是見皇帝老子!我是當家主母,怎麼還不能說話了?」
張天佑神秘兮兮地笑道:「大姐莫生氣,俺不是故意說你,只是這邊的人都是這個德行,不准女子拋頭露面,特別是大戶人家更是講究這些迂腐規矩。俺們隔壁鄰居姓姚,可是大名赫赫的吳興姚氏後裔,在長洲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本來俺還打算找個由頭去拉拉關係,誰想對方竟然先拜訪俺們,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啊。喔,對了,聽說沈老爺也要來呢……」
大張氏眼睛一亮,也不去計較什麼大戶規矩了,全身肥肉歡抖,紅艷艷的嘴皮兒上下翻動,「這感情好,上次沈老爺一出手就送我們一個宅子,這次不知道又會帶什麼貴重禮物來。快快,讓僕人們把府里上下都打掃乾淨,看看還有哪些東西要添置。該買的買,該花的花,我們一定要給姚家、沈家留下好印象……」
馬秀英倒吸一口冷氣,頓時覺得如坐針氈。難怪牆洞那邊的風景非同凡響,竟然是個大戶人家。
這吳興姚氏她也略有所聞,據說是舜帝姚重華嫡裔六十九世嫡長孫西漢大臣姚平為避戰亂與保全舜帝血脈永續才舉家遷隱吳興郡,是真正的正統貴族。其家族在歷朝歷代都是位列高門,宦位榮顯,簪纓不絕,一直有着「第一名門望族」的盛譽,連皇帝見了其族人都要禮遇相待。
就算隔壁姚家是姚氏一族的分支,那也是非常了不得的家族。只是如此顯赫的貴族人家竟然會屈就到他們小戶人家拜訪,馬秀英在不可思議的同時也覺得對方肯定不是拜訪這麼簡單。她眼前突然浮現出白衣少年狡黠的笑容,愈發肯定對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其他人沒有馬秀英的重重顧慮,都覺得姚家拜訪是莫大的榮耀。
郭天敘、郭天爵趁機提出明天不去上學,大張氏同意了;郭大丫、郭小丫提出要添新衣服、新首飾,大張氏同意了;馬秀英提出明天能不能迴避一下,大張氏咆哮了,「真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不是我郭家,你能見到這麼顯赫的人家嗎?明天府里的人一個都不能少!我提前警告你,到時候你給我端莊點,要是弄出什麼岔子,有你好看!」
偷揣了幾個饅頭的馬秀英垂頭喪氣地回到林瑛園,她可沒有辦法阻止姚家拜訪,也沒有膽子在眾目睽睽下耍什麼花招,只有安慰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儘量爭取不給那少年說出自己挖牆洞一事的機會。
翌日,郭府上下煥然一新,女眷們穿得花枝招展,就連馬秀英也被塗了粉,綰了髻。平時大張氏不會搭理她,但是有外人在,大張氏一定要彰顯出自己對這位義女有多麼疼愛。
雖是隔壁鄰居,可兩家的大門開在不同的方向,隔了幾里遠,郭家上下翹首期盼,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見姚家人姍姍出現。
陪着姚家老爺姚震之前來的還有沈家老爺沈祐,他二人祖籍湖洲,乃是同鄉好友。
早些年兩家人一起從湖洲來到長洲發展,沈家買田經商發了財,姚家自持大家氏族不願意經商,只是開了幾間醫館濟世救人。但這不影響兩家的交情,所以兩家毗鄰而居。不過後來沈祐的生意越做越大,此地已經不能滿足他的發展,他搬遷到周莊後就把這處住宅空置下來,繼而又轉手贈給郭家。
沈家和姚家一個是大富紳,一個是名門望族。說實話,郭家這樣的小家族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上不了檔次,這也是沈祐贈給郭家住宅後就不怎麼來往的原因。直到現在,沈祐都不明白姚家怎麼突然想起要拜訪郭家,讓他出面做個中間人。
姚震之四十出頭,說起來比沈祐還大上幾歲,可能是他懂得醫理的緣故,看上去竟然比沈祐還年輕一些,若不是眼角留有淺淺的魚尾印跡,旁人肯定以為他才三十左右。人雖然有點瘦削,一張國字臉卻不怒自威,濃濃的長眉也遮掩不住眼中的銳利目光。
姚震之本就喜怒不形於色,此刻表情十分嚴肅,看着一點都不像是要拜訪郭家,反倒像是上門訓人的。也難怪他心裏有些不痛快,前些天兒子姚天僖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一個勁的鼓動他來拜訪郭家。
一個小戶人家有什麼好拜訪的,姚震之當然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誰知兒子竟然在妻子面前說什麼遠親不如近鄰,鄰里之間要多走動,又叫了沈家小子把當日被救的事情講給妻子聽,弄得妻子也對隔壁人家產生了興趣,非要叫他和對方走動走動。無奈之下他只好讓老友沈祐牽線,有了今天這趟拜訪之行。
除了沈祐和姚震之,同行的還有他們的兒子沈富和姚天僖。
兩個風華少年恰似觀音座前的蓮花童子,唇紅齒白,肌膚如瓷,金冠束起的長髮隨風而揚,翩翩衣袖翻飛宛如蝴蝶輕舞,陽光灑在矯健的身姿上好像籠罩着神祗的光芒,叫人挪不開視線。
馬秀英眼角抽搐,她已經認出跟在沈富旁邊的少年就是鑽牆洞遇見的少年,果然來者不善,連忙低眉斂眼,心中默念:你不認得我,你不認得我!
張天佑等人見了姚震之和沈祐,連忙迎上去,臉上堆滿了笑容,嘴裏不停巴結道:「兩位老爺大駕光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快快請進!原本該是俺們先去拜訪貴府,卻不想老爺們先來了,實在是有些慚愧啊。」
姚震之和沈祐淡淡的嗯了一聲,把兒子介紹給眾人。
眼看幾人陸續進府,馬秀英心中一陣竊喜,自己頭垂得那麼低,那位姚少爺應該沒有認出自己。
誰知落在後面的沈富居然帶着姚天僖走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說道:「天僖,這就是那天救我的女英雄馬姑娘。」
姚天僖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笑意,作揖道:「在下姚天僖,久仰馬姑娘大名。」
馬秀英並不領情,對姚天僖視而不見,只跟沈富說道:「救你的是我舅舅,我不是什么女英雄。」
然而姚天僖卻自顧自言道:「聽說馬姑娘為了救小富,還被歹人傷害,小小年紀如此英勇,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難怪能做出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馬秀英聽出他話裏有話,一時作聲不得,悄悄往袁興身後縮了幾步,儘量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袁興也認出了姚天僖,緊張地握緊小拳頭。
沈富暗自納悶,天僖不是最討厭和外人、特別是陌生女人打交道嗎?今天怎麼主動跟馬秀英說這麼多話?
張天佑和大張氏他們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插曲,忙着招呼沈老爺、姚老爺,一行人謙讓着進了郭府才發現孩子們還在府外,張天佑立刻去喚幾個孩子進府。
但見郭大丫、郭小丫痴痴呆呆地盯着沈富和姚天僖;沈富、姚天僖卻圍着馬秀英在說什麼;馬秀英遮遮掩掩地往袁興身後躲;郭天敘、郭天爵虎視眈眈的眼神一會落在沈富、姚天僖身上,一會落在袁興身上。
這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張天佑咳嗽一聲,難得斯文了一回,「兩位少爺,請先進府。天敘,把你弟弟妹妹也帶進來。」
馬秀英悄悄鬆了一口氣,第一次主動跑到大張氏身後做起乖乖淑女。誰知沒談上幾句,大張氏就先行告退,只留下張天佑待客。
這是因為當時的社會風氣,女子不能拋頭露面,郭老爺不在府上,當家主母代表夫家露個臉兒盡了待客之道就行了,再待下去會被人嗤笑。沒看沈老爺、姚老爺都沒帶夫人只是帶了兒子來拜訪嗎。
況且張天佑昨天已經反覆提醒眾人,就算大張氏再怎麼想巴結姚沈兩家,也不會在禮儀上再犯相同的錯誤。
大張氏一走,馬秀英就亟不可待跟着溜出去。
卻見沈富和自己老爹耳語幾句,沈祐便笑道:「張老弟,讓這些孩子們自己去玩一會,這院子富兒熟悉,不用管他們,我們三個大老爺們痛快喝一杯。」
「好,好。」張天佑一揮手,瓜果撤下,換上酒菜。
馬秀英蓮步輕移,終於邁出客廳門檻了,馬上就要自由了,忽聽背後傳來沈富的聲音,「馬姑娘,還請帶我和天僖轉轉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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