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並沒有想那麼深,十三歲的年紀,對自身形象並無太高要求,至於國人認同,家族歸屬等情感亦無清晰概念。他想的很簡單,萬一有機會把自己的各項證件追回來了,卻因頭上沒了辮子而不被朝廷認可,並失去進入學堂深造的機會,豈不是對不起爺爺麼。可是,將證件追回來,又會有多大的可能呢?
羅獵陷入了矛盾之中。
一支香煙抽完,阿彪將煙屁股扔到了地上,再用皮鞋尖碾滅了,見羅獵仍舊沒做出決定,臉上露出不快神色。「給臉不要是吧?你當你是誰呀,求着你了是麼?」阿彪拋下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向着樓房的方向走了幾步,衝着樓房門口的一個兄弟喊道:「跟濱哥說一聲,這倆小子始終不願意剪辮子。」
羅獵的心思已經有了動搖,可挨了阿彪這通臭罵,登時激發出內心的憤恨。摸了摸口袋,萬幸的是落在警察手中後,並沒有被搜身,那二十美金仍舊在身上,只不過有些濕漉而已。安翟見羅獵掏出了口袋中的鈔票,心領神會,跟着也掏出了口袋中的兩張美鈔,遞給了羅獵。羅獵接了過來,然後打開另一側車門,下車後,將四張美鈔放在了車頂上。
「這兒有四十元美金,放我們走!」
阿彪轉過身來,看了眼羅獵,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是古怪。「放你們走?你當這兒是菜市場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羅獵面無懼色,理直氣壯道:「你們濱哥花了三十美金從警察手中將我們兩個買下來,現在我還給你你們濱哥四十美金,還不夠麼?」
阿彪哭笑不得,心忖,跟這倆孩子怎麼才能說明白呢?入了金山安良堂的門,便早已不再是錢的問題,若是濱哥高興,不單會放你走,甚或倒貼你一百刀,若是濱哥不高興,任由你拿來多少錢,也只有屍沉大海這麼一條歸宿。
曹濱上了二樓,進了書房,卻對外面不太放心,於是來到窗前,掀開了窗簾,靜靜地看着樓下。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小羅獵下了車,擺上了美鈔,然後跟阿彪對上了兩句話,這些行為,曹濱已經猜到了七八分。而這時,手下兄弟在門外稟報說,那倆孩子仍舊不願意剪去辮子。這更是驗證了曹濱的判斷。
在海關警署,曹濱只看了羅獵一眼,便斷定,加以培養幾年,這小子定將成為他金山安良堂的棟樑之才。將這倆小子帶出警署上了車,羅獵無論是走路還是坐着,其姿態都說明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這一點,更是得到了曹濱的喜愛。不單如此,在車上的簡單對話中,羅獵顯露出不卑不亢的態度,使得曹濱在喜愛之餘還有那麼一點震驚。二十年前初到金山時,曹濱已經有了十五歲,而十五歲的曹濱,絕對沒有那份淡定從容。
樹木成材需扶正,璞玉成器需雕琢,人若成龍多磨難!
曹濱推開窗戶,輕咳一聲,然後揮了揮手。
樓下,阿彪見狀,瞬間明白了濱哥的意思,頗為無奈地聳了下肩,轉身對羅獵道:「你說得對,你說的非常對,好吧,大門就在那邊,想走你就走吧。」看到羅獵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阿彪在後面又喊了一句:「回來!把錢拿上。」
聲音足夠大,羅獵肯定聽得清,但他並沒有回頭,連腳步也沒停下。安翟急忙跟了上去,悄聲道:「羅獵,他們不要咱們的錢,你為什麼不拿回來呢?」
羅獵繞過了水池,徑直走上了那條青石磚鋪成的林蔭徑道,並回答安翟道:「我爺爺說,大丈夫立於世,最好不欠別人的情。」
走出了鐵柵欄做成的大門,眼望着陌生的環境,再想到自己已是身無分文,羅獵的心頭不免生出一股悵然情緒。
「羅獵,別擔心,我會算命,餓不死咱們。」
羅獵深吸了口氣,在猛地吐出,對安翟道:「安翟,咱們還是把辮子給剪了吧。」
「為什麼?」
羅獵道:「你剛才沒聽那個叫阿彪的說麼?要是不把辮子給剪了,人家警察就會把我們再抓起來的。」
「可是,你剛才為什麼不願意啊?你剛才要是答應了,咱們還能洗個澡換上新衣服。」
羅獵愣了下,抬起頭看着街面上光怪陸離的各色招牌,苦笑搖頭,道:「貧者不受嗟來之食,我爺爺說,男人活在世上,可以貧窮,但不能沒有尊嚴。」
年少不知世道難!
羅獵幼時喪父,是母親一手把他拉扯到了七歲,那段時光的生活確實艱辛,但有爺爺的偶爾接濟,娘倆雖然吃不上好的,但也不至於餓了肚子。到母親病故之後,爺爺將羅獵帶到了身邊,羅獵更是體會不到缺衣少食的滋味。
人,在有吃有喝之時,談起尊嚴來,完全可以將它擺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當他沒吃沒喝快要餓死的時候,尊嚴或許就成了屁話一句,不提也罷。人窮志短,這個一千年前就已經形成的成語,不無道理。
同樣,安翟也沒怎麼受過挨餓的滋味,僅有一次,便是在巨輪之上,而那一次,安翟便放下了尊嚴,摸到了輪船餐廳去偷人家的食物。
羅獵的話,安翟聽了個一知半解,但一直以來,安翟始終認為羅獵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尤其是當羅獵說出他爺爺的時候,安翟更是崇敬有加。這麼一位有學識的老者,說出來的話能錯了麼?「羅獵,我聽你的。」安翟鄭重點頭,同時向羅獵投來敬佩一瞥,道:「我們沒有剪刀,怎麼剪辮子呢?」
如此簡單的問題卻着實難住了羅獵。放眼望去,街面上倒是有幾家理髮鋪,可自己身無分文,人家又怎麼可能為自己免費服務呢?目光收回,無意間落在了路邊的一個瓦片上,羅獵的雙眼頓時放出光芒來,「有辦法了!」
安翟尚在迷惑,羅獵已經奔過去撿起了瓦片。
「羅獵,你幹嘛呀?」
羅獵沒答話,拿着瓦片蹲了下來,就着路牙石,磨起了瓦片。安翟隨即明白了羅獵的用意,立刻興奮起來,將周圍地面尋了個遍,在遠處也看到了一塊瓦片,立即跑過去撿了回來,學着羅獵的樣子,也在路牙石上磨了起來。打磨物件需要淋水,干磨的效率很低,而且容易出現斷裂情況,羅獵手上的一塊瓦片,磨了斷,斷了磨,巴掌大小的一塊瓦片,磨到僅剩下了一小半,也沒能磨出想像中的瓦片刀來。至於安翟,則更慘,早已經將手中瓦片磨成了一攤碎塊。
再無他法,哥倆只能茫然向前。
「羅獵,你喝嗎?」安翟邊走邊問。
羅獵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
「羅獵,你餓嗎?」安翟看到路邊有個廢舊紙盒,下意識地踢了一腳。
羅獵這次沒有猶豫,直接點了頭。
「咱們找個人多的地方,我擺個攤,給人算命,行不?」
羅獵再次點頭,但又疑道:「可是,咱們什麼都沒有,怎麼擺攤啊?」
安翟楞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身跑回去撿起了剛才踢了一腳的那個紙盒。「在上面寫兩個字不就行了麼?」
羅獵想像了一下,覺得雖然簡陋,但總比什麼都沒有的要強。「嗯,那咱們就去試試,走,去那邊,那邊人多。」
金山的華人勞工始於五十年前,因為在當地發現了金礦,而開採金礦是一項相當艱苦的勞作,驕傲的洋人不樂意做這種辛苦工作,無奈之下,只能向大清朝提出了引入華人勞工的要求。第一批華人勞工被運送到金山後,其中有一個混過幾天金點行當的廣東人一眼便看中了這一塊地域的風水,於是,便逐漸形成了眼前的金山唐人街。
住在唐人街之中的華人多數絕大都說不好英文,而洋人警察們幾乎沒人會說國語,起初,因交流不暢而發生的誤會是接二連三,後來,洋人警察開創了一個新的管理模式,由華人自己管理自己,而擔負此項任務的便是曹濱以及他手下的安良堂,而洋人警察則只需要管好了曹濱即可。
曹濱的學習能力非常之強,來到金山後不過三年光景,雖然並沒有多少跟洋人打交道的機會,但仍舊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洋人話,不單跟洋人們交流起來毫無障礙,還能準確把握洋人心思,因而深得洋人們的喜愛。
剪辮子,是曹濱屬下安良堂的規矩,大清朝的牛尾巴辮子在曹濱眼中實在是缺乏美感,另外,他認為既然來到了洋人的地盤,那麼就應該極力融入到洋人們的文化中去,決不能故步自封,在這麼一小塊地盤上整出一個小清朝出來。只有盡力向洋人們靠攏,洋人們才會接受華人,而這片唐人區,便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安全。
安翟翻了幾處垃圾堆,終於找到了一塊尚未燃燒完的煤塊,攤開那隻紙盒,在上面寫了『算命』兩個中國字,想了想,覺得還不夠充分,於是便在下面添了三個小字,看風水。
路邊一蹲,剛做好的紙板往身前一立,安翟的算命攤也就算開張了。
華人勞工命運多舛,不管是公開招募來的,還是私下裏偷渡來的,每一個踏上了洋人土地的華人,都揣着一顆發財致富的心。可是,理想無限美好,現實卻始終殘酷,華人勞工的生活境況比起在國內來,並好不了多少。命運的捉弄使得一些人產生了自暴自棄的思想,卻無法泯滅了大多數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尤其是曹濱又為他們樹立出了一個榜樣來。
這種心態下,算命這個行當在華人勞工中還是有相當的市場。因而,攤子剛擺開,便來了第一個客戶。
「先生要算命?」安翟的一雙眼睛原本就小,再將眼珠子翻上去,只留下兩道魚肚白,加上他練習已久的神態,一個小瞎子的模樣甚是惟妙惟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算的准了,您賞兩個小錢,算得不准,您就當是聽了我瞎子放了一通臭屁,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先生,您是想測字呢還是想摸骨?」
金點又分十六術,分別是卜筮、易卦、相術、占星、五行、堪輿、占夢、讖語、拆字、符咒、指迷、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天地六壬、太乙神數、鐵版神數。其中後三項乃是點金三大秘術,至今已經失傳。而安翟所說的測字便是十六術當中的拆字,摸骨則屬於相術的一個分支。
金點行當中,從未有人能將十六術全部都學到手,刨去已經失傳的三大秘術,在剩下的十三項金點術中能精通六項者已是鳳毛麟角,而安翟所拜的師父,也不過掌握了兩項半,測字算是一項,摸骨只能算是相術中的半項,另一全項則是堪輿,也就是俗稱的看風水。
安翟手中沒有羅盤,自然耍不起堪輿術,也只能在測字摸骨兩項中糊弄一下面前之人。
華人勞工多數沒讀過書,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完了,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因而,選擇測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安翟便是討了這個巧,他實際上對測字術所學甚少,但只是依靠一項摸骨術又顯得自己水平太低。
「摸骨吧。」求算命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其穿着尚且能過得去,口袋裏應該有些小錢。
安翟的瞎子裝得很到位,那人已經伸出了手來,但安翟並沒有接住,而是跟着伸手,停在了二人中間,等着那人將自己的手移過來放在了安翟手上。安翟卻將那人之手輕輕甩開,翹着嘴角笑道:「先頭後手乃為正道,先手後頭實為旁道,先生,還請將貴頭顱移來。」
那人皺了下眉頭,稍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將身子向前移了移,把腦袋湊到了安翟的手邊。安翟摸索到了那人的腦袋,自上而下,認真揉摸。
「先生可是臘月生人?」安翟慢條斯理,拖着腔問道。聲音雖然仍舊稚嫩,但口吻中卻不乏大家風範。
那人明顯一驚,睜開眼看了下眼前的安翟,道:「確是臘月。」
「先生出生時受難不小啊!」
那人又是一驚,張了張嘴,卻沒答話。
「自小就沒了娘,苦命啊!」
那人再是一驚,面上已有敬佩之意。
「先生來這兒已有數年,卻始終未曾得志,空有一身本事,卻做着最底層營生,實在是憾事一件。」
那人不顧自己的腦袋還在對方的手上,非得以點頭來表示自己內心中的認可。
「將左手取來。」安翟摸完了那人的腦袋,再次攤開了手。
那人迫不及待地將左手交給了安翟。
「先生它骨均不顯,唯有魚骨與生來……」安翟搖頭晃腦,就差再捋上一把鬍子了。
那人脫口問道:「怎講?」
安翟慢慢悠悠道:「此骨生來喜歡游,穿洲過府無止休,一生勞碌無祖業,晚年衣食總無憂。先生幼年苦命,青年可自食其力,至中年便可有所作為,到了晚年,必是家況殷實,兒孫滿堂。」
那人靜呆了片刻,呼吸逐漸急促,末了,深吸了一口氣後,衝着安翟抱起了雙拳,「小先生真是個神算子啊!」感慨過後,便要掏錢,先放下了一枚25美分的硬幣,稍愣一下後,又撿了一個十美分的硬幣放在了紙板旁。然後站起身來,道:「明日我帶些工友來,不知在哪裏能找得到小先生?」
安翟微微搖頭,道:「一切隨緣,緣在,天邊即是眼前,無緣,即便眼前卻也遠在天邊。」
那人又是一愣,然後露出笑容來,再衝着安翟抱了下拳,轉身去了,那腳步,分明比來時輕快多了。
羅獵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言,此刻面前無人,這才驚喜問道:「安翟,你是怎麼做到的?」
金點十六術中,每一術都有着其奧妙深刻之處,安翟所學,不過是相術中的皮毛。嬰兒出生之時,因地域節氣等環境因素肯定會影響到此嬰兒包裹方式,夏天會包裹的薄一些松一些,而冬日,則會包裹的厚一些緊一些,這些差異,均會在嬰兒的身上留下痕跡,因而,通過摸骨,找出其特徵,推算出其出生年月,其實並不是太過玄奧的技能,經驗而已。另外,順產兒和難產兒的差異特徵亦是明顯,安翟學了半年多,若是連這點差異都摸不出來,那只能說是祖師爺不願意賞他這口飯吃,那麼他師父也不會收下他做徒弟。提及了此人出生時的苦難,那人神情的變化,告訴了安翟,他母親很可能因難產而死。既然是可有可能,那就值得蒙上一把。
至於這之後說的話,更是稀鬆無奧妙。裝瞎的安翟,早已經將此人的衣着打扮行為舉止看了個一清二楚,此人的口音表明他是個北方人,北方人多不在乎打扮,而那人,一身行頭卻甚是整潔,這只能說明,他受到洋人的影響比較大,因而,完全可以推斷他來到金山已經有些年頭。來了這麼久,再不掌握些技能,總是說不過去,因而,說他空有一身本事,他絕對不會說自己無能。而最後所說的魚骨與生來,那不過是安翟根據此人的特點倒推出來的一句術語。
「天機不可泄露……」旗開得勝的安翟也是頗為興奮,不由嘚瑟起來,話剛出口,忽覺不妥,便想趕緊圓回來:「羅獵,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是因為我拜師的時候發過誓,不能將師父傳授的技能告訴別人。」
羅獵才懶得去了解這類知識,剛才的那句問話,不過是他興奮之餘的讚賞之辭,安翟不願意說才好,若是真說了,恐怕他的囉嗦只會令羅獵抓狂。
「安翟,你真有本事,比我強多了,我爺爺只會逼着我去學習那些稀奇古怪的字,一點用處都沒有。」羅獵想起了爺爺來,心頭不免一顫,若是爺爺知曉了自己流落街頭的境況,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會怎麼想。
安翟掂着那兩枚硬幣,興奮的神色忽然消退,湧現出來不少的失落情緒,「我算的那麼准,可他才給了這點錢。」
羅獵道:「加一塊三十五美分,不少了,安翟,三個三十五美分就值一塊大洋了,有多少人家一個月都賺不到一塊大洋呢!」
安翟想了想,在國內,他師父親自出馬,給人家算了一命,所得到的錢財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個銅板,而自己第一炮生意賺到的就比師父多了好幾倍,那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麼一想,安翟的臉上又重新佈滿了歡喜。「走啦,羅獵,咱們去吃東西。」
三十五美分確實不少,哥倆各吃了一大碗陽春麵,才花去了五美分。安翟驚喜與這美金如此值錢,而且自己賺錢又是那麼輕鬆,因而便提議說要吃肉。自然遭到了羅獵的堅決否定。
「不能吃肉,不能亂花錢,安翟,今天運氣好,賺到了錢,要是明天運氣不好,沒賺到錢,那咱們不是要餓肚子了麼?」
做這種街頭生意,全靠老天爺賞賜,颳風減半,下雨全無,若是來個連陰雨的鬼天氣,保管沒人願意算命。安翟愣了愣,回頭看了眼餐館櫥櫃中的各色肉食,不由咽了口唾液,心有不甘地跟在羅獵身後走出了餐館。
天色漸黑,行人漸少,哥倆口袋裏的錢還夠各吃六大碗陽春麵,於是便沒有再擺攤求生意,而是在街上溜達,想尋一個適合夜晚歇息的地方。
運氣還算不錯,溜達了有里把路,便看到了一處工地,工地旁邊,堆放着不少的直徑達一米之多的水泥管道。多好的去處呀!既能擋風又能避雨,只是,當哥倆一頭鑽進去躺下的時候,卻被燙到了。那水泥管被暴曬了一整天,雖然此時太陽落山已久,但管壁上的溫度卻還沒降下來。
待天色黑透,管壁溫度降了下來,哥倆一人一根管道,腳沖內,頭朝外,躺的舒坦還不耽誤聊天說話。
美中不足的只是蚊子太多。
一天下來,哥倆均是累的不行,體力上的累倒還是其次,心累更是令人疲倦,因此,哥倆沒說上多少話,也顧不上蚊子叮咬,便先後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還是昨日的那家餐館,哥倆花了五美分各吃了一大碗陽春麵,然後找了個樹蔭,擺上了寫着算命倆字的紙板子。一上午做了三炮生意,只是再也沒遇到像昨日那位大哥那麼大方的人,兩個五美分,一個十美分,三炮生意加在一塊比起昨日賺到的錢還少了十五美分。不過,這也挺不錯的,畢竟財富又增加了嘛!
「羅獵,中午咱們吃頓肉,行不?不用多,一人吃一口就行。」看着羅獵的神情似乎還在猶豫,安翟趕緊追加了一句:「要是沒肉吃,我腦子就會遲鈍,腦子遲鈍了,算命就算得不准了。」
一早吃麵的時候,羅獵就看了那家餐館的熟肉價格,看着挺不錯的大排肉,一塊才賣十美分。哥倆只用了兩個半天便賺到了五十五美分,兩頓四碗面才花了十美分,口袋裏還剩了四十五美分,中午奢侈一下,一人一碗麵之外,哥倆在多要一塊大排,似乎也不過分。再說,錢是安翟賺到的,若不是多了他羅獵的一張嘴,省下來的兩碗面錢也能買到半塊大排了。
「嗯,中午咱們多買一塊大排,我只吃一口,剩下的都歸你。」羅獵數出三枚五美分的硬幣,將剩下的硬幣小心翼翼裝回到口袋裏,然後拿起了那個紙板子,拉着安翟去那家餐館吃午飯。
大排端上來,羅獵只咬了一小口,最多也就是五分之一,然後便將剩下的大排夾到了安翟的碗中。「羅獵,你咬的太小了,再咬一口吧!」安翟說着,便想將大排夾回到羅獵的碗中。
羅獵捧着碗躲開了,道:「不了,我身體不舒服,不怎麼想吃肉。」
哥倆相處了五年多,安翟深知羅獵的性格,只要他決定了的事情,即便是十頭牛也難以拉回來,無奈,安翟只好作罷,將夾着的大排放到了嘴邊,一大口咬了下去。吃到了肉,安翟的臉上頓時洋溢出滿滿幸福。
中午天太熱,路上幾無行人,肯定不適合再做生意,於是,哥倆去了一個開放式公園,找了個涼快的地方躺下來歇着了。
「羅獵,等太陽落山了,咱們別急着吃完飯,多溜達溜達,我想撿一塊更大一點的紙板,把字寫大一些,還是你來寫吧,你的字寫得比我好看。」吃過肉的安翟果然不一般,忙活了一上午卻不見有絲毫倦意。
「嗯,這個主意不錯。」
「羅獵,等咱們賺到了足夠多的錢,也開一家餐館,這樣我要是想吃肉的話,就不用花錢買了。」安翟回味起方才的肉香,美美地笑開了。
「嗯,好。」
「羅獵,等咱們賺到了更多的錢,也像濱哥那樣,買一幢大樓房,再買一輛小轎車,這樣就不用走路出汗了。」安翟舒展開四肢,想像着美好的未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
「羅獵,羅獵?你怎麼了?睡着了?」
「我……我,好冷。」不知什麼時候捲縮起身子來的羅獵很是艱難地翻過身來對向了安翟,面色赤紅而眼神黯淡,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安翟一個側滾到了羅獵身邊,伸手在羅獵的額頭上試了一下,手指在觸到羅獵額頭的時候,像是被驚到了一般,猛然彈起。「好燙啊!羅獵,你發燒了?」
羅獵渾身發抖,沙啞着嗓子道:「扶我,去太陽,下,我冷得慌。」
安翟被嚇到了,幾乎要哭了出來,伸出手想去攙扶羅獵,卻發覺自己手腳軟綿綿毫無力氣。「羅獵,你到底怎麼了呀?你不要嚇我哦。」被嚇到手腳發軟的安翟並沒有放棄,一邊哽咽着喊着羅獵的名字,一邊手腳並用,硬撐着將羅獵拖拽到了太陽下。有了火辣的陽光照射,羅獵的感覺似乎好了一些,「水,我要喝水。」
回去街上討水顯然來不及,不過,不遠處便有一片湖泊,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平日裏信奉的是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的生活原則,故而,這湖泊之水也不是不能喝。只是,用什麼來盛水呢?偌大一個湖泊,居然看不到一片荷葉。
情急之下,安翟脫下了自己的上衣,先在湖泊中搓洗乾淨,然後用衣服兜住了湖水,一路小跑回到了羅獵身邊。兜住的水已然漏盡,但擰一下衣服還是能擰出許多水來的。安翟很小心地一點一點擰着衣服,儘量不令擰下來的水形成水流以免嗆到了羅獵。
人在發燒的時候因為體溫的升高會出現畏寒的狀態,但等體溫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不再增長後,畏寒的表現就會減輕許多,而這時,因為高熱,病人會消耗體內大量的水分。夏天毒辣的陽光下,溫度肯定在四十度以上,安翟早已是汗流浹背,而高燒中的羅獵卻似乎很適合呆在這樣的環境中。喝過了水,羅獵的狀況似乎更好了一些,至少不再是渾身顫抖。
「羅獵,你先躺着啊,我去街上給你找郎中來。」安翟餵完了水,將衣服擰乾,也顧不上濕漉便穿在了身上,起身走了兩步,卻又不放心羅獵,折回頭來,回到羅獵身邊,着急地直打轉。只是圍着羅獵轉圈也不是個辦法呀,最終,安翟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此刻,最初因慌亂而導致的手腳發軟已經過去了,安翟攙扶起羅獵,將他的整個身子扛在了背上。十三歲的羅獵只有一米五不到的身高,體重也就是八十多斤,若是一個成年人,背起這樣一個孩子,必然是比較輕鬆。可安翟雖然比羅獵高出了半個頭,但他畢竟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平時又好吃懶惰缺乏鍛煉,力氣比起成年人來至少要差了一半。背起羅獵,自然是相當吃力。
但安翟一聲不吭,咬緊牙關堅持着,除非是實在沒有了力氣,這才將羅獵放下來,喘上幾口器,休息個幾分鐘。
走路也就是十五分鐘的路程,安翟足足用了四十分鐘,才將羅獵背到了街上。
一條街上有好幾家診所,安翟一頭撞進了最近的一家,一進門,連背上的羅獵都沒來得及放下,便大聲嚷嚷道:「郎中,郎中,救人啊!」
一個身着白色大褂的洋人應聲而出,搖晃着手指操着生硬的中文道:「不,你不能叫郎中,在這兒,應該叫醫生。」
安翟只是一怔,隨即改口道:「醫生,求求你救救羅獵吧。」
那醫生慢條斯理道:「先付診費,一美金,藥費另付。」
安翟將羅獵放在了一旁的連椅上,撲通一聲,便向那洋人醫生跪下了:「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求求你,先救羅獵,我一定會把欠你的錢給還了的。」
洋人醫生連連搖頭,道:「鬧,鬧,不可以,這是規矩。」
跪在地上的安翟頓時淚如泉湧,悲切又無可奈何地央求道:「求求你了,再不救他,他就要死了,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救救他吧,你讓我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都行……」
洋人醫生仍舊是冷漠搖頭。
失去了陽光照射,羅獵再一次因冷而發抖,而正是這種變化,使得一直在昏睡中的羅獵有了些許意識,看到眼前這一幕,羅獵的聲音沙啞虛弱卻充滿了堅定:「安翟,咱們走!」
安翟抹了把眼淚,站了起來,重新將羅獵背在了身上,咬了咬牙,低聲吼了一句:「老子就不相信遇不到好心人!」
然而,在第二家診所,安翟遭遇了同樣的境況。
中醫在美利堅不被承認,但凡中醫師在這裏開設診所,一律視為違法,輕則會遭受取締並罰款的處罰,重責可以讓當事人在監獄中好好地呆上幾年。因而,唐人街上,開設診所的只有洋人醫生。
任一位洋人醫生,必恪守『希波拉底誓言』,在生命和金錢之間,必須首選前者。但是,那是洋人醫生對洋人的態度,而華人的生命,似乎並不包括在希波拉底誓言當中。
安翟背着羅獵,將整條街的數家診所全都跪了個遍,求了個遍,結果卻是沒有一個洋人醫生願意先看病後收錢。安翟絕望了,將羅獵放在了街上的太陽地中,一個人轉過身偷偷地抹眼淚。
便在這時,一輛轎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阿彪跳下車來。
下了車的阿彪靠在車門上,先點了根萬寶路,然後噴着煙慢悠悠道:「他得的是瘧疾,不及時治療,最多能撐三天。」
陡然間聽到了阿彪的聲音,絕望中的安翟頓時生出希望,轉過身,二話不說,便衝着阿彪跪地磕頭:「阿彪哥哥,哦不,阿彪叔叔,求求你救救羅獵吧,只要你救了他,讓我幹什麼都行。」
阿彪噴了口煙,笑道:「用你的命換他的命,行麼?」
安翟呆了片刻,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道:「行,但是你得先救了羅獵,再來要我的命。」
阿彪剛抽了口煙,聽到了安翟的回答,忍不住想笑,卻被煙給嗆到了,巨咳了兩聲後,阿彪彈飛了手中的半截香煙,道:「給我個理由,你為什麼會同意?」
安翟道:「在船上,是羅獵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被丟進大海里去了。」
阿彪沉靜地看了安翟幾秒鐘,然後從口袋中掏出煙盒,又點上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後,問道:「如果我給你一百美金,讓你放棄羅獵,你會答應麼?」說着,阿彪從口袋裏掏出了錢夾,數出了十張十元面額的美鈔來,衝着安翟晃了晃。
安翟斷然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我不會離開羅獵的。」
阿彪微微一笑,從錢夾中又抽出了一沓美鈔,和先前的那十張美鈔合在了一起,衝着安翟晃了晃,道:「我手上至少有兩百美金,只要你點下頭,這些錢便全是你的了!」
安翟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噌地一下站起身來,衝着阿彪吼道:「你那麼有錢,拿出一些來救救羅獵不行麼?你為什麼要我放棄他?你為什麼要眼睜睜看他死?你們這些大人,心怎麼能那麼狠呢……」吼到後面,安翟的兩行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阿彪始終是面帶微笑,直到安翟吼累了,吼不動了,才笑着道:「好吧,你贏了,既然你不願意放棄羅獵,那只有以命換命嘍。」
安翟的臉上重新現出希望來,兩隻手胡亂抹了把臉,硬生擠出一絲笑容,急切道:「你可要說話算話!」
阿彪緩緩點頭,將手中煙頭放在嘴邊抽了最後一口,然後彈飛出去,一閃身,拉開了車門,道:「那還等什麼?還不把你兄弟給扛上車去?」
安翟大喜過望,連忙彎腰去攙扶羅獵。待他彎下身來時,才聽到羅獵以細微的聲音呢喃道:「安翟……不要……不要答應他。」
這應該是安翟自從認識羅獵以來第一次違拗了羅獵,他不由分說,雙臂抄底,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得來的力氣,竟然將羅獵抱了起來。「羅獵,你別說話,聽我的。」
車子似乎一直沒有熄火,安翟剛把羅獵放在車上,自己的一隻腳還踩在地面上,車子便已經啟動。安翟連忙收起腳,關上車門。阿彪早已經在副駕的位置上坐定了,拍了下司機的肩,道:「抓緊,濱哥在家裏還等着呢!」
距離並不遠,車子也就是五分鐘的路程,再回到那幢洋樓的時候,十多人已經等在了樓前,其中三位身着白色大褂的男女格外顯眼。車子剛停穩,等着的人便圍了上來,另有二人立刻在車門旁放下了一個擔架。
將車中羅獵抬到了擔架上,那位身着白大褂的洋人醫生立刻上前為羅獵查體,身旁一位也穿着白大褂的洋人姑娘拿出了一根溫度計,熟練地插到了羅獵的腋窩下。待洋人醫生簡單查體後,那位洋人姑娘拿出了溫度計,只看了一眼,便用英文驚呼道:「噢,上帝,這恐怕是我見過的最高提問了。」
洋人醫生剛為羅獵做完肺部聽診,低着頭收好了聽診器,隨口問道:「多少度?」
「四十一度五!」洋人姑娘的口吻甚是誇張。
洋人醫生面色嚴峻,招手叫來了年紀稍大一些的洋人護士,吩咐道:「立刻建立輸液通道,滴注生理鹽水,另外給予奎寧兩片口服。」轉而,輕嘆一聲,對阿彪道:「董,真是抱歉,我必須向您說實話。這肯定不是一個好的消息,你的這位小先生,他病的很嚴重,是最為兇險的一種瘧疾。當然,我會傾盡全力進行救治,但結果如何,只有上帝才能決定。」
董彪摸出了香煙,抽出了一支,卻未着急點上,而是放在鼻子下嗅着香煙的味道,聽完洋人醫生的陳述,董彪點了點頭,道:「安東尼,你是濱哥的朋友,又是金山最好的醫生,如果你也救不了他,那只能說明上帝並不站在他那邊。」
安東尼醫生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處方本,在上面寫畫完畢後撕下來交給了身邊的護士,同時道:「但願上帝能看在濱哥的面子上願意站到這孩子的身邊……哦,醫囑我已經開好了,席琳娜護士會留下來照看這孩子,有問題的話,我會及時趕到。董,我先走了,替我向濱哥問好。」
董彪微微點了下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喊了一聲:「阿文,送安東尼醫生回去。」
羅獵從上了車開始便陷入了昏迷,在街上,阿彪給出的診斷沒有錯,羅獵確實是感染了瘧疾。瘧疾這種病,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是一種常見病,在國內又被稱作打擺子或是冷熱病。瘧疾病人發作時甚是痛楚,怕起冷來,即便包上數床棉被亦不能止住其因冷而產生的顫抖,不過,這也就是一小段時間,之後便會發汗降溫,等體溫降下來之後,便於常人無異。
曹濱好不容易看上了一顆可以栽培的好苗子,自然不肯輕易放棄,因此,派了手下弟兄一直盯着羅獵安翟哥倆,就在安翟背着羅獵去往唐人街上找尋診所的時候,曹濱已經得知了消息。以常識來講,瘧疾這種病並不可怕,只要及時治療,並無大礙,因而,得到曹濱指令的阿彪先派出了車去接安東尼醫生,隨後處理了點手邊小事後,才不慌不忙去了唐人街找尋羅獵安翟哥倆。
沒想到,羅獵感染的竟然是最嚴重的一種瘧疾。
安東尼醫生是金山最優秀的內科醫生,同時又是濱哥的好朋友,因此,安東尼醫生說的話絕對可信。董彪看着逐逐漸遠去的載着安東尼醫生的車子的背影,心中有了些許的後悔,或者,他早點動身去街上,又或者,在找到小哥倆的時候不浪費那些時間去挑逗那個小胖子,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
後悔已然無用,世上本沒有後悔藥可吃,董彪遮掩住自己的懊悔,吩咐弟兄們趕緊將羅獵送到房間中去。
安翟見羅獵被抬進樓房,自然跟在了後面,董彪看到了,心頭頓生一股怨氣,若不是這小胖子囉里囉嗦,自己又怎會耽擱了小羅獵的病情?
「你幹嘛去?」董彪叼上了香煙,卻沒能摸出火柴,憤恨下,將口中香煙摜在了地上,又踩上了一腳。
安翟一臉無辜,回道:「我去照看羅獵呀。」
董彪怒氣沖沖道:「用不着你來照看!」
安翟愣住了,一張胖乎乎的臉蛋漲得通紅,不知該是進還是退,更不知該如何回應對方,只能杵在原地,雙手緊捏着還是濕漉漉的上衣衣角,不知所措。
董彪更是來氣,喝道:「還不服氣是麼?沒看到濱哥已經為羅獵請了最好的護士了麼?你說,你能比得過人家專業護士麼?」
安翟咬緊了下嘴唇,垂下了頭,一言不發。
「該哪兒玩哪兒玩去,給老子滾遠點,別讓老子再看到你。」董彪甩下了一句話,轉身就要往樓房中走去。安翟眼巴巴看着董彪打自己面前經過,兩張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直到董彪的一隻腳已經踏上了樓房門口的台階之時,安翟才擠出了一句話來:「我不會走遠的,就在你找到我們的那條街上,等你治好了羅獵的病,隨時來要我的命就是了。」
董彪的腳只是在台階上稍有停頓,沒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是否發生了變化,隨即便以正常的步伐登上了台階,進到了樓房裏面。安翟在原地又杵了一小會,衝着那幢樓房張望了幾眼,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過身,繞過那片水池,向着大門的方向去了。
海濱城市的夏季,氣候總是千變萬化,響晴的天,不知從哪邊飄過一片烏雲來,便可以下上一陣瓢潑大雨。安翟剛走出大門,便趕上了這麼一陣雨。大門外,無遮無擋只能直脖子挨淋,而大門內,樹蔭遮天剛好避雨,而且,那大門一直開着,尚未關上。
安翟回首張望,心中甚是猶豫,但也只是片刻,便轉身昂首離去。
瘧疾因被攜帶了瘧原蟲的蚊子所叮咬而致病,瘧原蟲在病人體內要有一個繁殖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在醫學上被稱作潛伏期。瘧疾的潛伏期一般在十二天到十四天之間,算下來,羅獵應該是上船之初便感染了瘧原蟲。瘧原蟲分作了幾種,其中一種瘧原蟲甚是厲害,在美利堅最頂尖的醫院中,感染了這種瘧原蟲的病人,至少有一半會不治身亡。而安東尼醫生憑藉自己的經驗,斷定羅獵所感染的便是這種最厲害的瘧原蟲。
護理瘧疾病人並不危險,只需要將房間裏的蚊子滅絕乾淨就夠了,人與人之間並不存在相互傳染的可能性。席琳娜是安東尼診所中最優秀的護士,由她來親自照看羅獵是最讓人放心的方案,雖然安東尼的診所的醫療條件會更好一些,但曹濱依舊堅持將羅獵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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