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日,時隔七天,朱大明叫大起,內閣、六部以及各院寺監司郎中以上官員、在京有職司的勛貴武臣,都來到了皇極殿的大朝上。
靜鞭響過,群臣肅立,朱大明在司禮監諸大璫的隨從下,進入殿中,登上御座。
一整套繁瑣的禮儀程序走完,文班末尾走出一個人來,站在大殿當中躬身說道:「陛下,臣吏部郎中錢元愨有本啟奏!」
朱大明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了,說道:「今日大朝會,議決朝中大事,眾愛卿皆可暢所欲言。正所謂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言路暢通,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據,朕決不會讓眾愛卿因言而獲罪。錢卿有本,即可奏來!」
站在文班之首的黃立極心中忐忑,這幾日來彈劾內閣諸臣攀附閹黨、助紂為虐的奏摺,一個接一個地被送到了內閣,然後再原封不動地送到司禮監,魏忠賢以下閹黨眾人,皆惶惶不可終日。
崇禎皇帝對魏忠賢好言慰留,並且加封魏忠賢一干侄子侄孫,多少讓他們心裏有點盼頭,但朝中上下越來越多的彈劾奏章,還是讓他們招架不住,萌生了以退自保的想法。
而李國鐠的例子又讓他們心存僥倖,以為皇帝會像上次大朝那樣下旨申飭言官,慰留他們。
此時正沉浸在惶恐不安中的黃立極,很快就被錢元愨所說的話打斷了思路。
只聽錢元愨用宏亮的聲音說道:「陛下聖明。臣今日彈劾魏忠賢欺君罔上、阻斷中外、假傳聖旨、結黨營私、擅殺大臣、貪功諉過、陰養死士、祖墳違制、草菅人命、禍亂朝綱十大罪。
「陛下禁言官捕風捉影、無證據而上劾章,今日臣彈劾魏忠賢各大罪,皆證據確鑿,乃滿朝文武皆親見,陛下可招魏忠賢來,臣願意與之一一對質。」
黃立極等閣臣側目而視,愈發惶恐,站在朱大明御座下面的王體乾、李永貞同樣驚恐萬狀,一會兒看看正在慷慨而言的錢元愨,一會兒看看面無表情的皇帝,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錢元愨話音剛落,文班後列中又閃出一人,朗聲說道:「陛下,臣都察院御史王嘉徵有本奏。」
朱大明先是對着隨侍在側的王承恩說道:「去傳魏忠賢上殿。」然後衝着王嘉徵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王嘉徵站定說道:「臣亦彈劾魏忠賢無君、蔑後、弄權、冒功、濫爵、建生祠。」
這個王嘉徵彈劾魏忠賢六大罪狀,並一一說來,與錢元愨彈劾魏忠賢的名目雖有不同,但所說的罪證卻是大同小異。
王嘉徵剛說完,排在殿後的文班中又走出三人,依次上前行禮後,說道:「陛下,臣禮科給事中吳弘業附議。」
「臣戶部郎中劉鼎卿附議。」
「臣刑部員外郎史躬盛附議」。
然後,吳弘業接着說道:「魏忠賢一個閹人,蒙先皇信重,拔之高位,不思報效先皇厚恩,濫用先皇信任,阻塞聖聽、禍亂宮中,瞞上欺下,竟僭稱九千歲;
「擅權謀私,強佔京畿良田上萬頃;
「冒功領賞,拿朝廷名爵私封親族,無賴之家居然一門五公侯;
「黨同伐異,羅織罪名,擅殺朝廷大臣;
「褻瀆聖賢,配享文廟,縱容黨徒遍地建生祠。
「魏忠賢罪大惡極,請陛下下詔誅之。」
吳弘業說完這些話之後,只見文班末尾又走出幾人跪下,同聲說道:「陛下明鑑,臣等請誅魏忠賢!」
朱大明剛想說點什麼,就看見王承恩已經站在了殿外,很快就聽見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這是魏忠賢的聲音。
魏忠賢在宮內有住處,但他從天啟皇帝後期就已不在宮內居住了,而他宮外居所的富麗堂皇則堪比皇宮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前些日子崇禎給他的印象,讓他覺得崇禎皇帝顧念先帝傳位之情,或許真的不會把他怎麼樣,所以王承恩傳旨讓他進攻面聖,他並沒有猶豫不決,很快就跟着來了。
但是到了皇極殿外,那些跪在殿外的群臣的目光卻讓他不寒而慄,那分明是在看死人的眼光。
再聽到殿內大臣們「請誅魏忠賢」的呼聲,他突然一下子害怕了,進大殿的時候,還被皇極殿高高的門檻絆了一跤,直接趴在了大殿的門內。
顧不得起身整理身上引以為傲的明黃色蟒袍,魏忠賢就勢向前膝行幾步,衝着御座的方向就一個勁磕頭,一邊噔噔磕頭一邊說:「陛下恕罪啊!老奴雖是閹人,但也有忠義之心啊,對先皇對聖上忠心耿耿。他們這些文臣歷來看不慣先皇任用老奴,處處與老奴作對,今日趁老奴不在,妄言欺騙陛下,請陛下明察啊。」
看見魏忠賢跪在地上哭訴,站在御座旁邊的王體乾、李永貞等閹黨內臣,也趕緊跪下,膝行到魏忠賢身後,連聲說道:「奴婢等都是皇家內臣,對先皇和陛下忠心耿耿,外臣所言皆不可信,請皇上明察啊!」
朱大明看着跪在地上哭嚎的魏忠賢,心裏一陣厭惡。想你魏忠賢也曾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梟雄,天啟皇帝駕崩,崇禎皇帝即位,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早點騰出位置,或許崇禎顧念天啟的舊情,也許能饒你一命,混個善終。但崇禎即位之時,你陰謀阻撓,即位之後,仍然貪戀權位而不去,門下走狗也一個個佔着茅坑不拉屎,崇禎這樣一個一心振作的皇帝能放過你?
王體乾等人更是廢物,此時若能與魏忠賢劃清界限、倒戈一擊,或許還有機會贏得皇帝信任,畢竟皇帝也不可能完全聽文臣的,但你這麼旗幟鮮明地把自己跟滿殿的大臣對着幹,就是朱大明想放水都不可能了,更何況朱大明根本就不想放水。
朱大明看了眼曹化淳,淡淡說道:「曹化淳,去把錢愛卿王愛卿的彈章拿來再念一遍,魏公公來的晚了,給他也聽一聽,讓他看看兩位外臣是不是在欺騙朕,又是如何欺騙朕的。」
朱大明這番話一說完,滿殿的大臣再無疑慮,都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看着魏忠賢、王體乾等人的眼神全都變了,包括黃立極等人,也開始想着如何與魏忠賢切割了。
曹化淳上前接過錢元愨的彈章,抑揚頓挫的念了起來,念到陰養死士圖謀不軌的時候,魏忠賢身體一震,又開始伏地喊冤,當聽到僭稱九千歲,配享文廟,廣建生祠,一門五公侯,修祖墳違制,魏忠賢面無人色,只是不停念叨「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曹化淳念完彈章,退回皇帝御座旁邊站好。
朱大明伸手要來了那兩份彈章,翻看了一下,然後對着殿中的眾臣問道:「哪位卿家還有本奏?若仍是彈劾魏忠賢的,可一併呈上。」
果然,殿中文班、武班,乃至殿外院寺監司之類的夠品官員,有不少人的袖中,都藏有彈劾魏忠賢一黨的奏摺。
原先還在觀看風向,現在再無遲疑,紛紛呈上奏摺。
一堆彈劾魏忠賢及其黨徒的奏摺,頃刻之間堆在殿中。
一個接一個的官員,走到大殿中間跪下說道:「臣等請誅魏忠賢!」
朱大明看了看殿中群臣,又看了看跪着的魏忠賢、王體乾等人,目光轉向已經快要站立不住的黃立極,說道:「黃愛卿,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黃立極面色如土地走到大殿中央,在已經跪着的群臣前面,鄭重其事地跪下,緊咬的牙關中吐出了幾個字:「臣黃立極,請陛下懲處魏忠賢。」說完也不抬頭,不再多說一個字。
施鳳來、張瑞圖、李國鐠以及其他尚未表態的殿中大臣,聽到這句話,隨即出列,拜倒在地,眾口同聲說道:「臣等請陛下懲處魏忠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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